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儷冰一言不發,堅定地站在了對立面;陸千芊自定標籤,明確地選位成旁觀者;而董曉悠當前的精神狀態,已經不足以保證其言語在法律上的證詞效用,況且什麼時候能實現詢問還懸而未決。
那麼,只剩下一個女孩兒了,她不肯提供程依青自殺相關情況的理由,留有一定餘地——“已經是無法挽回的悲劇,還有探究的意義嗎?”
如果可以證明一年前“無法挽回的悲劇”和8211縱火傷人的刑事案件之間存在關聯,也許可以算作探究的意義,讓她開口。
所以此時坐在桌子對面的,“最容易攻克的那一個”,是一臉驚恐的許諾林。
“你說小黃人上面有什麼東西?”
“鋅錳鎳三元磷化劑。”
“鋅錳……什麼劑?”
“是讓你們學校監控攝像頭表面形成化學轉化膜的東西。”
“監控攝像頭?”
“對,也就是說這張海報,曾經被用來移動過監控攝像頭。”
“我……我有點兒聽不懂,你們把我抓來是懷疑什麼?我移動了監控?什麼時候?爲什麼?哪個監控?”因爲激動,語速不自覺加快,給人一種壓迫感。
趙慶田在筆記本上記下:未提問移動方法,
但寫了一半卻猶豫了,放下筆,不知道這個細節能說明什麼,是聰明,還是疏忽?
決定先擱置。
“不是抓,是正常流程上的拘傳,只要你配合我們的工作,很快就可以回去。”
像是要緩和一下緊張的關係,趙慶田說話一直很輕很慢。
“怎麼才叫配合?被你們強行抓過來,然後不管你們說什麼罪行全都承認嗎?要是不配合呢?”
劉鬱白直起脊背,冷冷地看着前面:“那可能就要請你多留些時間了,如果12小時之內,我們申請的拘留證批覆下來了,你就得做好15天都要在這裡面對我們的心理準備。”
按照師父之前的分工,自己負責給對方施加壓力,由於上一次已經留下了很差的印象,劉鬱白覺得這次的白臉角色很輕鬆。
顯然,拘留15天,已經超出了一個大學女生的承受範圍,足以讓許諾林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
淡淡的鼻音:“我可以給家人打個電話嗎?”
兩人對視了一眼,負責紅臉的趙慶田回答:“可以,但只能告知對方,你在警局接受詢問,不能涉及案件內容。”
“我都不知道自己涉及了什麼案件內容……”
女孩兒用苦笑的語氣,進行了含蓄的諷刺,然後從兜裡拿出手機,撥通了爸爸的號碼。
掛掉電話之後,許諾林看起來冷靜了很多。
“正在上課的時候,突然被你們帶來,同學們肯定會懷疑李木涵的事情和我有什麼關係,所以我心裡一直特別亂,不過……嗯,我會,是要說明這幾天的行蹤嗎?還是小黃人……不好意思,剛纔確實沒有聽懂你們說的話,能不能再說一遍?”
他們可以理解,作爲和墜山事件受害人李木涵有過正面衝突的人,許諾林最近的心情比較敏感也是正常的。
趙慶田整理了一下思路,從桌上這張被列爲8211縱火案物證的海報,聯繫到一年前程依青自殺的真正原因,中間需要補充的內容還挺多。
“5月20號那天,你們宿舍發生火災之前,有人移動了8號樓門崗處的監控設備,但查看視頻記錄,沒有出現過異常人員,我們推測,嫌疑人是正常走出宿舍樓的學生,在手中拿着的課本中夾帶了海報,走到攝像頭下方的監控盲區之後,將海報取出,捲成了一米左右的紙棍。”
簡要還原了移動監控的過程,趙慶田停下來看女孩兒的反應。
許諾林神色訝異:“用小黃人的海報?”
“你衣櫃上的海報,邊沿有明顯的褶皺,我們從中檢測到了你們學校監控攝像頭表面的塗層物質。”
嚥了下口水,女孩兒輕輕抿了抿微微顫抖的嘴脣:“不……怎麼會呢?可是……可是小黃人,是我換到研究生宿舍的時候纔買的,在火災發生之後啊。”
已經想好要怎麼把董曉悠、李木涵的案子,和一年前程依青自殺聯繫起來,進一步給對方施壓的趙慶田,和剛剛把記錄表翻到新的一頁,活動了手指準備長時間速記的劉鬱白,同時瞪大了眼睛。
“換宿舍的時候新買的?”
突然轉向的發展,讓趙慶田破例露出了誇張的表情。
“對啊。”
“你現在的主張,都是要由你來舉證的,這個你得清楚。”
許諾林長長呼出一口氣,低垂着眼簾認真回憶,隨後以一種勝利者的姿態看向對面兩人:“我從文具店買的,用校園卡,應該可以查到記錄,同宿舍的學姐、陸千芊,我們三個人一起去的,就是搬過去的那一天,5月23號。”
女孩兒肯定的語氣,具體的陳述,讓趙慶田啞口無言。
安靜的審訊室裡,師徒兩人頻繁的對視,除了各自不可思議、不知所措的情緒之外,並未傳達出任何信息,劉鬱白甚至分心的想,如果其他同事看到這次的錄像帶,會不會笑話他們。
“咳,你先坐一下,我們需要向化驗科的同事求證些事情。”
本打算點頭的許諾林,還是鼓起勇氣質問:“我還要在這裡待多久?”
劉鬱白不清楚這個時候該是哪個角色回答,等了幾秒鐘,看師父沒有出面的意思,只好結結巴巴地開口:“不用……嗯,不用很久,我們覈實一下你的說法,沒什麼問題的話,就送你回去。”
隔壁審訊室裡,趙慶田撥通了指導員老師的號碼,很快,對方回電,說話的是陸千芊。
劉鬱白進門,額頭上佈滿細密的汗珠:“海報上面,只採集到了我們兩個人的指紋。”
師父聞言眉頭鎖緊,深深的川字紋令徒弟更加不安。
“怎麼會這樣?”無奈的自問。
還在糾結着該怎麼回覆許諾林的兩個人,被隊長叫進了辦公室。
狠狠摔在桌上的一沓資料,頓時散落成了一片,那“啪——”的一聲,不算巨響,卻讓兩人同時把臉偏到一邊,順便閉了下眼睛。
“辦案不帶腦子嗎?憑這麼一張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的檢測報告,就敢把人從課堂上帶回來?作爲傳喚的理由都夠嗆,誰給你們辦的拘傳證!真是……能確定是用那張海報移動了攝像頭?”
最後一句的音量減小了很多。
“能。”
趙慶田擡臉看了隊長一眼,立刻又低了頭。
果然,下一個問題。
“能確定是誰用那張海報移動了攝像頭?”
視死如歸:“不能。”
“能確定是移動了哪一個攝像頭?”
“不能。”
“那你到底是怎麼想的?知道剛纔誰給我打的電話嗎?”
求知慾讓兩人同時直視着隊長,但看到隊長嚴厲的神色,求生欲立刻佔了上風,又讓兩人同時下移了視線。
“不瞭解情況的,還以爲我們都是這麼辦案的呢!這段兒時間,正在整肅個別地區拘傳、拘留職權濫用的問題,你們兩個還犯這麼低級的錯誤!”
因爲要及時改正錯誤,訓斥很快結束了。
灰頭土臉的兩個人一路無話,把車停在了Z大門口。
發現後座的許諾林一直沒有下車,趙慶田回頭。
許諾林看着自己的鞋尖,低聲:“前面有一家咖啡店,去那裡吧。”
劉鬱白先回過神兒來,推了師父一下。
轉回去的趙慶田在掛檔之前,遲疑地看着後視鏡,女孩兒面無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