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氣大作,雖然從月份上說,現在遠還沒有到一年中最熱的日子,但是和田的天氣卻已然飆升到了內地夏天時候的溫度,而且因爲地處內陸,雨季來的時候便是連接不斷,走了之後,又要再幹上好久。昨夜的一場雨好像把天空所有流淚的氣力掏空了,所以今天頭頂上便只有了一個白晃晃的太陽,輕佻而狠辣的逼着人們把衣衫脫到不能再脫。
葡萄藤下,一抹濃黑的涼蔭,端着一杯加了冰塊的酸梅湯,徐碩笑眯眯的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誠惶誠恐的吳本淼。
先前這位到了自己這邊,趕緊問着徐碩怎麼樣,徐碩搖手示意無事之後,他便拉着徐碩的手拉起來家常,絮絮叨叨表達的就是一個意思,等等一定要把戚文那邊那些不長眼的傢伙打殺一番。
徐碩眯着眼睛望着頭上的小葡萄,有一搭沒一搭的說着。吳本淼心裡十分不安,徐碩的態度有些叫人奇怪,吳本淼試探了幾句,也沒得出什麼想要的結論,在徐碩身邊沉默了一會,便起身離去,徐碩也沒攔。
走出後院,吳本淼感覺自己的後背已經溼透,不知道是剛纔提心吊膽出來的冷汗,還是被這碩大的太陽曬得了。
看着吳本淼漸漸沿着小路離開後院,徐碩臉上沒有什麼表情,內心深處卻是嘆息一聲,然後一拳擊打到了掛着葡萄藤的柱子上,發出啪的一聲,這種亭子原本就不是很結實,如今受了這麼一拳,更是咯咯作響。
一個身影從徐碩身後的花圃裡偷偷溜了出來,不是媛媛還是何人?媛媛小姑娘輕輕走到徐碩的身邊,咧着小嘴歪着頭問道:“你手不疼麼?”
“如果你剛纔都偷聽到了。”徐碩說道:“就知道我不是手疼,而是心疼。”
媛媛搖了搖頭,道:“我可沒有偷聽到什麼,是你們自己說得那麼大聲,把話傳進我耳朵裡的,我試着堵了堵,可還是聽見了,所以不是偷聽。”
徐碩看着媛媛狡黠的表情,不由嘆了一口氣道:“我想用不了多久,我就知道了。”他忽然轉換話題,“來了和田一趟,你有沒有買什麼玉器,不然可就有些遺憾了。”
媛媛想了想,然後伸出自己的手指數了數,猶豫了好久,才輕聲說道:“需要給爺爺帶一點,然後叔叔伯伯一人帶一點,剛好,你有個小玉礦,不用我花錢買玉了。”
徐碩笑眯眯的看着媛媛臉上小財迷的表情,笑道:“怎麼,你還是沒有聽到麼。”
媛媛皺了皺眉頭,蹙着鼻子道:“你詐我!”
“在和田的這幾天,你幫了我不少忙,幫我隱瞞了不少事情。”徐碩眼睛望着道路盡頭的那株如同枯木一般的梅樹,“這我確實要謝謝你,所以......我希望你還是儘早回北京,和田這邊現在不是一個好玩的地方,等我收拾好了,再讓你來玩,好麼?”
媛媛沉默半晌之後說道:“你說過,不趕我走的。”
徐碩看着她那雙明亮無比的眼睛,一字一句說道:“這個世界上,總歸是要說出來一點謊話的,不是所有答應別人的事情都能做到,也不是所有答應別人而最後沒有做到的事情便是壞事。”
媛媛皺了皺眉頭:“不就是想要我走麼,說的這麼麻煩。”
徐碩微笑說道:“我想說的是,雖然我答應你了,雖然沒有做到,但是這是爲了你好,在這裡不適合你,所以我想讓你回去。”
媛媛翹起脣角笑了笑,然後看着徐碩的眼睛正色道:“你真知道什麼是對我好麼?”
“噢?”徐碩笑了笑,“那你又怎麼知道我不是爲你好?”
媛媛似乎在說另外的一個問題,“我是一個很堅持的好孩子。”
徐碩忽然開口道:“昨天我差點被人殺了。”
生死別離,一線之隔,即便是媛媛也沒有想到徐碩要自己離開是因爲這個原因,也沒有想到,從剛纔二人嘴裡偷聽過來的隻言片語中提到的昨天傍晚的事,竟然到了生死的地步,此時聽到這樣的話,臉上不由得露出了一絲震驚和幾分悲傷,不知如何言語。
一時間,葡萄架下憑空又多了幾分悽清的感覺。
......
......
許久之後,徐碩打破了沉默:“所以我要你回去,你在這裡只是我的累贅,我身邊本來就不安全,再多一個小尾巴,會更難受。”
媛媛盯着他的眼睛:“你不用用激將法!”
徐碩微笑說道:“我知道你很不想承認這個事實,可是你忘了,你還只是個小孩子,小孩子總是要聽大人的話的。”
媛媛笑了笑,垂下頭,滿臉的黯然:“爲什麼?”
“因爲只有我在乎的人都離我遠遠的,我纔敢放手一搏,而且我想以後回北京,還能看見你,也因爲,大人的事,總不能讓一個小孩子來插手。”
媛媛偏偏頭,說道:“你以前不是這樣的。”
“人總是要長大的。”徐碩說道,“長大了之後,和以前總是不一樣的。”
從崑崙山上飄來的厚雲,將整個太陽遮在了後面,但太陽太烈,硬生生的將漆黑的雲團鑲上了一層金邊,一陣風從前院颳了過來,穿過那片曬得發焦的草,那架葡萄。
徐碩望着媛媛說道:“媛媛,謝謝你這兩天的幫忙。”
媛媛終於點了點頭,有些生澀的往旁挪一挪,把身子坐正,低聲道:“不客氣。”
葡萄藤下,徐碩很不客氣的踏前一步,準備將媛媛抱入懷中,不知爲何,媛媛卻躲了過去,看着徐碩,把自己額前的頭髮絲捋了一下,臉色平淡,微笑說道:“我會去收拾東西。”
徐碩一臉尷尬,坐在葡萄藤下,看着揹着雙肩包的小姑娘消失在眼前,不禁微微偏首,回憶起第二次見媛媛的時候,脣角浮起一絲微笑,心想不知道這個小姑娘長大以後,會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兒。
他嘆了口氣,將腦中這些不相干的事情揮開,也許自己真的是爲她好,才這麼做的,慢慢站起身,伸出手,把葡萄架上青澀的小葡萄摘下放進嘴中,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可凡事總得有個理由,他徐碩也不例外。
媛媛此時正彎腰再往自己的箱子裡面裝東西,偶爾有珍珠滾落進面前的行李箱內,她的臉上浮着悲傷地神情,和田一行,終究還是到頭了,每次的最後都是被他攆走,沒有過一次改變。
小姑娘拿起一件衣服放進行李箱內,溫聲道,“他是爲我好”,然後又拿起一件衣服放進去之後,溫聲道:“他還是爲我好。”
一箱子東西裝完了,小姑娘彎下腰把大大的行李箱的拉鍊拉住,揉了揉臉,把臉上的淚痕擦乾,然後走到屋裡的大鏡子前,擠出了一個大大的笑容:
“他是爲我好!”
不管怎樣,不管爲何,不管一切,在我心裡,你所做的一切,都只有一個原因,那就是—爲我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