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兩個人眼見被她發現,心裡叫聲糟糕,連忙站起來就要走。
“不許走!”溯央也不知道哪裡來了力氣,衝上去拽住兩個人的衣襬,“你們不說清楚我不會放你們走的!”
那兩個人對視了一眼,不禁露出苦笑——她到底是他們的少奶奶,他們總不能奮起反抗吧?要是弄傷了她,少爺……一想到少爺黑着臉嘴角帶笑的神色,兩個人不禁連寒毛都豎了起來。
溯央見他們沒了動靜,這才放了手,笑眯眯地道:“兩位壯士,你們是陸家的人麼?怎麼我沒見過你們呢?”
原來這兩人正是北臨行宮被困那晚,相救溯央,一路隨護的兩位無名壯士。聽她問話,兩個人又對視一眼,誰也不敢貿然開口。正在僵持着,溯央身邊的丫環莫失急急吼吼地跑了出來,打臉看到這場面,不禁愣道:“少奶奶……大哥二哥……”
“大哥二哥?”溯央流波婉轉,“莫失,這兩位是你兄長麼?”
莫失愣愣地點點頭:“他們是我和莫忘的大哥,叫莫大莫二,因爲跟着少爺,所以將莫改作了墨……”
“跟着少爺”這四個字一出口,溯央臉上不着痕跡地微吃了一驚。這麼說來,莫非是陸聖庵早就知道北臨一行不太平,所以安插了人手保護她?
怎麼可能……?!她訕笑着拿拳頭錘了一下自己的腦袋——要保護也是保護溪寧,或許是這兩人眼見溪寧平安無事,順便來保護她的吧。
她正在想着,莫失連忙道:“少奶奶,少爺在書房呢,請您過去一趟。”
溯央“哦”了一聲,一面想着心事,一面往陸聖庵的書房走去。
陸公子性雅,書房隱在一處竹林裡。旁有一潭碧水,夏日炎炎之下更顯得清涼淡雅。竹葉蕭蕭索索地輕抖着,當真是雨洗娟娟淨,風吹細細香。一切都是靜謐的,繾綣着文墨的清香,彷彿進了來,便是踏出了紅塵萬丈。
溯央走得很慢,只覺得踏在溪水旁的鵝卵石上,足下厚實卻輕盈。她一時來了興致,乾脆把頭上的銀珊瑚白玉珠拔了下來,任一頭潑墨青絲垂落在臉側。她站在池塘邊,只覺得風吹竹葉青絲流動,半蹲了下來,將手伸進那池塘裡撥弄着。愜意的清涼順着指尖層層疊疊地傳遞到心裡,望着池塘裡自在遊曳的錦鯉,溯央不禁輕輕笑了出來。
陸聖庵走出書房,看到的便是這一幕。她側對着
他,散着長髮,露出一截如雪的皓腕,咯咯笑着。清澈的臉龐上沒有敵意、沒有戒備、沒有疏離,只有滿心歡喜的純澈。她就像個孩子一般,那麼天真、那麼喜悅。他沒有見過她這般的模樣,一時望着,便癡了。
她沒有意識到有人在偷偷看她,只是肆意地撥弄着玉質般的水面,臉上帶着幾分得意的笑靨。陸聖庵望着望着,只覺得心裡有三分喜悅,七分酸澀。他甘願用一生換她此刻的笑容,可他清楚,若她知道他在左側,是不會露出這般的笑容的。
那麼,就不要打擾她,就這樣遠遠望着,也好。
偶爾有鳥雀輕盈地飛過,滴溜溜的眼睛望着翼下澄澈的少女,和深深凝望着卻不敢靠近的男子。它們的好奇化作幾聲啾啾的鳴叫,散在微起的薄霧裡。
竹葉微微顫動,像是什麼人在輕輕吟唱着不知名的曲子。
風帶着暑氣吹過她的長髮,吹過他的衣角。綿密而灼熱,帶着體溫和香氣。她垂頭望着水面,卻彷彿聽見隱隱的呼喚——“小妗……”
溯央訝然地四下環顧,目光直直地對上他。樹影斑駁,映在陸聖庵身上,青色的絲質袍子獵獵地飛揚,彷彿就要隨風而去。他的面目浸淫在樹蔭裡,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她亦不知道他在那裡看她已經多久,那聲“小妗”是不是他喚的。
若是他……那他爲什麼孤零零地站在那裡看她?爲什麼會知道她的小名?爲什麼……
她的心彷彿是身旁波光粼粼的水面一般,不能平靜。恍然想到自己還肆無忌憚地蹲在水邊玩水,溯央連忙站起來,卻不料因爲蹲得久了,一時只覺得腦袋裡一片混沌,踉蹌了幾下就直直地往水裡跌去。
“小妗!”陸聖庵驚得叫了一聲,飛身過去攬住溯央的腰肢。他身法極快,幾個起落便已經到她身邊,穩住了兩人的身子。溯央楞乎乎地張着一雙明媚鮮妍的眼眸,看着他迫近,看着他抱住自己。
他離她很近,近的幾乎可以感覺到他呼吸的溫度。這麼近看他,才覺得他真是長得好看。星眸劍眉,鳳眼微瞑,脣紅齒白。他的眼睛裡有一絲慌亂和焦灼,不過那只是一瞬,片刻之後,便化爲一種綿密的深邃,彷彿可以勾魂攝魄,讓她的視線分毫也挪移不開。
彷彿是過了良久,她漿糊般的腦袋才起了一絲清明——她她她,她失態了……溯央連忙掙脫出來,臉上僵硬地道:“…
…謝謝。”
“……”陸聖庵眼睛裡帶着三分笑意一分失落,淡淡搖了搖頭。一縷碎髮從髮髻上落下,垂在清雋的臉龐,讓他的氣韻多了三分落拓的意味。
溯央一時不知該說什麼,突然想起他剛纔叫她用的稱呼,冷冰冰地問:“你怎麼會知道這個名字?”
“……你說小妗?”陸聖庵眯起了眼睛,不意外地看到眼前遠比往日單純可愛的女子酡紅了臉。她憤憤地道:“你不要老是叫這個名字好不好。”
或許連她自己也沒有發現,這嗔怪的語氣不但沒有威懾力,反而有些撒嬌的意味。
他沒有點破,只是眸光炯炯地看着她。她下意識地避開了他的眼光,訕笑了一下:“也是,天下哪有你陸公子不清楚的事?”口氣又變得很冷,拒人於千里之外。
陸聖庵淡淡笑了笑,目光依舊放在她身上,帶着曖昧的溫度。
她卻已經鎮定下來,擡手綰髮,簪上白玉珠,問他:“你找我有事?”
他不願破壞此刻的平靜,卻只能說這些煞風景的話:“五王中計,已經蠢蠢欲動。京畿之內,恐怕難逃一場血雨腥風。”
溯央看了他一眼:“那真是恭喜了。七王爺離太子之位僅一步之遙,夫君的仕途自然也是坦坦蕩蕩。”
陸聖庵苦笑了一聲:“我所求的,從來不是這些。”
不是這些,那又是什麼?是什麼能讓他賭上她的人生?她沒有問,只是調轉了目光,懷中的匕首輕輕地發出森冷的聲響。
兩個人都沒有說話,只是顧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
很久很久,她發出一句耳語般的低吟:“如果……只是如果,如果你心愛的女子,接近你卻是別有用心,你……會怎麼想?”
心愛的女子?她知道了?他的心驟然猛烈地跳躍起來,臉上情不自禁地泛起一陣緋紅。一時竟不知道如何掩飾纔好,只好輕咳了一聲。溯央彷彿這時才被驚醒了——她在做什麼?不是想好了溪寧是七王爺的人這件事情,是絕對不會告訴他的嗎?自己這樣大喇喇地問出來,他要是懷疑上了溪寧怎麼辦?
她連忙搖了搖頭:“沒什麼,我隨便說的。你不要在意。我還有事,先走一步了。”
說着,幾乎是逃也似的離開了這片竹林。
陸聖庵立在原地,望着她的背影,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