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薩城的天突然陰了下來,頭頂的烏雲沉沉甸甸,就像是一團枕洗了無數遍髒棉花,或者說是烤焦了的棉花糖,就這樣懸在了人們的頭頂,烏雲嵌着金邊,日光不得隨意的照射下來,只能躲在烏雲背後,爲它暴烈的脾性添上一點點的華麗外表。
住在高原上的人們早就習慣了這樣的天氣,知道即便是烏雲蔽日,狂風席捲,可是真到了下雨的時候還是需要很久的,也許是因爲高原的雲層離地面太近的關係,所以想要下一場雨總是需要很長時間的醞釀,所以沒有任何的慌張。
小昭寺裡鐘磬齊名,在長長地走廊上有一個小小的孩童披着露肩的白色袈裟,靜靜的走在那條幽深的小巷上,突然停住腳步,轉過身看了看身後跟隨的紅衣小喇嘛,孩童揮了揮手,示意諸人退下,自己一人獨自走來路上,靜靜的看着路邊的一切。
突然在路邊蹲下身來,伸出手輕輕撫摸一下路邊上的一株小草,草身弱小,莖葉稀疏,只是輕輕一拂,草身便從中折成了兩段,孩童伸出手拿起其中一段,放在手心一搓,嫩綠色的草漿順着手心便流了下來。
擡起頭看了看鑲嵌着金邊的烏雲,孩童嘆息了一聲,聲音沉重,如同是一個在病榻上沉臥了許久的老人一般,含混不清,揮手一招,天邊的烏雲無風自動,倏忽間,風起雲涌,烏雲越來越厚重,如同急於沉沉的壓在了地面之上。
這個時候拉薩城的人才真正的慌張了起來,一個個從窗戶裡面伸出頭來看着天色,臉色劇變,趕緊關上了窗子,並且開始收拾起來還在陽臺上掛着的衣服。
拉薩城的冬天到來的總是特別早,但是今年似乎要比往年更早一點,沒有任何徵兆,這冬天便這麼來了,雪花瞬間順着風開始席捲大地,一片一片開始覆蓋在了寺院高聳的塔樓上面,琉璃瓦在雪光下閃着幽幽的光,但那光亮只是一瞬,很快便消失無蹤,就像是從未出現過一般。
孩童的手上滿是綠色的草漿,低眉垂目,手指輕輕垂下,眉心間皆是沉沉的慟色,彷彿是做了世界上最不可原諒的事情一樣。
高原上的冬天和普通城市的冬天並不一樣,太多的草原上的牧民們都在期待着這雪能夠晚一點再下,期待着能夠讓水草更加豐美一點,讓那些草原上的狼羣能夠自己找到食物,而不是在大雪封山之後,開始對着牧民的牛羊羣下手,而他們能夠趁着這段時間再多多的存儲一點供應牛羊過冬的草料,着星星點點的白色,對於遊客們來說是一件值得歡呼的事情,可是對於草原上的牧民來說,無疑是一場災難,是一場天神突然垂怒的事情。
孩童走到庭院中間,靜靜坐下,擡起頭看着這天,看着這雪,感受着風穿過身體的感覺,感覺着天地間衆生的感應,一點點的垂目,積雪開始覆蓋他的身體。
天下諸身,便如我身,一心垂怨,便是我心垂怨,諸生苦楚,便是我心憐念。
手旋於身前往下輕輕一按,自地面三尺之處,雪花頓分一線,雪花在空中打着卷兒靜靜的垂在了空中,不墜不落,似沉非沉,飄飄搖搖。手一搓,便如同玉碾轉下,輕描淡寫,雪花瞬間便四分五裂,斑斑點點的雪粉落在地面之上。
孩童睜開眼睛看着面前兩邊積下的積雪,站起身,搖了搖頭,嘆息一聲,擡起頭眼光順着廟宇的屋檐投向了遠處的醫院,搖了搖頭,苦笑一聲。
不成,不成!
雪花之中有一個不停的在奔跑着的男人,雪花鋪面捲來,呼出的熱氣,瞬間便把它融化成了水滴順着臉頰流下,男人好像沒有一點感覺,只是靜靜的看着面前的山,止住腳步之後,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然後擡步便往山上走去,翻過山嶺,踩過落石,走到山下的村莊,一片寂靜,再沒有了一點生機,遍地皆是焦黑的痕跡,雪花還沒有到把地面上的污穢全部掩蓋的時候,男人略微遲疑了一下之後,便往村邊走去,擡起頭看向洞口的時候,看到那些洞口的藍色的小花依然在靜靜的綻放,便仿若是在雪中凝固了一般,一點點藍色在雪光之下分外顯眼。
男人便是李青羊,一個尋尋覓覓至今的男人。
伸出手想要採擷下一朵在這個洞口邊上的小花,手指之上瞬間便被藤蔓上的細刺刺破,血滴順着手指靜靜的滴在了花瓣上,藍色的花瓣,緋紅色的血液,雪花一點點的墜落在了上面,瞬間洇散開來,便如同是那滴血從來沒有在那片花瓣上存在過,也好像,這一切原本就和現在的一切沒有一丁點的關係。
李青羊縮回手看向了洞口,似乎是想還像上次一般看到一個女人對着自己怒目而視,沒有任何徵兆,只是看着自己。可惜擡起頭的時候,洞口還是那個洞口,但那人卻是沒有出現,輕輕嘆息一聲,李青羊走到了門口,伸出手在洞口的空氣上撫摸着,就像是撫摸這心愛的人的身軀。
眼神瞬間堅定,擡腳便往洞裡走去。
在山洞的另外一邊的山上,站着一個一身白衣的女人,靜靜的看着面前的一切,看着那個男人伸出手似乎是想將身前的空氣用盡全力擁進懷裡一樣,看着那個男人鑑定的往山洞裡走去,看着那個男人頭上的雪花一片片的覆蓋着,看着那個男人伸出手採摘那一朵小花時的用心,看着那個男人沒有任何徵兆的上山,看着那個男人放棄一切走進山中,看着那個男人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之中。
白衣女人的手放在了肚子上輕輕的撫摸着,似乎想穿透皮膚,摸到肚子裡面的那個小小的生命,那個走上山之後便感覺出來的小小生命,那個讓自己逃避這一切,讓自己奮不顧身的跟隨着這個男人看看他能走到哪裡的生命。
而這一切,卻就像是一個笑話,一個本不該有的冷笑話,語聲剛落,嘴角還沒有來得及出現笑容,可是眼淚已經涌出了眼眶。
東北的小木屋前,老人靜靜的摸着懷抱裡的那條黑色的小狗,手掌順着溜光的毛髮滑下,老人的眼中突兀的竟然有淚水滴下,重重的砸在了那條黑色小狗的身上,小黑狗彷彿是感覺到了什麼,擡起頭看着老人,伸出了長長的溫熱的舌頭舔着老人的臉龐,將留下來的眼淚一顆顆的吞進它的肚子裡。
老人將頭沉沉的埋進了小黑狗的身上,幾十歲的人突然間爆發了洪亮的哭泣聲,在小木屋前久久的迴盪着,不能散去。
良久之後,老人將小黑狗放到了地上,伸出手看着遠處鑲嵌着金邊的烏雲,突然俯身在地,跪倒在了小木屋前面,跪倒在了小木屋裡面的小小木牌前面,
東北的天空上的烏雲似乎是被老人眼中淚水感動,突然間聚在了一起,朔風舞動,吹動了老人身邊的一草一木,嗚嗚作響,老人身上的衣服颯颯作響,雪花就那麼毫無徵兆的開始垂落下來,輕柔的拍打在了老人的身上,老人的頭顱低垂着,小黑狗看着老人奇怪的一舉一動,看着天空中一點點掉落下來的雪花,伸出舌頭開始追逐着掉落的雪花,可是這些涼絲絲的東西只要是到它的嘴裡,便變成了一點點水珠順着長大的嘴滑進了喉嚨,夜色就這麼沒有一點徵兆的垂了下來,四合在了小木屋的旁邊。
天將夜,國將衰,青羊,青羊,殺破狼!
PS:最近是奶奶三週年祭日,所以家裡事情有點多,見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