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他終於等到了這一天。
等到了父皇臥病,太子殞命,五王叛亂的這一天。
他尉遲霈修,纔是大佢的天子!
太后聽到身後的動靜,回過了頭來。一雙浸透滄桑的眸子裡,不嗔不喜,不怒不驚,淡然地望着眼前這個已經長大成人的老七。
許多年了,她也沒有好好地看看他。今天,她總算可以平心靜氣地端詳一下,這個一直被她當做心腹大患的孩子。
他長得真像皇帝。俊眉秀目,朗若清風。只是眼中煞氣太重,偏又不加掩飾,怕是日後會受些苦楚。
七王見她端詳自己,沉着氣冷冷道:“太子已死!”
他如此開門見山,其實是不給太后留一點餘地。他要看看太后的反應是什麼!
一陣懾人的沉默。太后竟笑了:“老七,你是昨日發夢了麼?太子是天命所歸,怎麼會?”她一面說着,一面卻微微顫抖,彷彿說出這些話來,就能駁斥七王,就能當做聽到的一切都是假的。
七王冷眼旁觀,心裡信了幾分。冷笑了一聲,卻聽到身後的腳步聲。他知道人已經帶到,又大聲說了一遍:“太子已死!”
太后渾身一顫。卻見榮菲有如一陣風般的撲到七王身上,舉拳就打:“你騙人!皇兄沒有死!皇兄沒有死!”
她一邊哭喊着,一邊捶着七王。左近的內侍連忙上前拉開她,榮菲卻不知哪裡來的力氣,瘋了一般不肯鬆手。眼見就要被拉開,她紅了眼,一口咬住七王的胳膊。那一口是她畢生之力,七王的蟒袍上極快地沁出了血。
尉遲霈修冷哼一記,一個耳光罩上榮菲的臉頰。只聽得一聲清脆的“啪——”,榮菲整個身軀都飛了出去,口中涌出了鮮血。
饒是如此,她依舊沒有求饒,執拗地嗚咽着:“皇兄沒有死……沒有死……”
太后扶起榮菲,頓了頓,突然噴出一口血來。神色卻沒有什麼變化,只是目光之中空洞得嚇人。漆黑幽暗,如一口枯井
。
七王看到她們二人的模樣,心裡卻絲毫不覺得痛快,反而隱隱地難受。他鄙夷自己的婦人之仁,卻又不願再看。只朝內侍示意了一下,便折身而出。
他剛要邁步,卻只覺得腳上一重,榮菲竟然掙扎着抓住了他的腿。口中含混地說着:“太子哥哥……太子哥哥……”
七王皺了皺眉——在他們心目中,永遠只有尉遲沛,根本沒有他尉遲霈修!
心裡發了狠,他一腳蹬開榮菲,厲聲道:“替公主梳洗更衣,三日之後,嫁於紅珍國和親!”
說完,沒有再看她們一眼,大步走了出去。
榮菲癱軟在地,腦海中迴轉過太子、太后、廖奉霆的臉孔。一口氣沒有接上來,只覺得腦袋一嗡,暈厥了過去。
太后心中苦恨異常,可她什麼也不能說、什麼也不能做,抱着榮菲,只覺得臉上濡溼。
若是她絡御鳳從前太猖狂,爲何要報應到這兩個無辜的孩子身上?!天啊,你是瞎了眼啊!!!
“你說什麼?嫁到紅珍國和親?!”溯央手裡一隻琺琅琉璃杯摔在地上,成了一堆殘渣。
薄兒並不搭腔,只是立在一旁。溯央知道她不會信口捏造,心裡更是一沉。
若是她那是告訴榮菲太子安然無恙,今日榮菲是否就不用面對遠嫁和親的命運?是不是她錯了?……
薄兒不知何時已經走了出去。溯央有些無措地站起身來,立在窗前。只覺得一陣陣風拂過她的面頰,帶着冷冽的花香。
她到底是知道榮菲的。那個傻丫頭雖然倔強,卻也是個執着的,眼中心中,就只有廖奉霆一個人。和親對她意味着什麼,她何嘗不知。
想到廖奉霆,溯央不禁幽幽嘆了口氣。她知道他性命無憂,但是太子在他保護之下喪命,廖奉霆如何逃得了干係。七王暗裡自然想除掉太子,但是明面上總要找個人受罰以堵住悠悠之口。這個人,只怕就是廖奉霆。
她緊咬下脣,雙拳緊握——七王明
明已經得到了他想要的東西,爲什麼還要步步緊逼?他們一個個的都已經被逼到了懸崖邊上,難道他真的要他們分身碎骨不成?
凝神間,手輕輕罩住了自己的小腹。她要怎麼做,才能保護這個孩子,保護這個七王除之慾快的小生命?
溯央心中流淌過一絲淡淡的陰霾。
這些天,風益發緊了。
雖然還未到最冷的時候,溯央卻早早披上了金絲白紋的深衣,內裡一件月牙白的錦裙。衣衫寬大,正好掩住了腹部。她倒是不怕自己凍着,只是這孩子到底是凍不得的。
薄兒伺候她梳洗畢了,輕巧地綰了一個鸞鳳凌雲髻,將幾支朱釵步搖在她發上比了比。溯央淡淡地道:“不必簪了,這樣就好。”
薄兒看了一眼她臉色,見並無多少鮮明的喜怒,一時也不知該說什麼好。放下首飾,遞過銅鏡給她,又道:“倚仗車輦都在外頭,公主正在梳洗。”
溯央冷冷地望了一眼那銅鏡,穆地起了身子,往外走去。
薄兒不敢怠慢,只好快步跟上。她跟在後頭,看不到溯央的表情,卻隱隱綽綽地猜到她定是慍了。沒來由的,她對榮菲竟生起一絲羨慕——雖要遠嫁,她到底有個親如姊妹的溯央在關心,在擔憂。而她呢,她呢……?
溯央走到榮菲的寢宮,門前竟有兩個武官把守,見到溯央,拔劍道:“七王有令,公主在上轎之前不能與任何人見面!”
“放肆!”溯央語聲中含了戾氣,“我是皇上御賜郡主,對我如此不敬,是不是不要命了?!”
她目光冷冽,姿態含威,一時竟有太后當年之風。兩個七尺男兒竟也被震懾住,還劍入鞘。左邊那個躬身施禮道:“抱歉,我等不知郡主身份,多有冒犯了。只是七王有令,望郡主不要爲難我們。”
溯央眉頭一皺,心想無論如何不能弱下氣勢。與其再放軟懇求,不如索性一硬到底。她欲要擡出太后甚至皇上的身份再行說項,那公主府的門卻驟然洞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