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人看着蔡老爺子的樣子欲言又止,終於還是沒有再說出話,嘴脣動了動,不知道想了些什麼,終於還是沉默了下來。對於這兩位老人他實在是不想牽涉太多,而且即便是整個潘家園和琉璃廠,或者說整個北京的古玩行都不想和他們牽扯太多,不光是因爲兩位老人在圈內的資歷和人脈,更多的是因爲兩位老人身後的那枝大旗,閃閃發光的金字招牌。
徐碩——古今堂。
人的名,樹的影,即便是徐碩現在不在北京,可是隻要古今堂一天不倒,誰都不可否認這兩位老爺子在圈子裡跺跺腳就是一場小地震,更何況是像這樣偏袒一位年輕人的小事,而且老爺子用這樣的方法,還是給自己留了幾分薄面了,誰不知道,整個古玩街上,可以摟貨的除了古今堂之外,再沒有了第二家,而古今堂幾乎就可以說是老爺子的後院。
所以蔡老爺子究竟是不是真笨沒人會去過多追究了,反正秦漢武一上場,手都沒伸就排除了兩個地雷,贏了個開門紅。何老爺子在一旁抿着嘴直笑,知道這是蔡老爺子故意放水,可能是十分欣賞這個年輕人,也就不再多說話,只是在旁邊靜靜看着。可是這開門紅卻是實實在在的讓許強士氣大漲,那許強就是被鼓舞的士兵,正咧開嘴在那邊傻笑。
正午的陽光順着屋檐輕輕柔柔的照了進來,打在了屋子裡幾人的身上,深秋之時對於陽光的渴求雖然不像冬日那麼強烈,但卻也是一種難能可貴的享受。何老爺子眯着眼睛,手裡攥着一個小茶壺,有一口沒一口的喝着,看着自己面前怎樣再來一個年輕人給自己一次久違的驚喜。
等拿走了兩個盒子之後,秦漢武下一步就走到那個青花天球瓶面前,這次他沒有投機取巧,而是直接就伸出手將青花天球瓶翻轉拿了起來。
此瓶高約三十釐米,肚徑約十八釐米,直口,長頸,球形腹。圖案爲青花纏枝蓮龍紋畫面,龍在青蓮中彎曲舞動分外矯健,層次清晰,威嚴莊重。底部刻有“大清乾隆年制”六字三行篆書款。
“呵呵,老爺子,這瓶子也太新了點吧,現代工藝品啊。整個瓶子就沒一點老氣,仿品都算不上吧。”又輕鬆的排除一個地雷,秦漢武的心情也稍有放鬆了。
“沒事,拿走,這個只不過是摻雜在其中初步考驗你眼力的東西罷了。”蔡老爺子毫不在意,讓何老爺子將那個青花天球瓶收了起來。
秦漢武沒有反駁,他知道蔡老爺子說的是實話,如果不是自己一開始用投機取巧的方法將那件藍釉金彩龍紋尊和五彩龍紋抱月瓶排除掉的話,一上來也肯定是從這個天球瓶開始下手的,因爲這個最容易排除。
一直站在一邊的中年人的眉頭緊鎖了起來,秦漢武這樣輕鬆就過半,着實叫他心裡不怎麼舒服。
還好還剩三件,粉彩花果盤,鬥彩雞缸杯,釉裡紅九獅賞瓶。這次秦漢武鑑定的目標是那個粉彩花果盤。選擇這個盤子的理由很簡單,因爲此盤看上去花花綠綠,色澤和圖案太過於明豔,不太象皇家御用的物品。
上手仔細端詳了一番,此盤撇口,淺壁,矮圈足,胎體教薄,盤面用黃綠紫繪三果,也就是石榴,桃子,佛手三種水果,盤外壁繪柿子,桃木和蘭花。這三種顏色在民間被稱爲“黃綠紫”,統稱素三彩,是粉彩瓷器的最顯著特徵。底部無年款,只刻有一個人物款,名爲唐英。
看了幾圈,秦漢武皺了皺眉頭,思考了大約兩分鐘才慢慢將那個盤子放進錦盒裡,嘴裡吐出兩個字:“待定。”
拿起那個釉裡紅九獅賞瓶,此瓶高約二十五釐米,肚徑寬約十五釐米,圖案爲九頭形態各異的猛獅,釉色溫潤,顏色細膩,圖案生動,包漿完美,一眼就能看出老氣和其精湛的工藝。
“待定。”秦漢武又冒出了兩個字,並將瓶子輕輕放回原位。
連續兩個待定,這讓一旁的許強心一下子提了起來,裂開的嘴正慢慢合攏。以前在和秦漢武聊天的時候曾經瞭解到對方最擅長的是書畫方面的古玩,對於其它行當只屬於僅有涉足,但並不太精。而如今鑑定的又正是秦漢武所不擅長的瓷器,題目難的話出點問題也是很正常的事情,畢竟蔡老爺子那幾十年瓷器不是白玩的。剩下一件還沒鑑賞過的瓷器,鬥彩雞缸杯。此杯只有一丁點大小,高度最多也就六釐米左右,典型的小酒杯。上面繪有兩隻鬥雞,一輪紅日,山水爲背景,花草樹木爲輔。之所以將此杯放在最後鑑定,就是因爲它的小。
瓷器鑑定中有一句俗語,越小的東西越難鑑定。舉個例子說吧,一個大水缸,由於其體積大,能找出破綻的地方就多,用肉眼就能從釉色表面或胎質等地方找出毛病。反之,越小的東西就越難作假,因其體積小,破綻就小,而且小的瓷器是非常難作假的。隨便想像一下,丁點大的面積要將一副圖案完美的體現出來,難度是多麼的大,造假者手藝稍遜一點就會弄巧成拙。所以這種體型小巧的鬥彩酒杯是很少有人去仿製的,外面能看見的要麼是手藝粗糙的劣製品,要麼就是仿製得極爲優秀的高仿品。
看到秦漢武又慢慢將這隻酒杯放下,許強心中暗叫一聲不好。現在就連不懂瓷器的他都知道了,蔡老爺子這次還真沒放水。
三件瓷器擺在櫃檯中央,兩大一小,蔡老爺子在一旁微笑,中年男人在一旁看戲,許強站在秦漢武身邊表情嚴肅。唯有秦漢武這個真正處於事情之中的人卻臉色依然平靜,處變不驚,眼睛望着那三件瓷器,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其實,現在這種場面完全可以稍稍輕鬆一點的,瓷器的總體數量也可以減少爲二。早在過手的時候,秦漢武就找出了其中一隻的問題。之所以不立刻排除,原因有兩點:一,他不想過分暴露自己的真實水平。二,旁邊站着看戲的,現在既然是演戲,那麼就要演點名堂出來。
思考了一會,秦漢武已經想到接下來要怎麼做了,先是重新拿起那個花花綠綠的盤子,上上下下的翻看了一遍,放下。又拿起那個釉裡紅九獅賞瓶在看,看的過程中,他故意不去注意瓶底,而是將瓶底展現在許強的眼前。
站在一旁的許強眼睛從來就沒有離開過秦漢武身邊一米的範圍,他現在可比誰都緊張,因爲這小子在乎面子啊。
不出秦漢武的所料,許強突然出聲道:“別動!”
秦漢武聞言停止了動作,裝作很訝異的看着許強:“怎麼了?”
“我看看!”許強湊了過去,伸手小心翼翼的從秦漢武手裡拿過那個釉裡紅九獅賞瓶,將瓶底朝上,“大清光緒年制”六字三行楷書款的底款展露在大家的面前。
“哦,呵呵,呵呵,光注意工藝和包漿胎質等問題去了,竟然沒去注意底款。老爺子,咱們題目中說的可是清三代的官窯瓷器,這光緒好像不是清三代的吧!”秦漢武等的可不就是許強這個舉動,順勢就又鑽了一個空子。
蔡老爺子估計早就將這個缺陷估算進去了,不過表面上依然裝作很不在乎的說道:“是我粗心大意了,拿東西的時候忘了題目。”
“那不好意思了,又鑽了您一個空子。”秦漢武笑了笑,將那個九獅賞瓶放回錦盒,遞給何老爺子。
這個瓶子是真貨。真正地清光緒官窯製品。如果沒有底款地話。想鑑別這件物品必須對清朝每個年代官窯地特徵都有所瞭解。才能從工藝以及圖案造型上辨別出這件瓷器地年份。蔡老爺子出題地時候就說過只有一件清三代地官窯瓷器。現在冒出了另外一件清代官窯。是他出題時沒想過?還是早就計算好了?這事明眼人都清楚。不過誰也不能說他故意地。因爲從表面上看他只是想增加難度罷了。多加一件官窯真品。
一旁冷眼旁觀地中年男人嘴皮動了動。似乎想說什麼。最終還是沒有說出口。
現在只剩下那個花花綠綠地盤子和雞缸杯了。要從這兩件中分辨出一件出來還真有點難度。秦漢武站在那兩個錦盒面前。思考了很久。最終將手伸進那個裝有粉彩盤地錦盒。
“這個盤子盤面繪有石榴。桃子。佛手。外壁繪有柿子。桃木。蘭花。按照當時清朝地風俗。這幅畫地意思應該是乞求多子多福地意思。那麼這個盤子應該是叫多子多福盤。此盤圖案比較花哨。顏色濃郁。不太象皇家御用地東西。”秦漢武一點點地將他心中琢磨地話說了出來。
邊上地人聽到他着一番言論。以爲他鑑定出這個盤子是贗品時。秦漢武又張嘴了:“但是。從明代以來各大瓷廠就開始生產專門地外銷瓷器。其中官窯裡也產有不少用來貿易或者送禮地瓷器。這個盤子畫風獨特。色彩濃豔。雖然瓷身地包漿並不溫潤。色澤也比較光亮。少有老氣。但並不掩蓋其做工精巧。釉色完美。圖案細膩。”
“說了半天和沒說一樣。瓷器無包漿。色澤光亮。無老氣。基本上就能判定一件瓷器地真僞了。何必又說什麼做工精巧。釉色完美圖案細膩呢。完全是兩種相互矛盾地判斷。”一直沒開口地中年男人此時不陰不陽地插了一句話進來。
“滾邊上去,沒人讓你說話。”別人可能對中年男人這番話不好反駁,不過許強可不會管這麼多,他老早就看這中年男人不爽了,逮住機會哪會放過。
中年男人被罵,火氣一噌就上來了,伸出手就朝許強指去,正要開口,站在他對面的許強眼睛一橫,袖子一挽,冷冷道:“想打架?來啊!老子要怕你一個賣瓷器的就他媽不用在北京混了。”
許強此時一身匪氣,模樣嚇人,偏偏又一身名牌,氣質也不差,中年男人一時也摸不準許強的底細,更何況現在這是在別人的店裡。中年男人的火氣最終在何老爺子的勸說下逐漸消失,只隱隱用惡毒的眼光瞧着對面的許強。
許強從來不怕把人得罪死,佔了天大的面子後還故意哼了一聲:“小樣,想玩的話老子從警局裡喊來百十來號陪你玩玩。”
“好啦,都給我這個老頭子一個面子,要扯什麼私人恩怨的話你們私底下去解決。”蔡老爺子一臉平淡的出面了。他此時心底也在暗笑,許強剛纔那齣戲可真是讓他爽歪歪了,直接用惡人的姿態去欺壓那個該死的黃鼠狼,把平時圈子裡其餘還有心氣的老闆不方便出面或者不屑於出面的事情幹了。
老爺子出馬了,許強也不好再囂張了,放下袖子,扭過頭去繼續觀看。中年男人也只能暫時打斷牙合着血往嘴裡吞下去,氣勢頓時矮了一大截。
秦漢武此時心情也樂啊,他算是打定主意了,以後再遇到這種事情,當惡人的這種事情就交給許強了,自己躲在後面看戲就成了。哈哈,有小強在前面衝殺喊打,躲在後面任憑那風吹雨打,俺自巋然不動。
樂呵是樂呵,戲依舊得演下去,還是得憑點真功夫才能演下去。秦漢武腦子一轉,順着剛纔那中年男人所說的話就接了下去:“既然這位店老闆說我的觀點互相矛盾,那我就乾脆隨便下個結論吧,憑感覺說,我覺得這個多子多福盤是真的。”
“哦?你確認?”蔡老爺子眉毛揚了揚,一臉鄭重的說道:“下了結論後可不許反悔的。”
“蒙吧,無所謂了,免得大家再爲了我的結論另起衝突,就這盤子吧。”秦漢武點了點頭,表示確認。
聽了秦漢武的決定,老爺子臉上的笑容一下子就展開了,笑呵呵的道“呵呵,行,你小子不錯,確實讓你給蒙中了。”
中年男人聽到這個結果,冷着臉就鑽出門,連打招呼告辭這種表面戲都懶得做。
“哈哈!”“哈哈!”“哈哈!”
在中年男人離開後,店內四個男人不約而同的大笑了起來。
後院房間內,老爺子,秦漢武,許強各自坐在椅子上喝着茶,何老爺子則在前面門店裡看店。
“小武啊,剛纔雖然是蒙,不過我看你應該是早就確認好了吧。”老爺子喝了一口茶,慢悠悠的發言。
秦漢武摸了摸鼻子,他知道自己的小動作瞞不過老爺子:“那多子多福盤屬於外銷品,應該是官窯出產後運送到國外的。包漿和老氣的問題也很好解釋,沉船了而已。”
“那底款中那個唐英又是什麼意思啊?一般的官窯產品底款不都是什麼什麼年代嘛。”許強插言提出了自己的疑問。
“呵呵!”秦漢武笑了笑:“唐英是乾隆時期的督窯官,他和乾隆一位名叫瑤華道人的王子名字都印刻在很多瓷器上面,這屬於人名款,和年款不同,其中還有堂名款,指的是皇家住所的某處地名。比如康熙年間官窯中很多著有中和堂制的瓷器,中和堂是康熙在圓明園中的住所,中和堂制代表的就是宮內御用之器。你沒見過,只能說明你見得少不了解罷了。”
“古玩這行當,尤其是這瓷器類裡面學問太多太深,我這新手都算不上的不瞭解很正常嘛。”許強沒一點臉紅的跡象。
秦漢武笑了笑,不再搭理許強,轉而對蔡老爺子道:“剛纔還得多謝老爺子一番苦心啊,給我放了兩件清三代官窯進去。”
“啥?還有一件?”許強眼睛一下子瞪得老大,他原本還一直認定就那盤子是呢。
“恩了,那個雞缸杯也是,而且價值比這多子多福盤要貴七八倍吧。”秦漢武知道許強接下來又想問什麼問題,直接說道:“別看那杯子小就覺得不值錢,那可是真正的精品,雍正年間的極品佳作,拿去拍賣的話,起碼也值一兩百萬。”
許強不再多嘴了,老實的喝茶,他知道像自己這種新手不懂的地方實在太多了,問都問不過來。
“嗯”蔡老爺子讚許的點了點頭,感慨道:“小武啊,一開始我還真沒想到你有這種認瓷的本領。認識你的時間不算長,不過我卻發覺你小子真的很深,不知道還藏着多少秘密呢。”
“說實話,我認識他這麼久了,也是現在才知道。”許強跟着老爺子一起附議,順便露了一下秦漢武的底:“不過我知道這小子畫畫的水平一級棒,而且懂畫。”
“哦?你還懂畫?”這下可讓老爺子更加驚訝了。
“呃……還行!”秦漢武的臉開始有點紅潤了,被一個老者這麼盯着的滋味可不好受。
“好,先別急,等我去拿畫畫的行頭來!”蔡老爺子突然站起身來,對着秦漢武說了一句,然後等不及就直接跑了出去。
房間內,剩下一臉苦笑的秦漢武和賊眉鼠眼的許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