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市場的路口,張世東停着車打開車窗抽着煙,看着手機上的短信若有所思。
米糯糯回了南方,意料中的暴風驟雨並沒有出現,她與龔家之間的關係以難以想象的和風細雨狀態解決,用短信裡米糯糯的意思解釋就是:我死了,龔家會倒黴,惹怒我了,龔家也會倒黴,只有我過得好過得舒服,龔家纔會舒服,龔殺和龔水元的意見不重要,他們並沒有發言權。
問題真的解決了嗎?
張世東相信米糯糯有這個能力,一個能夠在蟄伏階段仍舊能夠手中掌控着大量資源的女人,又豈會不給自己留有足夠的迴旋餘地和資本,戰熊就是最好的例子,能在與龔殺成爲夫妻之前就將他安排過去,足見米糯糯風騷的特質下並不缺少大局觀和遠見。
“嗨!”
臉上還殘留着一些表演妝容簡單休閒裝的令驚雲從車的側面出現,衝着張世東打了招呼,然後繞過車子打開副駕駛的門坐了進來。
張世東掃了她一眼:“你的心情不錯?”
令驚雲深吸一口氣,讓兩腮鼓起來,然後緩緩呼出:“孔鑫也被抓了,估計這輩子是出不來了,孔家是樹倒猢猻散,你說我心情能不好嗎?”
張世東啓動車子,挑了挑眉:“確實,我們的勵志女不必擔心被惡少脅迫了。”
令驚雲拍了他一下:“討厭。”
車子在平江的街道上平穩行駛,令驚雲沒有打聽關於張世東的一切,正如她能夠與張世東略顯親近的打鬧玩笑將同學關係盡顯一樣,骨子裡她對張世東的定位也只是同學,有權有勢的二代她見得多了,張世東目前展現在她面前的她早已經司空見慣,這也意味着,張世東對她沒有吸引力,至少,還沒有突破老同學老朋友的關係,所以,對他很多該是隱私的東西並不會輕易去觸及。
“我媽在中心醫院工作,阿姨的病怎麼樣,我可以幫忙聯繫一下。”
聽到張世東的話,令驚雲嘆了口氣:“我媽的病在心裡,醫院檢查也只是身體弱,中藥也只是治標不治本,這些年,省城的醫院也都看遍了,京城我們也去了一趟……”
張世東沒有再問,令家的事情他多少知道一些,遠近聞名的恩愛夫妻,一方早亡,另一方思念成疾。在愛情上,所有人都必須佩服令驚雲的母親,作爲母親,她不合格,不僅不合格,街坊鄰里多少人爲令驚雲鳴不平,這麼多年作爲女兒她做到了一個女兒能夠做到的一切,作爲母親,令母卻始終沉浸在愛人故去的悲痛中,又不想辜負愛人離別時照顧女兒的囑託,始終堅持着,最終還是前者佔了上風,這麼些年纔是這種狀態,心病還需心藥醫,任何的醫院任何的先進設備和藥物都治不了令母的病。
“就在那,就是那家洗車行。”令驚雲點指着路邊一家破舊的洗車行指給張世東,也間接打破了車中的尷尬,久別重逢,當彼此所熟悉或是關心的事情聊完之後,莫名的空檔會逐漸增幅的出現,除非二人重新有了生活的交集,至少,要接觸躲起來,哪怕只是朋友間的接觸,否則也只會剩下一個老同學老朋友的身份,逢年過節問候一聲,見面聊幾句你好我好大家好的簡單話題。
說到老朋友,張世東的心情略顯沉重,如果說令驚雲是他上學時的一點青春悸動懵懂憧憬,那麼阿光就是他真正可以談得上過命的兄弟。
車子靠近了洗車行,一個略顯墩實的中等個頭男子穿着油漬麻花的厚帆布工作服,套着高高的黑色雨靴,拖着那瘸掉的右腿,殘掉的右臂還要夾着噴水管,左手拿着管頭,在老員工的呵斥下臉上堆着謙卑的笑容,在噴濺的水花中渾然不顧臉上被噴濺到,以最快的速度跑到老員工的跟前,將一根新的水管遞到對方的手中。
“阿光,下次快點,笨手笨腳的。”老員工嘟囔了一句,外帶着帆布帽子的阿光連連點頭,從上衣的口袋裡拿出一盒紅塔山,抽出一支遞到了對方的嘴上,然後掏出打火機很狗腿的爲他點燃。
“嘿!”
一聲喊喝,一盒煙被人從空中扔了過來。
阿光下意識的用雙手將那軟盒的中華接住,眯着眼睛,抵禦住刺眼的陽光,看清楚了站在不遠處的人,眼中閃過激動,但更多的是一種黯淡,下意識的正了正帽子,浮現看似熱情卻有着淡淡距離的笑容:“東哥,你回來啦。”
“阿光,幹TM啥呢,快點過來!”在洗車行內,一聲暴喝,阿光衝着張世東點了下頭,比了一個打電話的手勢,又舉了舉手中的煙表示感謝,拖着瘸腿,轉身跑進洗車行。
自卑,也會拉開彼此的距離。
阿光收拾起激動的心情,瘸跑到洗車行內,摳門吝嗇的老闆正在陪着略有小姿色的老闆娘打遊戲,隨手甩過來一張百元的紅票:“去,給你嫂子買盒煙去。”
“欸!”阿光點點頭,無視了那濃妝豔抹老闆娘投射來的優越目光,接過錢剛想走,老闆看到了他手裡還沒有來得及揣進兜的中華煙:“哎呀,阿光,行了啊,檔次上去了,都開始抽中華了。”
阿光笑了笑:“剛碰到個朋友,隨手給的,嫂子不嫌棄就抽。”說着,將煙和錢都放在了桌子上。
穿着火辣的年輕老闆年搔首弄姿的哎呦了一聲:“你是不知道啊,當年我們光哥可是很風光的,站前街誰不認識他,剛出道就佔了紅蜻蜓,嘖嘖嘖,那時的光哥,往事不堪回首啊。”
老闆似乎已經聽多了這樣的話,他留這麼一個半廢人在這裡,就是爲了滿足身邊女人的優越心理,當年坐檯的她被眼前這位已經沒有了任何霸氣的阿光從紅蜻蜓KTV給趕了出來,現在她留着他,就是爲了時不時的滿足一下曾經無比自卑的心理。
阿光只是笑,也不搭腔,爲了生活,習慣了。能頂着過去所謂輝煌的名字找到一份工作,不錯了。
“阿光,哦,不,光哥,這又是哪位大人物朋友來看你了,怎麼,沒說帶你出去接着當大哥嗎?沒說給你個場子打理嗎?怎麼說也是爲了公事拼成這樣,難道沒個說法嗎?這以後找對象都費勁了,來了就給拿盒煙?”那語調,完全滿足了一個毒舌女傲嬌的心理,說的痛快,心情也跟着愉快。
老闆抽出一支中華,撇撇嘴說:“電影裡果真都是騙人的,看看人家九龍冰室裡的九紋龍龍哥,人家也廢了,從監獄出來,這小弟一堆堆的跑過來要讓他搖旗吹號子,我就說嘛,現實中哪有什麼義氣,用你,就有義氣,用不上你,狗屁一個。”
阿光左手在衣袖內緊緊握拳,垂着頭依舊是一言不發,平復了一下心情後,緩緩退出了只是用玻璃和細木工板隔出來的單間。
“阿光,給我那個水桶來。”
“阿光,去把抹布洗了。”
“阿光,趕緊收拾一下,一會兒再來客人髒兮兮的像什麼樣子?”
“阿光,去整幾瓶啤酒。”
“阿光,刷碗啊。”
阿光表現的很平靜,如往日一樣,平靜的做着從前他絕不會做的事情,而在洗車行外不遠處的冷飲攤前,張世東和令驚雲已經坐了一個下午,期間,阿光趁着不忙的時候出來一趟,很熱情的與兩人聊了幾句,要了張世東和令驚雲的電話號,直說晚上請吃飯,大家聚一聚。
誰都知道,這是客套話,誰都看得出來,阿光在刻意迴避。
張世東就信了,不僅信了,還在門口死等,一下午視線就沒有離開過小小的洗車行,沒有離開過那個被人呼來換取的身影。
令驚雲始終沒有發表任何的意見,陪着張世東坐在那裡,冰糕雪糕吃了不老少,就像是一個完美的花瓶,供人觀賞也供那個擁有她的人感覺臉上有光。
直到夕陽西下,直到附近的小吃攤大排檔燒烤棚子熱鬧起來,張世東還在等,令驚雲這時候說了句話:“過去我不理解你們那時候所謂的磕頭兄弟是什麼樣的感情,現在我懂了,有些年少輕狂,真的會擁有一輩子。”
張世東笑了笑:“那就這吃吧,今天讓他請我們吃燒烤。”
令驚雲捂了捂肚子:“冰糕吃多了,今天看來是宰不了他了,日後讓他請我吃海鮮,我要大龍蝦,左手一隻,右手一隻。”
誰說聰明的女人,男人不喜歡,那是因爲沒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