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議室裡,趙慶田已經竭盡所能,而隊長卻低着頭,不肯鬆口,一旁的劉鬱白不敢出聲,只覺得房間裡氣壓越來越低。
“要是以後有人追究責任,都算在我身上,這還不行嗎?”
隊長冷笑,擡頭狠狠瞪了他一眼,接着仍是低頭不予理會。
這下,趙慶田火大了,自認提出的要求合情合理,不明白隊長怎麼會這樣固執,語氣中也多少帶上些煩躁:“行不行你好歹給個話呀!”
“不行!”隊長拍案而起。
兩人怒目而視,劍拔弩張。
劉鬱白一點兒也不想知道他的兩個上司能這樣僵持多久,假笑着站起身:“呃、那個,師父,你別激動,再給領導好好說說唄。”
趙慶田看向徒弟,眼中滿是無奈。
隊長嘆口氣,先放棄了對峙:“老趙,不是我不配合,你自己心平氣和地想想,剛纔彙報的一切,有實質性證據嗎?站得住腳嗎?”
趙慶田聞言,眼神有些閃躲,放軟了語氣:“隊長,我知道許諾林的爸爸不是普通人,籤這個拘傳證確實爲難你,上次失誤那是因爲——”
見隊長擺手阻止,趙慶田乖乖止住了話頭。
“老趙啊,你別在這兒東扯西扯打晃子,就看實際情況嘛,實際情況擺在這裡,沒有證據,誰也不能拘。”
隊長一邊說着,一邊坐下,慢慢靠在椅背上,眯着眼盯住趙慶田,氣定神閒地等待回答。
趙慶田也跟着坐下,向前拉拉椅子:“那你說,電梯上的影子是怎麼回事?真有鬼嗎?”
隊長將臉轉到一旁,不耐地皺起了眉:“剛纔彙報的內容,我都聽清楚了,不用你再講一遍,你的推測,我也沒說不信,可畢竟拿不出證據來啊!”
“證據會找到的,關鍵是不敢再耽擱了,要是沒找到證據之前再有人出事怎麼辦?嫌疑人整出這麼多鬧劇,肯定有什麼目的——”
趙慶田又一次被阻止,這次不是擺手,隊長直接站起身走了,只留下最後的答覆:“有這老調重彈的功夫,不如去找找證據吧!”
只剩下茫然的徒弟,守着頹廢的師父。
“那個保潔阿姨不能當人證嗎?”劉鬱白也跟着喪了臉,低聲問。
趙慶田癱在椅子上,望着天花板:“她只能證明教學樓走客梯二樓到三樓拐角的地方,缺少了一塊兒壁紙,和案件有什麼關係?”
“可是缺少的那塊兒壁紙,被用來貼在十四樓的電梯口前面,這就和案件有關係了,不是嗎?”
斜眼瞪了徒弟一眼:“你說隊長會不會也是像看白癡一樣看我的?”
劉鬱白不樂意了,自己好心相勸,怎麼就成了白癡?
“師父,你認慫可別帶上我,我堅持認爲已有的線索,完全可以拘傳許諾林了。”
趙慶田看着小夥倔強的表情,不屑地撇撇嘴:“行,你來還原一下‘方儷冰電梯口見鬼’事件的始末,我聽聽能不能說服我,來…”
“來就來!”劉鬱白走到投影儀的右前方,煞有介事地整整衣領,清清嗓子,“咳,現在由我來向大家——”
角色對換、開始負責聽彙報的趙慶田不僅把腿架在旁邊的椅子上,還很不禮貌地出言打斷:“大什麼家,這裡就我一人,用不着囉嗦,挑重點說。”
劉鬱白倒不計較,點動鼠標放出照片:“首先,這張監控裡的截圖,可以證明方儷冰沒有說謊,但是當時現場的視頻沒有拍到任何人,沒有人,卻在電梯門上映出了影子,唯一的可能就是,當時,十四樓電梯門正對的牆壁上,貼着一張大照片,這裡倒映出的,是一張照片的影子。”
幕布上,照片的關鍵處,劉鬱白用紅線圈出了那抹白色的人影。
趙慶田沒有給出任何反應,一臉呆滯地看着興致勃勃的小夥,疑惑他爲什麼停頓這麼久,還一直盯着自己,難道暗示自己應在此時鼓掌?可這明明是自己十幾分鍾前剛剛說過的臺詞,好嗎?
劉鬱白看到師父擷諭的眼神兒,尷尬地繼續道:“關於這個推斷,我們有四個論據作爲支撐,一、經測量,十四樓電梯口的監控盲區,從地面來看,只有安裝攝像頭牆壁,也就是電梯門正對牆壁最底部向外垂直距離六十三毫米寬,理論上,只有貼在牆面上的照片,才能躲進盲區裡;二、從十四樓監控中可以看出,電梯門上第一次出現這個白影,是在二十二號晚上八點二十七分亮燈時,最後一次出現,是在九點四十二分亮燈時,而在這七十五分鐘內,每次出現,白影都絲毫沒有變動過位置和形態,這是電腦對比出的結果,很準確;三、師父,嗯,趙慶田老先生在十四號樓電梯口前的牆壁上,發現了橫三豎七等距分佈的二十一個雙面膠殘留痕跡,根據粘性,推斷暴露時間在九至十天,請看報告單下方,檢測時間是昨天,7月2號,那麼雙面膠使用時間在六月二十二號至二十三號,與白影出現時間段吻合;四、發現雙面膠痕跡當天,趙慶田老先生他安排我獨自一人留在保安室查監控,然後不辭辛苦地尋訪了學校周邊所有文印店,試圖找到打印這張大照片的店鋪,無果而返,隨後在本人的提議下,於Z大附近最繁華的一條商業街夜市,一個一元打印照片的地攤上,查證攤主李某曾爲一名目測大學生年齡段兒的女孩兒打印過二十一張內容不明的照片,照片通過微信上傳打印,留有記錄,就是這二十一張,這些,單獨看的確莫名其妙,但是我們打亂順序、拼湊起來,請看,是一個長髮遮面,五官模糊,身穿白色帶血睡衣的女孩兒!這照片,難道在坐的各位,不覺得在哪裡見過嗎?”
一長串的列舉之後,劉鬱白關閉了正在放映的PPT,再次強調:“這四個論據,我認爲足以證明之前的推斷。”
點開另一個PPT,開始了下一個論證。
“至於我們將嫌疑人鎖定爲陸千芊與許諾林兩人,原因依舊藏在十四樓電梯口的監控視頻裡,首先是陸千芊,她從電梯裡走出來之後,站在電梯口低頭玩手機,直到聲控燈滅了還沒離開,雖然位於走廊的聲控燈熄滅之後,畫面昏暗,但從監控裡依然可以看到陸千芊,她靠近牆壁,手裡的手機屏幕衝着攝像頭的方向,造成反光,攝像頭又位於她的頭頂側上方,所以她的肢體動作基本看不清楚,也就是說,陸千芊在監控只能看到她一個大致輪廓的情況下,逗留了十六秒才收起手機向班主任辦公室走去。肯定有人質疑,在燈滅之後逗留十六秒,並不能說明什麼,但問題是,電梯到達時會發出‘叮——’的一聲,這響聲會讓聲控燈亮起,而陸千芊到達時,電梯門上還沒有白影,她離開之後燈一直滅着,有沒有白影無法確定,直到方儷冰到達,八點二十七分,白影出現,從無到有之間,根本沒有別人,只陸千芊一人經過。”
劉鬱白將視線從電腦屏幕上移開,發現師父正看着投影儀幕布發愣,積極性頗受打擊,爲了調動一下聽衆的參與熱情,還試圖點名提問:“那麼,趙慶田老先生,你通過上述已知條件可以證明出什麼結論?”
“嗯,沒錯,就是這張嚇人大照片,只可能是陸千芊貼上去的!”在得到師父一個冷冷的白眼之後,劉鬱白主動公佈了答案,“現在,可能又有人心生疑慮了,十六秒的時間,一隻手,拼湊貼出二十一張照片,有可能嗎?單是撕開每張照片背後的雙面膠都不夠吧?其實,本人也曾產生過這樣的困惑,也正是因爲對這個問題的深刻思考,讓我們推斷出了陸千芊採取的具體方法,那就是,提前貼好,然後用相同的壁紙蓋住,十六秒的時間,一隻手,撕開遮擋嚇人大照片的壁紙,摺疊幾下後塞進衣服裡,完全可以實現!果然,在六月十八號中午十二點二十左右的監控視頻裡,陸千芊曾出現在十四號樓電梯口,似是靠在監控下面的牆壁上打電話,停留了四分鐘左右,額外透露一下,那天她穿的外套很寬大……那麼,剩下的問題,相同的壁紙要從哪裡獲得?最簡單易行的辦法就是拆了西牆補東牆,從教學樓保潔阿姨那裡得知,走客梯二樓至三樓拐角處牆壁上缺少了一塊約三十五釐米乘一百一十釐米大小的方形壁紙,大概已有半月時間,衆所周知,走客梯平時很少有人——”
唯一的聽衆對講解時間過長產生了不滿情緒,一臉不快地催促道:“小夥,能不能挑重點?”
“咳、嗯,既然趙慶田老先生很趕時間,我就簡要進行最核心部分的陳述好了,那就是爲什麼我們認爲許諾林也是嫌疑人。關於這一點,還是要回歸到剛纔的視頻上,大家看到了電梯門上白影突然出現,難道不好奇白影如何突然消失嗎?令人意外的是,嚇人大照片並不是陸千芊撕下來的,在方儷冰看到所謂的鬼魂,嚇得回到電梯內,離開教學樓之後,下一個出現在十四樓電梯口的人,是許諾林,請注意許諾林的反應,走出電梯的時候顯然嚇了一跳,後退半步,遲疑了很久才慢慢走過,而且身體向電梯方向傾斜,有儘量遠離牆壁的表現,離開之後,電梯門合上,白影還在,似是和她沒什麼關係,可若耐心等上73秒,看,這時,許諾林又折回來了,雖然燈滅了之後畫面昏暗,但足夠看出是許諾林回到了牆壁前,肢體動作也很像是在從牆上撕什麼,還下蹲,往外套口袋裡塞東西……有別的解釋嗎?誰能說出一個我聽聽。”
趙慶田發出一個鼻音,不懂這小夥彙報個案情怎麼這麼多戲?
嘚瑟過之後,劉鬱白心滿意足地給出更加有力的論證:“而當許諾林從班主任辦公室出來準備離開的時候,電梯到達,‘叮——’白影已經沒有了!”
合上電腦,走到師父面前,坐下:“怎麼樣?陸千芊還在住院不能拘傳,你也說她更狡猾一些不好對付,最好是能讓許諾林先招認,這樣就可以把她作爲人證來給陸千芊施壓,所以申請拘傳許諾林、單獨進行審訊,是當前最好的選擇。”
趙慶田將腿放下,挺直脊背,被叫了這麼久的“趙慶田老先生”之後,突然覺得自己年齡一大把了,不該這麼意氣用事,尤其是聽完徒弟又一次囉嗦的說明,竟充分理解、甚至非常認同了隊長的拒絕。
“小夥,如果剛纔進行彙報的人是你,該多好。”
劉鬱白兩眼放光,盡是驚喜:“師父,你覺得我能夠說服隊長?”
趙慶田非常真誠:“不,那樣丟人的就不是我了。”
聽到師父的回答,徒弟眼裡的光芒卻並沒有黯淡下來,反而更甚:“難道說你發現bug了?”
老先生茫然若失:“爸、爸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