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長安之前,聶秋沒有想到。長安城的夏天會這麼熱。
而當日的一場小雨好似預示着今年的初夏將極爲漫長,這纔剛剛立夏,空氣中便好似流火一般。城內悶熱無比,城外渭水河的幾處淺水灘,早已是人滿爲患,傍晚時節,忙碌了一天的人們便來都這裡,跳進水中,戲水納涼。
若是站在渭水樓旁看去,淺水灘四周熙熙攘攘滿是戲水的百姓。富家之中,好歹可以取那地窖的冰塊,放在家中降溫。可是這百姓哪裡會有如此高規格的待遇,於是這渭水河便成爲了一處納涼的好去處。
西來客棧坐落於那永安街上,往南走便是在那渭水河邊上,近那長安第一堂子渭水樓也不過只有五十步。這裡倒是長安城最爲熱鬧的取出,日落日升,渭水樓四周總是不缺人。
有那體力活以及養家餬口的販夫走卒,也有那衣着綾羅的富貴子弟。進進出出,好不熱鬧,站在西來客棧的廂房樓上看去,倒是能夠看得到那市井百態。
日頭剛剛過晌午,用了飯。術老和徐晚在那涼亭內手談。聶秋則取了如月,冥想了片刻之後,便開始了修煉那太阿九劍的劍法。
九套劍意行雲流水,劍影四動,片刻之中,小院子裡面便一陣風聲鶴唳,劍芒四動。
術老看似是在和那徐晚手談黑白子,但卻時不時的看向聶秋,偶有那臉上露出一抹滿意的表情。
“聶秋這小子,悟性果然極高。離開朔州這才幾年,修爲造化便一天一個臺階。難得,難得。”
“術老,覺得今年百子宴會花落誰家?”徐晚舉起一枚黑子,想了又想,卻並未落子,而是提及了那百子宴。
“今年百子宴莫過於兩大看點,第一便是那黃昭能否守得住榜首頭名。第二便是這聶秋既然參加了,又能取得如何的名次。”
徐晚點了點頭,道:“那您覺得呢?”
“黃昭這些年供職於那天策府,帶領天策府的鷹衛走南闖北,立下赫赫戰功。身後又有那將軍府的支持,甚至隱隱的聽說,夏後也極爲看好。既然如此,那應該八九不離十,今年的榜首莫過於他了。”
李術說完,轉而看向徐晚,卻又反問道:“大小姐以爲如何?”
“黃昭這個人…”徐晚想了一下,不知道是思考着術老的問題還是思考着面前的黑白棋局,許久之後,落了子,卻並不滿意的皺起了眉頭。
落子無悔,
她並未悔了棋子,而是安靜的等待着術老的下一步,同時回答道:“這個人,太無趣,卻難得又很聰明,知道自己的身處的位置。今年也有三十歲了吧?”
術老點了點頭:“十年前被範堯帶入將軍府,是十三太保之中資歷最老的。應該有三十歲了。”
“三十知天命,黃昭知道自己的命。出生窮苦,爹媽死於河間諸侯的混戰當中。靠着軍功,擠進了長安城的富貴榮華里面,沒有迷了心智,我權當他不算是一個太廢柴的人。”
三言兩語幾句話,說的時候她無關痛癢,旁人聽在耳朵裡怕也不會在意。卻偏偏是那麼的重要。
“還是範堯聰明,知道黃昭天生反骨,像許諾點什麼東西讓他聽話。”說到此處,術老眉毛輕佻。
“還是小郡主看得明白。”
聶秋一旁練劍,並不知道,徐晚到底看透了什麼。但隨即想明白了過來。
若是那黃昭出生絕非豪門貴族,如今在又在長安城裡站穩了腳跟,若他真的是那天生反骨。想要真正的躋身到那長安的廟堂之上,就得給自己找一個極爲可靠的靠山。
也正因爲如此,纔會讓範堯藉此機會拴着這條有些不聽話的狗。而恰巧,這時候,他向徐王府提親,便成爲了整個大唐,乃至於整個中土的焦點。
徐晚順水推舟,賞了那黃昭一個天大的人情。從此之後非但牽制住了徐王爺,還牽制了那黃昭,一箭雙鵰,的確是一步絕妙的好棋。
噹啷...
想明白了這些,聶秋的心意便不再那麼平靜。心意動了,劍意也就不再穩當。一件刺去,破了長空,卻捲起了一道紊亂的劍氣,此種了一片銀杏葉,散落了一地樹葉。
徐晚和術老回過了神來,看着放下手中劍,收了氣的聶秋。
“爲何心不在焉。”術老眯起眼睛,不解的問道。
聶秋搖了搖頭,複雜的看着那徐晚。那種心底裡的心思,他不知該如何的表達。想起來幾日之後的百子宴,再想到那黃昭勢在必得的榜首頭名,以及那一樁天下共睹的舉世婚姻。
黃昭這次參加那百子宴,爲的已經不是要向他人證明什麼,而是在向徐晚證明,他足夠有能力去坐那徐王爺的乘龍快婿。
徐晚是那聰明伶俐的姑娘,猜到了聶秋一半的心思,便莞爾看向聶秋,略帶輕佻調戲的語氣,問道:“怎麼?看着那黃昭如日中天,你也想娶
個郡主?”
術老微微一愣,他是明白自家小主的脾性的。三言兩語總喜歡在言語上佔些便宜,尤其是對那數人,開一些無傷大雅的玩笑。
“沒這個想法。”聶秋搖了搖頭,轉而話鋒一轉,表情突然變得嚴肅了許多,看着徐晚,微微的說道:“別的郡主我不太上心,也不認得她們。不過可惜,那黃昭勢在必得,小主如今怕是非嫁給他不可了。想想,還真是略心酸。”
“我若不願意,沒人能逼我嫁給黃昭。”徐晚突然表情也變得極爲嚴肅了起來,看着聶秋,道:“你剛纔說你心酸,那是玩笑話,還是真的?”
突如其來,對於這個問題,聶秋愣住了。
術老也愣住了。
不遠處坐在臺階上面,喝着一壺雲山霧峰,磕着自己炒熟了的葵瓜子的白橋,卻也是咬着那瓜子皮,一臉不可思議的看着聶秋和徐晚。
整個院子裡氣氛尷尬到了幾乎滴水成冰的狀態當中。
誰人都看出來,徐晚並未是在開玩笑,而是在真真切切的問聶秋。
“聶秋,小主和你開玩笑呢。”術老擠眉弄眼的一個勁兒的給白橋使眼色。
白橋吐出了嘴裡的瓜子皮,道:“小師弟,師哥小看你了。沒想到你小小年紀腦袋瓜裡竟然也有這麼多的花花心思。”
“術老,你莫做聲。”徐晚揮手,那往日恬靜的女子,此時此刻變得極爲嚴肅。並未看向那術老,卻悠悠的說道:“那整個長安都覺得我應該嫁給黃昭。爲何聶秋就不能替我心酸?難不成,聶秋不如那黃昭?”
“當然不是,我們家小師弟比那黃昭強了不知多少倍。”白橋揮手,腦袋搖起來像是撥浪鼓一般。
聶秋眨了眨眼睛,捧着茶杯,往嘴裡送了一口香茗,過了沒多久,看着徐晚,倒是顯得極爲輕鬆,道:“當然是真話。”
“既然是真話,你可願意講給天下人聽?”徐晚接下來的一句話,險些讓那術老暈過去。
小主今日是怎麼了?往日面對那聶秋,從未見過有任何男女情愛之事顯露出來,可是今日,卻三言兩語的好似有那私定終身一般的態度。
不等聶秋說出口來,那徐晚又說道:“我討厭黃昭,極爲的討厭。而與其嫁給一個我討厭的人,不如嫁給一個救過我,並且我喜歡的人。聶秋,你敢不敢?”
俗話常說,男人在世,不爭饅頭總要爭口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