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深,一輪玄月高掛於天際之時,蕭衍站在安昌居的花廳之中,看着府上經年的老嬤嬤爲柳茯苓做着最後的整理,換上嫣紅色鍛繡九菊紋的長裙,畫上了最精緻的妝容,李忠按照蕭衍的吩咐在城郊的莊子上請來了全華觀的道士爲柳茯苓做法事超度其亡魂,希望她能夠早登極樂。
看着楠木棺材裡那個瘦脫了相形同枯槁的柳茯苓,蕭衍不住摩挲着衣袖的邊角,千言萬語的話在一刻,一句都說不出……
“父親……我孃親呢,我想見娘……”正望着柳茯苓的遺體默默出神時,蕭衍的衣襬被一隻小手就這麼輕輕的牽住,一個怯弱的聲音出現在蕭衍的耳中,低頭而望時,臉上紅斑未褪,整個人顯得無比可憐的孩子就這麼落入了蕭衍的眼中,此刻的他,睜着一雙無辜的眼,望着自己,讓蕭衍覺得滿不是滋味。
“小孩子認生,他一醒過來就吵着要她娘要她的乳母嬤嬤,哭的都快把嗓子喊啞了,沒辦法我就把他帶來了,母子連心,讓這孩子看她娘最後一面總要的。”
院子裡折騰了這麼一下午洛卿語耳朵裡就沒有清淨過的時候,那麼大的楠木棺材停在正院的門前,滿身是血的柳茯苓從她的眼前擡出了正院,洛卿語一直都在看着,只覺得唏噓。
孩子一醒來便哭天喊地的要親孃,就是扶眉嬤嬤這樣經年的老人也帶不住這孩子一刻,沒孃的孩子像根草,看那孩子哭的聲嘶力竭連氣都恨不能喘不過時,洛卿語還是不忍心,親自去了廂房給孩子洗了一把臉,哄着這孩子來到了安昌居。
一進這裡,這孩子便沒了哭聲,看着花廳之中那樣大的一個楠木棺材,孩子一下怔住了,顯得十分的侷促,看了看把自己抱來的洛卿語,再看一旁的蕭衍,最終還是選擇去找蕭衍,問他自己的孃親去到了何處!
“你孃親她去世了,父親抱你看她最後一眼可好?”那一刻的蕭衍看着懵懂的尚不知事的孩子,將他一把從地上抱起,抱着他來到那一口楠木棺材前,指着棺材裡雙目緊閉毫無血色的柳茯苓告訴着懷裡的孩子,不管他是否能夠聽懂,就好像是在與一個大人交流一樣,想要讓這個不過五歲的孩子知道,她的孃親已經回不來了。
“去世了,是不是就跟孃親給我養的那隻小鳥一樣,它死掉了以後就再也不會叫了,再也不能和我一起玩兒了,我孃親是不是也是那樣?”
小小的孩子現如今滿臉的紅疹高腫着,一張臉本就看起來無比的可憐,可當他的那一句話說出口之後,不說是蕭衍,便是站在門口的洛卿語都覺得心裡無比的酸澀,其實,孩子什麼都懂……
“嗯!”蕭衍深吸了一口長氣,點了頭,伸手摸了摸孩子稍顯凌亂的髮絲,抿脣苦笑着。
“那我能在抱一下孃親,親一下她嗎,我好想她,我已經好久沒有抱過我孃親,親過我孃親了,可以嗎?”孩子在聽到蕭衍說下的那一句嗯後,淚水抑制不住的奪眶而出,豆大的眼淚沾滿着整個臉頰,越發顯得可憐又無助,小小肉肉的手緊握着蕭衍的衣袖,帶着期盼與委屈道。
“去吧。”
蕭衍伸手用着厚實的掌心爲他抹去淚水,將他放進了棺材之中,算是完成着這個孩子對於她母親的最後一個心願。
孩子被放進了棺材,他小心翼翼的來到自己母親的身邊,摸着她的臉頰,親親的印上一吻,身子趴伏在自己母親的身上,那裡再也聽不到那個親暱的聲音與熟悉的心跳,捨不得的眼淚滾落眼眶,打溼着柳茯苓身上的衣衫,那一瞬間,棺材裡的孩子再也收不住聲的嚎啕大哭,趴在這身子上的小手一次又一次的拽着這身子,試圖將棺材裡的母親叫醒,希望她還能夠向原來那樣,撫摸着自己的額頭,輕輕的對着自己叫一句“宸兒……”
那樣的畫面,只讓看着的人心碎!
蕭衍費了好大的力氣,才把這孩子從柳茯苓的身上抱起,看着他抽抽喋喋哭到無聲的樣子,心裡像是壓了一座巨大的石頭,讓他喘不過氣。
不知過了多久,哭累的孩子趴倒在了蕭衍的肩上沉沉的睡去,洛卿語看蕭衍滿是愧疚的樣子,到底不忍心,幫着一把接過了孩子自己抱在了手裡,五歲大的孩子讓她抱着顯得還有那麼些吃力。
“你去料理柳庶妃的身後事吧,我帶他回去,一會給他找個大夫來看看,沒了娘好在還有個爹,你以後多照顧照顧他,就算是彌補吧,人死不能復生,現在在傷心難過也沒用,我說不來安慰的話,也知道你心裡不好過……”
一個人的命脆弱的不及一顆路邊的野草,野草來年還有再生長的時候,人卻只有那麼一世,真是說不出的短暫。
抱着懷裡半大的孩子,洛卿語對着一旁的蕭衍開口着,不知道該說些什麼,蕭衍看她努力的想要給自己依靠的樣子,只欣然的點了點頭,帶着李忠讓人把棺材起了去京郊的莊子把柳茯苓的屍骨焚化,算是完成她最後的一個心願。
墓地就選在那莊子不遠的桃花林內,柳茯苓最愛桃花,蕭衍在最好的一棵桃花樹下命人立了碑,希望她從今以後都能夠看着這一片桃花林的花開花落,能夠在九泉之下,可以得到安息!
洛卿語在蕭衍離開後,抱着懷裡的睡的還在抽泣的孩子回到了正院,大夫早已經在院內等候,洛卿語抱着孩子直接回了自己的內室,讓他睡在了自己的牀榻上,也懶得再把他挪去廂房,反正去了廂房也是哭,還不如省點事,自己直接哄了。
算是感同身受,沒孃的孩子可憐,現如今他身邊連一個認識的都沒了,豈不更加無依無靠,要真醒來大哭,好歹蕭衍回來了,看見蕭衍他估計還會好受一些。
“我讓竈上熬點粥給這孩子備點,看見他一下沒了娘,我這忽然就想起了你那時候,比他還小的時候,也是那麼可憐的,沒有乳母餵養,你餓的哇哇大哭,我用羊奶用着勺子柄把你一口一口的奶大,你夜裡餓了直哭,我就用米湯餵你,統共那麼點碳,我只拿來溫着那麼大點的米湯,看着你那麼一小口一小口的吃下去,沒有尿戒子,我把舊衣服撕了給你做尿戒子,冬日裡烘不幹衣服,尿戒子,我就捂在自己的懷裡,沒孃的孩子可憐,你從小瘦瘦巴巴的永遠吃不飽,要是沒有國公府,我們早被欺負死了,再看看這孩子,想想你,真是說不出的難受。”
喜翠姑姑想起這孩子趴在柳茯苓的身上拉扯着柳茯苓的模樣便覺得心疼,許是感同身受,喜翠姑姑心軟着爲其抹了一把辛酸淚,心裡無比的酸楚。
“我有姑姑全心全意的待我,若是沒有姑姑你,我早就跟着我娘去了,姑姑你就是我另外一個娘。”
洛卿語光想着那畫面便知道當初的喜翠姑姑有多苦,洛氏一去,府裡大權全都落到了邵氏手裡,還有那麼個煤渣一樣的親爹,在這樣的夾縫裡生存,光想着便覺得不易。
“好在你現在好了,若你親孃在,看着你這樣,定然會歡喜瘋了,往後我也只盼着你早點與王爺生個孩子,我再幫你帶孩子那就成了。”對比現在的日子與從前在宣平侯府裡的日子,簡直一個是天一個是地,尤其洛卿語現在與蕭衍要好,喜翠姑姑越發希望洛卿語抓緊機會趕緊生個屬於自己的孩子出來。
喜翠姑姑對男人的那些情情愛愛的話自來覺得不可靠,尤其是在洛氏被蘇朝康辜負,死在侯府的時候,越發覺得男人都不是什麼好的,所以她每天只盼着洛卿語能夠在和蕭衍好着的時候趕緊生個孩子,有了孩子那纔是有了真正的依靠。
可每每一說到這個話題,洛卿語都不大感興趣,或者便是使勁的推諉岔開話題,這不,喜翠姑姑這兒的話音剛落,洛卿語乾脆去到了拔步牀邊,看着那個雙目的緊閉着嘴裡不停喃喃的喊着親孃的孩子!
“他叫什麼?”洛卿語看向一同前來的扶眉嬤嬤與兩個李忠找來的姑姑,發問道,只聽說他叫宸兒,可大名洛卿語從來沒聽說過。
“蕭歆宸,這孩子生在寒冬臘月裡,又是早產,那會奄奄一息十分難養活,所以便給他起了這個名字,挑最好的字希望他能夠得到福祉長命百歲事事康健。”
扶眉嬤嬤正要回答時,外頭披星戴月回來的蕭衍站在門外,回答着洛卿語適才的話,孩子生產時他並不在府裡,梁氏來信,爲這孩子求個好名字,說是怕養不活,他這纔有那印象,府裡四個孩子,沒有一個和他親的,每一個看見了他就跟看見了老鼠見了貓一樣的躲着,對於父親這兩個字,蕭衍確實有許多的疏忽與不稱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