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聖庵靜靜地寫了幾個字,只覺得筆力雖蒼勁,卻少了些意味。乾脆擱下筆來,默默看了一會。
越看越是不滿意,乾脆團成一團,丟在一旁。
門外的墨研卻低低喚道:“少爺,溪寧姑娘來了。”
陸聖庵心裡沉了沉,道:“請她進來。”
溪寧小步邁進來,身後跟着朝綠。她臉上帶着幾絲楚楚動人的幽怨,斂衽福了一福。
“你怎麼來了?”陸聖庵風輕雲淡地問道。
溪寧似乎掙扎了一下,終是顰着眉頭,哀哀地道:“陸大哥。少夫人的那位義兄,你可知道是什麼身份?”
陸聖庵並沒有接話,只是拿漆黑如點墨的眼眸覷她一眼,神色裡帶着一絲冷冽。彷彿是在提醒她,不要搬弄是非。
溪寧苦笑了一聲,心裡卻益發的憤恨。紅脣輕吐,字字如刀:“他是官府緝拿的採花大盜,與少夫人暗通款曲已經……”
“砰”的一聲,陸聖庵案上的一隻端石青花硯已經在她的繡花鞋旁摔成碎片。溪寧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擡頭望向陸聖庵。
她從沒見過他這麼生氣、這麼失態的模樣。
一直待她文質彬彬,風度翩翩的男子,終於被她激出了原形。
可那……不是因爲她。
而是因爲溯央!
溪寧在心中不怒反笑,笑意森冷。
只是她臉上依舊是清透的神色,帶着無辜的委屈。
“陸大哥,你定是以爲我搬弄是非吧?溪寧不怨你,只希望陸大哥能看清真相。”說着,她微微朝朝綠示意了一下。
朝綠點點頭,將手裡的東西展了開來。
陸聖庵一望之下,不禁一愣。那是官府放榜,上頭通緝的採花賊,容貌的確與花亂來別無二致。
他心裡“咯噔”了一聲,面上卻沒有變化,靜靜地道:“那又如何?”
溪寧又看了一眼朝綠。朝綠連忙轉身從門外帶進了老俞。
溪寧清脆地問道:“老俞,少夫人的義兄,你可曾見過?”
老俞諾諾地點頭:“見過的。那時候是清明,老夫人、少爺都去了祭祖。那時候少夫人曾將這位花公子帶進府內。因爲跟我們說是她義兄,所以沒有多問……”
陸聖庵的拳頭攥了起來——老俞三代在陸家爲奴,以他的忠心自然不會騙他。這個花亂來若是溯央的義兄,她爲何不早些告訴他?
溪寧見他身子微顫,心裡冷笑了一聲。叫老俞出了去。最後把螓希帶了進來。
螓希的臉低低垂着,籠在一片陰影裡,默默地一聲不吭。靜靜站在那裡,整個人近乎透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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溪寧輕輕碰了她一下,目光裡流淌出了威脅,脣瓣微動,無聲地吐出三個字——“廖奉霆”。
螓希微微打了一個冷戰,終於開口:“少爺,找螓希有什麼事?”
溪寧柔柔笑了一下,道:“螓希,你老實說,那位花公子和少夫人,是如何相識的?”
螓希喃喃地道:“是……是在北臨城的時候,一日主子沐浴,那個花公子就衝了進來……”
陸聖庵一時只覺得心裡如焚碳的烈火,烈燒欲狂。
“……後來是我和,廖將軍衝了進去,才救下了主子……後來,我也不知道從何時起,主子就與花公子……親密無間了。”
她說到這裡,聲音已經漸漸低了下去,十指糾纏,用力得泛白。
陸聖庵沒有注意到,他心裡原本的怒火,彷彿是被一盆海水澆熄了,只剩下冰冷的刺痛。酸澀、深寒。
原來溪寧沒有騙他。
她和他。
他和她……
他不敢深想下去,只覺得心裡被一刀一刀地割開,泛出肉和血。
是他癡心錯付,還是他太過愚鈍?
他明明知道溯央心裡沒有他,卻一味強求她回心轉意。可是到頭來,手裡空蕩蕩的,還剩下什麼?
——什麼也沒剩下。他的心,一早就給了她。而她的心,卻放在了別人那裡。
胸中的某個地方,空了。
空得可以灌進刺骨的寒風。它們翻滾咆哮,像要把他整個人都吞噬進去。
——就算吞噬進去,又怎麼樣?……
他頹然地笑,輕輕坐倒在鑲琺琅的太師椅內。
什麼也不想想。
什麼也不願想。
什麼也不敢想。
溪寧咬住下脣,清冷地笑——
只是這樣,你就被打垮了嗎陸聖庵。
別急,還剩下最後一根稻草,沒有呈上呢。
她眼波流轉地望了望門外,那門猛然打開,有小廝幾步驚惶地撲了進來,叫道:“少爺!少夫人和花公子……他們……”
“他們什麼?”陸聖庵的聲音如同虛脫一般。
“他們在涼亭內……卿卿我
我的……”
涼亭內。
溯央與花亂來說了一會,那酒便已經見底了。
她喚了莫失來,又滿了一壺酒。心裡暢快,便不免多喝了幾杯。
花亂來倒是沒有多喝,只瞧着她臉上泛紅如桃花新開一般,心裡也替她高興。
他生平風流,卻沒有一個真正懂他的人。
如今遇到一個知己,卻是宮闈內賢良淑德的郡主。這一番際遇,也算是奇了。
想到這裡,他不禁笑了一笑,斟酒欲飲。
酒到口邊,他微微一動鼻翼,心裡陡然一驚——不會錯的,這裡頭的味道,明明是陰陽合歡散!
——是誰給他們下的藥?
他連忙去看溯央。溯央臉上通紅,眸中泛着如霧般的迷濛。將素白的手放在衣衫盤扣之處,低低地說:“好熱……”
完了完了,花亂來只覺得頭大如鬥——這是在陸家的地盤上,隨隨便便一個動作就會被抓包。他向來沒有名節可言倒是無所謂,可是溯央畢竟是清清白白的女兒家。若是有甚差池,他就只能一死以謝了!
眼見着溯央的罩衣越開越清涼,她自己卻是一副雲裡霧裡的樣子,花亂來急得在涼亭裡團團轉。配春(和諧)藥,是他的專長,可是解春(和諧)藥,就未必會了——這玩意只有官府專門抓他們這一行的人才會啊!
溯央只覺得渾身燥熱,神智不明。她看着眼前似乎有個兜來轉去的身影,心底裡只覺得那是清涼所在,不由自主地靠了過去。
花亂來被她一貼,心裡更慌。忙中居然還閃過了一絲清明——他長長地吸了口氣,在心裡念道:央央,勢比人急,花花雖然不想這樣做,但是實在沒有第二個辦法,只有事急從權了!對不起了!央央!
想到這裡,花亂來雙目一瞪,兩隻手緊緊抓住了溯央的肩膀,將頭湊過去,就要……就要拉着她一起往河裡跳,用河中冷水澆熄她體內藥火。
卻聽身後傳來一聲:“住手!”
他錯愕地轉過頭,卻見陸聖庵疾步衝了過來。眸中帶火,健步如飛。
花亂來愣愣地看着他衝來,再愣愣地看着眼前衣衫凌亂,雲鬢歪斜,滿臉緋紅的溯央,以及自己放在人家肩頭的手。
當時花亂來唯一的想法是——他就說嘛,常在河邊站,哪有不溼鞋!這下好了,被抓姦在牀啦!
問題是,他這次真的是清白啦!嗚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