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是一張小孩子的臉,空白,但卻深邃而不可揣測。轉眼間晴空萬里,再轉眼間,已經是鉛雲沉重的翻滾着,遮天蔽日,一點透明從雲端漂浮而下,只能快不能慢,帶着將一些砸破的勇氣,甚至連空氣都摩擦的有那麼一點火熱,但終於還是因爲空氣的原因速度越來越緩慢,最終輕飄飄的砸落在人的眼底。
柳夏卓突然發現自己一天比一天的憎惡這種溼熱黏潮的天氣,在上林湖多一天便是多一天的花銷,承擔一個營地的花銷不是一個小數目,更何況還有那些機器。
按照宋子明的建議,柳夏卓他們在上林湖底的窯址前面建立起了一個小小的弧形堤壩,然後將窯址那塊假裝作爲淨化池來用,也只有用這個說法才能順理成章的對上窯址進行挖掘,可惜工程只進行了兩天,堤壩剛剛成型,天空便又開始飄起了雨花,硬生生的再上林湖的湖面上砸起了朵朵水花,宋子明看到天空砸落的濁白色雨滴時直接開始跳腳罵娘,指天罵地,可是這罵人的話說了再多對於寬宏大量的天來說都是耳旁一絲不可聞的輕風,雨還是照樣下起來,盤亙在上林湖上空的雨雲擠得厚厚的,凝重的如同即將滴下的墨汁,看樣子至少三天之內是不用再想有晴天了。
“不要再告訴我什麼消息;讓他們一個個逃走吧;除非勃南的森林會向鄧西嫩移動,我是不知道有什麼事情值得害怕的。馬爾康那小子算得什麼?他不是婦人所生的嗎?預知人類死生的精靈曾經這樣向我宣告:“不要害怕,麥克白,沒有一個婦人所生下的人可以加害於你。”那麼逃走吧,不忠的爵士們,去跟那些饕餮的英國人在一起吧。我的頭腦,永遠不會被疑慮所困擾,我的心靈永遠不會被恐懼所震盪。”柳夏卓站在窗口上嘴裡不自覺的把莎士比亞的《麥克白》中這段麥克白得知馬爾康等人進軍的時候爲安慰自己所說的一段話,這話用在此時也算是極妙,都是到了如同大軍壓境一般的局面,都是內心惴惴不安。
徐碩看了看身旁的李青羊,從口袋裡掏出煙扔給李青羊一根,嘴裡道:“我的頭腦,永遠不會被疑慮所困擾,我的心靈永遠不會被恐懼所震盪。這句極妙!”
柳夏卓苦笑了兩聲,伸出手問徐碩要了一根菸,一屁股蹲在徐碩旁邊的沙發上,扭了扭屁股,轉過頭對徐碩道:“要不喝酒去吧,這狗屎一樣的天氣,總得找點事情乾乾才能咱們不是宋子明那瘋子,不能跟他一樣下這麼大的雨還要去下湖,他受他的苦,咱們享咱們的福,去不去?”
徐碩站起身,徑直往門外走去,留下一臉不知所措的柳夏卓,等徐碩走到門口之後,扭過臉看着柳夏卓道:“怎麼,難道你就是嘴上說說,心裡沒有一點誠意要請我喝酒麼?”
柳夏卓呸的一聲,抓起身邊的一個靠枕朝徐碩扔了過去。
柳夏卓心裡其實很欣賞這個年輕人,年紀不大,但是做事踏實認真,而且有種在現在年輕人中少見的愛心和謙恭,但是最重要的是不知道爲什麼自己和他在一起竟然會感到有點心靜的感覺,似乎能夠找回那種只有在跟啞巴褚智清說完心中所壓抑的話之後的那種短暫的心靜,如若徐碩是個女孩子,柳夏卓可以肯定自己定然會奮不顧身的一路狂追,哪怕頭破血流。
可惜是個男人。柳夏卓心裡暗暗的嘀咕了一句,誰知道竟然話隨心出,雖然聲音不大,可是幾人離得極近又哪裡又聽不到的道理。
徐碩臉色微微一變,他不用想都能知道現在柳夏卓的臉上的那種表情。
柳夏卓臉上鎮定自若,千年不變的一抹淺笑,可是心裡卻是十五支吊桶,七上八下,暗暗叮嚀自己要好好掩飾,等會就當什麼事都沒有發生一樣,不要再去觸弄那個註定現在是一臉古怪笑容的男人。
可就是當柳夏卓弦繃得緊緊的時候,身邊傳來的一句不冷不熱的話和壓抑不住的笑聲,一下子將他的這根弦給輕易而舉的折斷了。
徐碩的手指點在了柳夏卓的胸口上,然後猛地一緊抓住了柳夏卓的領帶往前拉了過來,一臉媚意的道:“卓哥哥,你終於說這句話了,人家等了好久了,你怎麼現在才知道人家的心意!”
柳夏卓一下子傻立當場,手足無措,全然不知道該怎麼應對徐碩的這一下極有力的反擊。
徐碩看着柳夏卓的表情,彎下身發出了死都壓抑不住的大笑,一下子引得街邊的人紛紛觀望,甚至連一向冷如冰山的李青羊嘴角都微微翹起。
有了這麼個小小的笑料,果然胸口舒展了許多,所以酒順着胸腔往下倒的時候也是順暢無比,菜過五味,酒過三巡,二人便不再拼酒,只是有一杯沒一杯的喝着,也不圖要把彼此灌得爛醉,只求能夠喝的盡歡。
柳夏卓感覺徐碩好像是有點醉了,有點那個醉眼朦朧的意思,一隻手端着酒杯,另一隻手抓住了柳夏卓的手,徐碩壓低了聲音道:“柳哥,我是真拿你當親兄弟了,你對我的好,我都記在心裡不能忘了。”
徐碩說的有點動情,眼角甚至有一點溼潤,柳夏卓心裡怎麼都覺着不是滋味,揉了揉鼻子,顫聲道:“阿碩,要是以後做哥哥的有哪點對不住你的地方,你不要太往心裡去,哥哥也犯難。”
“謝謝柳哥了。”徐碩憨笑道,百感交集。
徐碩鬆開手,癱軟在椅子上,端起一杯酒放到嘴邊一飲而盡,然後捶了捶胸口,大聲嘆道:“老子孤單啊!!!”
在今天之前,徐碩也很孤單,但是在今夜卻是感覺更加孤單,他就這麼癱倒在酒桌後面的椅子上,藉着雨聲風聲,也不忌憚吵到其餘包間的人,就這麼絮絮叨叨的說着這一句話,到了最後徐碩趴在桌子上喃喃的說着的仍然是這五個字,說來說去,還只不過是滿心的寂寞二字。
端着一盤醋泡花生放到餐桌上後,瞟了一眼依舊是坐在客廳沙發裡看着報紙的男人,皺了皺眉頭,劉蘭一把扯下報紙怒道:“納蘭容若,你到底要不要跟我說阿碩究竟是去哪裡了?要是再不說你就今天不要吃飯,明天不要吃飯,後天不要吃飯!”
納蘭容若拿着報紙的手一抖,趕緊把報紙扔到了一邊,無比窩囊卻又不敢反駁,只能哭笑不得的不停的搖頭,輕聲嘀咕道:“年輕人麼,多敲打敲打多好,要是都像你這個慈母一樣護着,什麼時候纔會有羽翼豐滿的一天。”
劉蘭手裡拿着筷子重重的拍到了桌子上,瞪着被公羊然敬若神明的老大哥,問道:“你說什麼?!”
納蘭容若是一個久經生活考驗和風雨洗禮的聰明人,知道在這個問題上自己永遠沒有反駁的權利,嘿然道:“那小犢子不就是去了上林湖一趟麼,沒必要那麼緊張,過幾天就好好地爬回來了,不用操那麼多心。”
納蘭容若假裝沒有看到劉蘭能殺人的目光,低着頭伸出筷子夾了一粒花生米往嘴裡送。
劉蘭一筷子把花生米敲掉,溫聲道:“你今天晚上不用吃飯了。”
納蘭容若放下筷子,嘆了口氣,十分無語,感覺自己十分委屈。
劉蘭的護犢子,註定是要名揚京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