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還沒亮,偵察排的戰士和游擊隊員們都已埋伏在了公路一側的高地上,公路的另一側是陡峭的崖壁。
栓子和一個戰士已在公路上埋好地雷,兩人匆匆地跑回陣地。
秦智勇:“埋好了嗎?”
栓子胸有成竹地說:“等着聽響兒吧!”
周廣仁和劉小熙趴在一起,兩人小聲地聊着。
周廣仁:“小熙,你昨晚上唱的是啥歌啊?”
劉小熙:“松花江上”。
周廣仁:“唱得真好,我都聽哭了。你知道嗎,我家就住在松花江邊上,小時候老跟着大人們去江邊捕魚,可有意思了,可自打鬼子一來,好日子就沒了。
劉小熙:“你想家了?”
周廣仁:“嗯,想老爹老孃。”
劉小熙猶豫了一下,不好意思地說:“周大哥,我問你一個事啊,你可別生氣。”
周廣仁:“問吧,問啥都行。”
劉小熙:“他們爲啥老叫你‘二鬼子’啊?”
周廣仁有點生氣:“誰又叫了?”
劉小熙:“早上集合的時候,我好像聽見——”
周廣仁爬起來,惱怒地衝着老曹的方向,大聲地嚷着:“是哪個混蛋王八蛋又叫了?”
黃信田用胳膊肘碰了碰老曹,老曹委屈地說:“不是我,是排長——”
秦智勇有些尷尬地看了一眼周廣仁,小聲地說:“別說話了!”
周廣仁瞪着老曹:“不長記性啊?”
秦智勇:“把嘴閉上!”
周廣仁不依不饒地:“還有沒有腦子!”
秦智勇火了:“還有完沒完!趴下!”
劉小熙趕緊把周廣仁按倒在地。
周廣仁趴在那裡半晌無言,過了一會兒,對劉小熙說:“小熙,我要是說了,你會不會看不起我?”
劉小熙:“咋會呢,說吧。”
周廣仁鼓了鼓勇氣:“我——我以前——給鬼子養過馬……”
劉小熙不以爲然地笑笑:“嗨!那有啥啊!我爹還給鬼子修過炮樓呢,養過馬算啥啊!”
周廣仁訕笑着:“是啊,不算啥,可總覺得擡不起頭來。”
劉小熙一臉嚴肅:“記住了,你現在是一個抗日戰士!對得起這個稱呼就行了。”
周廣仁點點頭:“對啊,我現在是一個抗日戰士,小熙,你等着看吧,我今天一定抓一個俘虜,讓他們都別小瞧我周廣仁。”
劉小熙笑眯眯地看着他。
突然遠處傳來轟鳴聲,一輛裝甲車沿盤山公路開了過來,後邊還緊跟一輛滿載日本兵的卡車,卡車駕駛室的車頂上架着一挺“歪把子”輕機槍。
栓子緊張地盯着裝甲車,嘴裡唸叨着:“盧保長,您在天之靈保佑地雷一定要炸啊!”
隨着“轟隆”一聲巨響,裝甲車被炸得癱瘓在路上,高地上的戰士們和隊員們用衝鋒槍、步槍一齊向卡車上的敵人開火,黃信田一槍打死卡車上的日軍機槍手,車廂上的日軍士兵紛紛跳下開車,向高地上射擊。
郭隊長扔出一顆手榴彈,炸死了幾個鬼子。
老曹和小王架着機槍向公路上的敵人猛烈地掃射。
又是幾顆手榴彈在日軍士兵中爆炸。
郭隊長站起來,揮着手中的駁殼槍,大喊一聲:“衝鋒!”
秦智勇也站起來,舉着衝鋒槍,大喊着:“衝啊!”
大家都衝向公路,周廣仁躍出陣地,向前衝去,劉小熙揮舞着手槍,正要跟着衝出去,周廣仁邊跑邊回頭對劉小熙喊:“待着別動!”
劉小熙愣愣地看着周廣仁的背影。
戰士們衝上公路,很快就消滅了剩下的日本兵。
秦智勇打開裝甲車的車門,發現日軍大佐和兩個尉官已經被炸死在裡邊。
戰士們和隊員們開始打掃戰場,他們爬上卡車車廂,看到很多彈藥箱和食品箱,大家都興高采烈地搬了起來。
劉小熙這時也跑到公路上,興高采烈地和大家一起搬運車上貨物。
突然周廣仁發現遠處一個負傷的日軍兵爬起來就跑,連槍也沒顧上撿,周廣仁來想親手抓住他,於是追了上去,追出百十米遠,拐過一個山腳,日軍傷兵在前邊跑着,周廣仁在後緊追不捨,眼看就要追上了,突然周廣仁發現遠處盤山公路上又開來一輛滿載日本兵的卡車,駕駛室頂上架着兩挺“歪把子”輕機槍,周廣仁大吃一驚,回頭一看,蜿蜒的山道已擋住了他的視線,回去報信已來不及了,他舉起手中的駁殼槍向那個日本傷兵扣動扳機,卻沒子彈了,那個傷兵摔倒在地,正向遠處的卡車大聲呼救着,高低不平的公路遮擋了卡車上日本兵的視線,沒有看見他,周廣仁來不及多想,他扔掉槍,跑過去,拔出匕首一刀捅進傷兵的後心,這時,卡車已快開到他的近前,周廣仁急中生智,收起匕首,抱起傷兵的屍體,迎着卡車跑過去。
周廣仁邊跑邊用日語喊着:“停車!快停車!”
卡車在路邊停了下來,一個軍曹從駕駛室裡跳下來。
軍曹:“前邊出了什麼事?”
周廣仁:“前邊的車隊遇到游擊隊的伏擊!”
軍曹幫周廣仁把屍體擡上後邊的車廂,又上下打量一下週廣仁,問:“你是幹什麼的?”
周廣仁:“我是40師團情報課便衣隊的中島少尉。”
軍曹不禁向他敬個禮,周廣仁鑽進駕駛室,軍曹也跟着進了駕駛室,卡車繼續向前開去。
裝甲車邊,秦智勇和郭隊長從日軍軍官攜帶的公文包裡拿出很多文件、地圖,其中一份文件上寫着“一號作戰計劃”。
秦智勇很高興:“太好了!廣仁呢?快讓他給看看。”
栓子向四下裡喊着:廣仁!周廣仁!周廣仁!二鬼子!
無人應答,大家這時才發現周廣仁不見了。
日軍卡車拐過山腳,車裡的周廣仁看到戰友們毫無察覺,還在搬運着貨物,劉小熙在卡車前歡快地跑來跑去,周廣仁的額頭滲出冷汗。
這時,軍曹把頭伸出車窗外,向車廂上的機槍手下着命令:“射擊!”
車頂上的兩挺機槍開火了,幾個猝不及防的戰士和游擊隊員中彈倒下,車上的日本兵也向正扛着貨物向山上爬的戰士和隊員射擊,不斷地有人中彈從山坡上滾下來。
秦智勇和郭隊長忙指揮大家組織反擊。
目睹戰友的犧牲,周廣仁心急如焚,他來不及多想,拔出腰間匕首一刀捅死了正探出車窗射擊的軍曹,司機見狀一邊駕車,一邊拔出手槍向周廣仁連開兩槍,周廣仁不顧一切地撲到司機身上,搶奪方向盤,司機扔掉槍,雙手死死抓住方向盤。
此時,隨着卡車越開越近,秦智勇等人已能清楚地看到,卡車的駕駛室裡,穿着紅棉襖的周廣仁正與日軍司機搏鬥,爭搶着方向盤。
老曹脫口驚呼:“排長,是二鬼子!”
卡車車頂上的兩挺機槍還在噴射着火舌,駕駛室裡,周廣仁和日軍司機都死死地抓着方向盤,已負傷的周廣仁感覺體力漸漸不支,他看了一眼公路旁的懸崖峭壁,大吼一聲,使出最後的力氣,猛地把方向盤向左打去,卡車奔向峭壁,日軍司機崩潰般地嚎叫起來,周廣仁抓緊已打死的方向盤,用一隻腳踩死了油門,眼睛死死盯着因絕望而哭嚎的日軍司機,嘴角掛着一絲嘲諷的微笑。
卡車向懸崖衝去,車廂上的鬼子驚恐地大叫着。
卡車飛出路基的那一剎那,周廣仁最後看了一眼前方,尋找着自己心愛女孩的身影。他沒有找到,然而劉小熙卻看見了他,周廣仁堅毅的面容永遠地定格在她的腦海中……
卡車砸向深深的谷底,
劉小熙哭喊着:“周大哥,是周大哥——”
“轟隆”一聲巨響,卡車在山谷裡爆炸了。
大家衝到懸崖邊,看到山谷裡,遍佈着日軍士兵的屍體,卡車在大火中燃燒着,駕駛室已被烈焰吞噬,一隻穿着紅棉襖的胳膊耷拉在車門上,燃燒着……
老曹撲向懸崖,被栓子和黃信田抱住,老曹嚎啕大哭:“二鬼子,我的好兄弟……”
劉小熙趴在郭隊長的肩頭,痛哭失聲。
山谷裡,大火還在燃燒着,秦智勇和戰友們緩緩地摘下軍帽……
秦智勇回到團部,把文件交給劉參謀,劉參謀看了一下,說:“情報很重要,可惜已經來不及了,敵人正兵分三路南下,圍攻長沙的意圖已十分明顯。”
秦智勇:“來了就跟他們幹!”
劉參謀:“現在也只能倉促應戰了。”
秦智勇心中明白,又要迎來一場惡戰了,好吧,來就來吧,老楊、廣仁兄弟,你們的血不會白流的。
鐵道線上,一列日軍運兵列車疾馳而過。
公路上,一輛輛日軍卡車、坦克、炮車行駛着,大隊的日軍士兵、騎兵在公路上蜿蜒不斷地行進着。
空中,一架架零式戰鬥機呼嘯而過。
七叔和逃難的老百姓在路邊走着。
巖井騎在高頭大馬上,威風凜凜地站在路邊,胯下的馬興奮地踢着蹄,打着響鼻,又不時仰頭長嘶。
走在行進隊伍裡的西園寺,看着巖井的馬,對旁邊的上原讚歎地說:“快看隊長的馬,每次大戰前都是這麼興奮啊!就好像它知道一樣,真是一匹好馬啊!”
上原:“是啊,連馬都知道它正在爲帝國戰鬥!這次,一定會攻佔長沙!”
西園寺向着長沙的方向,興奮地大喊了一聲:“長沙,我西園寺又有來了!”他感覺意猶未盡,又叫住一個逃難的百姓,用中文喊着,“喂!長沙地,花姑娘地有?”
村民嚇得連連點頭:“有——有——”
西園寺又叫住走在路邊的七叔:“喂!長沙,花姑娘,大大地?”
七叔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惱怒的西園寺向七叔的臉上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沫,就繼續趕路了。
七叔看着一望無際的日軍行進部隊,仰望着蒼天長嘆了一聲。
長沙外圍國軍陣地。
戰士們正緊張地修築戰壕、工事。
秦智勇、栓子、老曹、黃信田站在戰壕裡,望着遠處日軍陣地上黑壓壓的鋼盔,從日軍陣地方向傳來清晰的、令人震顫的上刺刀的聲音。
栓子:“鬼子這回是來者不善啊!”
身背大刀的老曹恨恨地罵道:“讓他們來吧,老子正等着他們呢,兔崽子們!”
黃信田向手裡的瞄準鏡哈了哈氣,裝到自己的槍上,裝上子彈,拉上槍栓。
秦智勇緊閉着嘴脣,看着遠處蠢蠢欲動的日本兵,眼裡滿是仇恨。
秦智勇:“讓他們來吧,老楊老曹!”
周圍的人都一愣,老曹遲疑了一下才答道:“到……”
秦智勇只聽到老曹一個人的回答,才恍然醒悟:“哦——老曹,注意節省子彈,等敵人靠近了再打!”
老曹:“是!”
日軍陣地上,巖井望着正集結的日軍部隊,對身邊的黑田感嘆地說:“帝國太需要一場勝利了!”
一支日軍部隊正向前線快速行進着,巖井突然看見了隊伍中的俊一。
巖井忙大聲喊着:“俊一!”
俊一看見了巖井,忙跑過來,向巖井敬禮。
巖井慈愛地看着他:“俊一,都準備好了嗎?”
俊一情緒高昂地說:“準備好了,叔叔。”
巖井:“衝鋒的時候——不要跑得太快了,小心敵人的冷槍。”
俊一:“叔叔,也許跟您這是最後一次見面了,請叔叔多保重!”
巖井有些動情,他向俊一靠近一步,低聲說:“我已經做好了必死的決心,可是俊一,你一定要活着回到日本,不管遇到什麼事,你都要活着,我們巖井家不能再沒有你了,你——你明白嗎?”
俊一茫然地點點頭,向巖井敬個禮,轉身追趕部隊去了。
巖井憂慮地看着俊一的背影。
國軍陣地。
黃信田正在一塊石頭上磨着自己的獵刀,嘴裡自言自語着:“老夥計,準備好了嗎?讓小鬼子嚐嚐你的厲害!”
秦智勇坐在戰壕裡,眼望着遠處的羣山,默默地想着心事,老楊和周廣仁犧牲的一幕總是讓他難以忘懷,此時兩人的聲音又迴響在他的耳邊。
——“真想看到抗戰勝利的那一天啊!排長,你說我們能趕上那個時候嗎?”
——“活着就能趕上,你夠嗆!”
——“老楊頭,你說話積點兒德啊,憑啥我夠嗆?”
……
秦智勇心中默默地說:“會有那一天的。”他看了一眼正磨刀的黃信田,聲音低沉地說:“是真的嗎?”
黃信田詫異地擡起頭:“啊?”
秦智勇目光又看向遠處的羣山:“你說的是真的嗎?”
黃信田不解地問:“啥事啊?排長。”
秦智勇:“站在高山頂上大聲喊,死去的人真能聽見嗎?”
黃信田也看向遠處的羣山,凝重地點了點頭:“是真的!排長,他們一定能聽見!”
日軍陣地上,巖井揮舞着軍刀,聲嘶力竭地狂呼着:“勇士們,天皇陛下在等待着我們勝利的消息,天皇陛下萬歲!衝啊!”
日軍士兵端着刺刀,吶喊着衝出戰壕……
國軍陣地上,觀察哨大喊:“鬼子衝鋒了!”
大家忙站起身,向陣地前方看去。
日軍士兵端着刺刀,吶喊着“萬歲”,呈散兵線,像潮水一樣衝了過來。
秦智勇端起衝鋒槍,下着命令:“準備戰鬥!”
老曹架着機槍,眼睛盯着秦智勇。
秦智勇沉穩地看着遠處衝上來的敵人,大家的目光都看着秦智勇。
日軍越衝越近,已衝到不到五十米的距離,秦智勇拿起掛在脖子上的哨子,猛地一吹,隨着哨音的想起,老曹的機槍猛烈地開火了。
老曹大吼着:“爲老楊報仇!爲廣仁兄弟報仇!打呀!”
老曹的機槍和戰士們的衝鋒槍射出了一排排子彈,日本兵一排排倒下,衝在前面的日本兵中彈後幾乎撲倒在工事的上方,倒在地上不停地抽搐着,後邊的日本兵又排山倒海般衝了上來。
日軍的飛機向守軍陣地上投着炸彈,陣地上頓時硝煙瀰漫,血肉橫飛。
炸彈在陣地上不斷地爆炸,秦智勇的耳朵嗡嗡直響,已聽不見任何聲音,他從炸彈掀起的泥土裡爬出來,看見栓子在向戰友們大喊着什麼,過了好一會兒,才聽清栓子在喊:“快扔手榴彈!手榴彈!鬼子衝上來了!”
戰士們也紛紛從鬆軟的泥土裡爬出來,有些人的耳朵在流着血,戰士們向敵人扔出無數顆手榴彈。
衝過來的敵人被手榴彈炸得人仰馬翻,退了下去。
一個戰士聲嘶力竭地喊着:“鬼子被打退了!”
此時,日軍陣地上架起了迫擊炮,一發發毒氣炮彈射向國軍陣地。
陣地上頓時瀰漫着一團團又黃又黑的煙霧,越來越密。
秦智勇大喊:“鬼子打毒氣彈了!快拿溼毛巾!”
戰士們趕緊拿水壺把毛巾浸溼,捂住口鼻,一些戰士打起了噴嚏,癱軟下去。陣地完全籠罩在一片暗黑的煙霧中。
栓子把溼毛巾捂在臉上,又把另一塊溼毛巾遞給秦智勇。
秦智勇向戰士們大聲下着命令:“快!撤到二線陣地!”
戰士們向後撤去。
戴着防毒罩的日軍士兵穿過迷霧,衝了過來,用刺刀刺死因中毒無法反抗的國軍士兵。
煙霧漸漸散去。俊一登上守軍陣地,他掀起防毒罩,揮舞着綁在刺刀上的太陽旗,狂喊着:“天皇萬歲!殺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