玉言說話向來斯文有禮，是那種讓人只要聽到聲音便能生心好感的調子。可剛剛他的調子，若是聞聲辯人，暖玉腦海中卻不由得閃出一個驕矜倨傲的貴公子形象。相比之下，衛宸語氣十分平靜，似乎不管玉言說什麼，他都能聽而不聞。“……這裡是甘寧道，齊國甘寧道。”衛宸輕聲說道。
語氣如常，聽不出絲毫異樣來。
“甘寧道又如何？衛宸，我們相處三年，這三年我自認待你不薄，你卻要恩將仇報！”
雖然隔着一道屏風，可暖玉也能感受到屏風那邊的劍拔弩張。衛瑞想必受了驚，根本不知道能開口說什麼了。剛纔玉言公子明顯嘲諷的話語，衛瑞自然也不會計較了。所以屏風對面，成了衛宸和玉言對峙的戰場。
暖玉不解玉言怎麼會大怒。
衛宸既然參加了童子試，繼續參加府試鄉試也是正常。
怎麼竟然還說出了恩將仇報這樣重的話。
衛宸沒有開口辯解，玉言也自知失態，沉默片刻再開口時，調子平和了幾分。“爲何？”
“……衛家在這裡。”
玉言忍不住又笑了。三年前衛家也在這裡，當時他問過衛宸，可願隨他離開甘寧道，做爲交換，他滿足了衛宸提出的要求。
搭救衛暖玉。
三年前，衛暖玉如意齋之行最終順利脫身，是他出面相助。玉言不是個多管閒事的，若不是衛宸開口。哪怕計家在他面前欺客，他也會視而不見。讓他出手相助，價錢自然不便宜，當時，衛宸用他自己做了‘交易’。
“你打算重回衛家？”玉言覺得衛宸根本就是在說笑。
衛宸在衛家過的什麼日子？他派人很輕意的便打探到了。若不是知道衛家如此待他，他也不會把他收在身邊。富貴人家庶出的少爺，自幼不得親族眷顧，甚至連府中下人都能欺他。重回衛家？以衛宸的性子……他忍得？三年前他能忍，可不表示三年後他還能忍。
衛宸是隻鷹，是隻已經生了厲爪的鷹。
吃慣了野味，如何還能回去吃那青粥小菜。
“這和你無關。”衛宸答。
玉言怒極反笑，當初他提及權勢時，衛宸眼中的光亮讓他心動了。三年相處下來，他倒真的越發覺得這少年註定非池中物。三年，才三年時間，他在他身邊已經能獨擋一面了。加以時日，他會是他的左膀右臂……若他跟他一起回淮陽道，等着衛宸的必定是榮華加身。可他和衛暖玉見過一面後，卻突然改變了主意。絲毫不顧這三年的情份。玉言如何能不氣！
“衛大少，你想不想奪得魁首?最終高中？”
玉言突然問衛瑞。
衛瑞在一旁看戲，而且看的津津有味。衛宸和玉言翻臉，衛瑞自然樂見其成。他心中一邊笑着衛宸傻，一邊又嫉妒着衛宸。旁人擠破頭想求玉言公子收入門下，這樣大好的機會，衛宸卻拒絕了，執意留在甘寧道，和玉言公子背道而馳。
玉言的問題，對衛瑞來說，無疑是天上掉餡餅，而且一下砸到他頭上。
他忙不迭的點頭。
“在下願意。”
隔着屏風，暖玉似乎聽到玉言的輕笑聲……
這餐飯最終不歡而散。衛宸親自送暖玉出門，一旁是一臉得意的衛大少，他已經得到可以隨時出入這裡的資格。這在衛瑞來看，這一次，他勝，衛宸敗，而且敗的十分灰頭土臉，玉言公子已經勒令他三日內離開這裡。“二弟，你這又是何苦？性子這麼犟，終究是要吃虧的。”兄弟二人不睦，這是二人早就心知肚明的。以前衛瑞還強忍着，不想旁人看出來，如今，他甚至想讓所有人知道。那個被玉言公子收爲弟子，而且文才斐然的衛宸，終是敗在他衛瑞手中。
“多謝大哥提點。大哥還是小心爲妙，需知有些路，一旦踏上去，便再難脫身。”衛宸神情凝重的道。
衛瑞只當衛宸在嫉妒他。
直接把衛宸的話當成了耳旁風。“即是康莊大道，我爲何要脫身？時辰不早了，二弟還是快些回去收拾行裝吧。”說完，轉身上了馬車。
暖玉臉上有着掩藏不住的擔憂。“二哥，你太莽撞了。”他能留在甘寧道，暖玉自然開心，可是衛宸竟然用了這樣決絕的法子和玉言決裂。
“傻姑娘。不這樣如何脫身？你放心，我有分寸。這幾~日，你乖些，不要隨便出來。安陽鎮萬千童生雲集，小心被唐突了。”暖玉點頭，她明白衛宸的意思。前兩天大家忙着參加縣試，如今正場過了的，只待最後一場面復。
過了正場的公子哥們，就像脫疆的野馬，終於可以自由幾天了。
難免想偷個香，竊個玉的……
“二哥。你今後……”
“小小年紀，操心的卻不少。如今還管起二哥的事了。”
“我是擔心二哥。二哥因爲我才……拒絕玉言公子的。若這次真的名落孫山，我豈不成了罪人。”這個‘罪人’何解，怕是隻有暖玉自己知道了。
“若不中，也是我命中無官運。和你有什麼相干的。便是名落孫山，二哥也能養活你。何況，你不是說過，二哥必定高中嗎？難道，那真是敷衍之詞？”發現自己被衛宸‘繞’進去了，暖玉不再開口。馬車中的衛瑞等着不耐，吆喝暖玉上車。
暖玉只得一步三回頭的爬上馬車。衛瑞自然不會給暖玉和衛宸惜別的時間。吩咐馭夫啓程。衛宸便那麼定定立在門邊，看着馬車漸漸遠去。
他臉上的神情也隨之越發的陰沉。
最終一片冷意，哪裡還有剛纔和暖玉說話時的柔和之色。
人生如棋局，每走一步，都驚險萬分。
他這一舉動，看似丟了數子，可誰知道會不會因此柳暗花明……
他衛宸不會永遠當個人下人。馬車上，衛瑞叮囑暖玉不要把今天發生的事情告訴衛老夫人。衛瑞給的理由十分正經，說是說出去會讓衛宸顏面盡失。衛瑞看的出暖玉和衛宸親近，以爲自己這樣說，暖玉一定不會拒絕。衛瑞心裡打着什麼小九九，暖玉一眼便看穿了。他不想衛老夫人知道衛宸即將被玉言公子掃地出門，從而杜絕了衛宸重回衛家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