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決戰樓蘭

快活王一步步地順着紅氈往前走, 去迎接他的新娘。

"美酒使得誰酡顏似火,令我失魂落魄。風兒拂露出誰的發,令我愁緒縈心。"

音樂奏響, 有輕靈曼妙的聲音在低低地吟唱着。

快活王踏着這歌聲的節奏, 走到紅氈盡頭那少女的身旁。

"酒盞中傳出聲音, 杯中可見戀人的身影。"

這美妙的歌聲彷彿天籟一般, 然而那歌詞再熟悉不過。這歌聲就猶如歌者的名, 甜蜜又可愛--唱歌的是西林。

西林已爲西席所有的賓客敬完了酒,此刻她站在高臺旁,正曼聲而歌。

"戀人的身影"這半句剛剛唱完, 快活王便掀起了蒙在白飛飛臉頰上的紗巾。

音樂戛然而止,那歌聲甫一停止, 便有嘩啦啦的響聲不絕於耳, 長案上的杯盤碗盞掉下了桌, 唏哩嘩啦碎了一地。西席上的賓客悉數倒在了長案上不省人事,我和熊貓兒、沈浪同時伏在了桌上, 佯裝昏厥。

周圍警戒的大漢立即站了起來,個個按住了刀鞘,四處掃視着,只等快活王一聲令下,就開始尋找元兇。

西席上不省人事的賓客口鼻中都汩汩地流出了鮮血。殷紅的血線順着桌布上繡着的美麗花紋泅出猙獰的紋路, 彷彿是惡毒的詛咒, 又像是對這場荒謬婚禮的嘲笑。

"白飛飛"的面容露了出來。

終於有人忍不住了--其中一個持刀的漢子顫抖着聲音, 道:"主上--"

手挽着花籃的幽靈鬼女們嚇得瑟瑟發抖。她們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瞧着高臺, 瞧着那穿着世上最美麗的嫁衣的女子。

這女子便如那歌兒唱的一般, 酡顏似火、眼波迷離,美得奪人心魄。

可她分明不是白飛飛。

快活王的手僵在了半空。他不可置信地盯着眼前的人, 彷彿瞧見了最兇猛的厲鬼。

大殿中忽然闖進一個渾身是血的男人。他匆匆地往前跑着,簡直是狼狽之極。他的鎧甲殘破不堪、每走一步都把污泥踩在了地上。他一直跑到了快活王站立的高臺下面,緊接着跪在了地上,大聲道:"主上,急風騎士在綠洲洛瓦子全軍覆沒。"

快活王卻彷彿聽不見一般,只是死死地盯着他面前的女子。半晌,他忽然厲聲大喝道:"你究竟是誰!?"

他口中雖是這樣問的,但他的神情卻像是遇見了一個久違的、熟悉的噩夢。

那女子掩脣吃吃地笑了起來:"十六郎...你不認識我了麼?"

快活王的面色陡然變得無比難看,我在聽到那女子聲音後,也是無比的震驚。王雲夢--那分明是王雲夢的聲音。她怎麼也來了這裡?

她竟然能隱藏得如此之好,避過重重耳目,堂而皇之地站在新娘該站的位置。我側了側身,慢慢地轉動脖頸,小心翼翼地眯着眼,努力地分辨高臺上女子的容貌。

果然是王雲夢。

快活王一掌衝着王雲夢攻去,掌風推出,王雲夢一頭黑髮被激得向後飛舞起來。

王雲夢絲毫沒有驚慌的表情,反而仍舊帶着微笑,彷彿沒有借力一般,就這麼輕飄飄地向後掠去。她身上的嫁衣原本就綴滿了綵帶,此刻那綵帶貼着她翩然的身姿飛舞,襯得她猶如仙子一般美麗。

王雲夢用軟綿綿的聲音道:"十六郎啊,你何必如此生氣--我可是爲了你好,難道你真的要幹出那禽獸不如的事,迎娶你自己的親生女兒?"

快活王擊出的手掌滯了滯。他怒吼道:"你說什麼?"

王雲夢咯咯地笑了。她伸出手撫了撫鬢角,道:"我可沒有說謊...十六郎,不不,如今你已是快活王了--我好心好意地提醒你,可你這沒良心的..."

說話間,她的尾指輕輕一翹,快活王揮袖在面門處一擋。

我不禁睜大了眼睛。儘管只是一瞬之間,但那細小的微光,我還是瞧見了--這樣快的手法,可真是匪夷所思。

快活王怒道:"你這毒婦,還要使那下作手段麼?"

周圍帶刀的漢子已紛紛圍上,舉刀去攻。王雲夢的身形猶如蝴蝶一般輕盈,只是這蝴蝶每次展開翅膀,都有一人倒下,都有一把刀折斷。

王雲夢輕輕一揚手,數點幽光同時閃爍了一下。

於是這羣漢子連慘叫都來不及發出,便紛紛倒在了地上。

方纔跪在高臺下的那名狼狽漢子跳了起來,伸手要去拔刀。快活王飛起一腳踢開那漢子,將他手中刀奪過,朝王雲夢攻去。這時李長青忽然自座位上霍然立起,厲喝一聲:"都起來罷!"

於是東席上的豪傑,紛紛站了起來,各自踢倒了面前的小几。

我舒了口氣,眼風在兩席間亂掃,不一會兒就瞧見小豬正簌簌朝我爬來,身子來回擺動甚是靈活,速度更是極快。我伸出手掌,小豬嗖地一下爬上我手心,順着手臂一直鑽進了脖子上掛着的小口袋裡,低聲道:"小東西,此次該給你記一功。"

熊貓兒在一旁看得真切,壓着嗓子道:"綰綰,你這小毒物可真神了。"

我道:"所幸他們是中毒,不是閉穴,否則小豬如何解得。"說着在臉皮上搓了搓,將那層假面皮給剝了下來。

沈浪低聲道:"綰綰,你去叫齊老前輩他們速速退離此間。"

我點點頭,抽出腰間軟劍,一躍而出,高聲喊道:"齊叔李叔連叔!!"

三人聞聲齊齊朝我看來,連天雲反應最快,扯着大嗓門道:"哎呀!小丫頭片子,你怎地在這裡?"

我見那羣武林正道已經個個紅了眼往快活王與王雲夢交戰的地方跑,心裡着急得不行,一邊玩兒了命地往三老處跑,一邊叫道:"快快快,叫他們快停下,這裡要塌啦!"

彷彿是爲了印證我這句話一般,只聽轟的一聲巨響,地面陡然震了起來。

我踉蹌一下,耳中嗡嗡作響,胸口也是一陣氣悶,心想老金你可真夠狠的,我們這還沒出來呢你就敢炸。

原本那羣武林正道還熱血衝頭呢,這麼一聲倒是有些振聾發聵,使得這幫人的腳步都不由自主地停了。

熊貓兒和沈浪正與四周的幽靈鬼女纏鬥,乘着對方被我那句"這裡要塌啦"嚇得一愣神兒的功夫,沈浪又撂倒了幾個人。

這聲巨響就是信號,方纔那簪紅花的丫鬟立即如同兔子一般,發足往大廳中一個不起眼的角落奔去,伸手在牆壁上敲了幾下,於是那牆壁忽然翻了個個兒,露出個洞口來。

趁着這個功夫,我扯着嗓子又喊:"要塌了要塌了,不想被活埋的趕緊跟着頭上簪紅花的往外跑!"

李長青素來冷靜,再加上齊智行動不便,因此他並未往前衝,只扶着齊智往前走了幾步。我一喊完,他反應極快,緊跟着喊道:"各位,那喊話的是我侄女,大家快跟上罷!"說話間扶着齊智往我這邊走,於是羣豪紛紛退走。

這時我已經到了齊叔近前,那些個幽靈鬼女之流本就只懂得爲白飛飛賣命,此刻那王雲夢玩了個活人變身,她們本就對快活王不懷好意,自然沒有留下的必要。我這幾句喊將出來,這些女子生了退意,當下個個撤了手,跟着那丫鬟跑。

熊貓兒往我們這邊跑來,大聲道:"齊老爺子,我來揹你出去!"

李長青先是愣了愣,我忙道:"李叔,自己人自己人。"

於是熊貓兒揹着齊智,李長青跟着跑了出去。這時大廳中人紛紛往外走,沒一會兒我們幾個就被人流擠散,倒是連天雲和我尚在一起。我踮着腳往周圍瞧,卻正瞧見沈浪往快活王與王雲夢拼鬥的高臺跑,心裡咯噔一聲,遂停下了腳步。連天雲往前跑了幾步,一回頭見我在原地,挑眉道:"你怎地不走?"

我道:"你快出去,我斷後。"

連天雲聞言不幹了:"哎,你好不容易叫我一聲連叔,哪有當叔的丟下自家小丫頭獨個兒逃跑的道理。"說着就要回轉。

我哽了一下,自是又感動又着急,面上卻要擺出一副兇狠模樣,口中道:"你不走,當心我燒了你的大鬍子。"

平時這招對連天雲最是好用,可生死攸關之際,這大漢居然犯起了牛脾氣,自然是不肯走了。於是我便指着前面,道:"你瞧那是什麼!"

連天雲下意識一回頭,我便出手拍了他穴道,左右看看,正瞧見喬五,當下揪住他道:"喬五大哥,我家連叔老毛病發作啦,煩您將他帶出去。"

喬五爲人自是沒話說,當下架起連天雲就往外跑。連天雲自是圓睜着一雙牛眼瞪我,我用口型給他賠了個不是,當下轉過身逆着人流往高臺處飛身掠去。

王雲夢自然是瘋了心,可快活王卻沒有。

這兩人纏鬥間,快活王怒道:"潑婦,你待怎地?"說着虛晃一刀,就要往高臺下跳。

王雲夢笑道:"十六郎,你逃不出去的,逃出去了還不是一樣要死。"

快活王自不理會王雲夢的話,但他沒踏出兩步,便身形一滯,面露痛苦之色。王雲夢笑得更加大聲了--那笑聲中已隱隱含着幾分淒厲。她高聲道:"你且瞧瞧你的右手。"

快活王聞言,立即扔了手中的刀,翻掌一瞧,手心赫然烏青一片。

我趕到高臺下時,見到的便是這樣一番情景。

沈浪回頭見了我,驚道:"綰綰,你怎地跟來了。"

我喘着氣抓着他衣袖,嘴硬道:"誰跟着你了,我來看熱鬧。"

沈浪唉了一聲,道:"這傻姑娘。"

雖說是罵我傻,但只一句卻把我心裡那股子酸勁兒去了大半。方纔沈浪往回走,其實我腦中第一個念頭是,他該不會是去報仇了罷。

可沈浪沒往快活王的方向跑。

所以,他必定是去救人了。

如果說這世上有什麼事能讓沈浪不要命地去做的,那就必定是救人。

大廳中的人早就走得乾乾淨淨。唯一不知下落的,自然是白飛飛了。

沈浪也沒說什麼,一聲傻姑娘說完,便拉着我往前疾奔了兩步,卻是停在方纔被快活王踹了一腳的那漢子身旁。那漢子捂着肋骨,靠在高臺旁邊,轉頭望着快活王,面上的表情竟帶着一絲奇異的滿足。我們站在他面前時,他也不回過頭來瞧我們一眼。

方纔快活王正是從他的手裡拿過那柄塗滿了劇毒的刀的。

此時站得近了,我一瞧見那雙眼,便什麼都明白了。

"王憐花?"我低聲道。

沈浪聞言,手微微僵了一下,衝那漢子道:"原來真是你。"

王憐花這纔回過頭來,懶洋洋地瞥了瞥我和沈浪。沈浪彎下身去,要去架王憐花,王憐花眼神陡然凌厲起來,低吼道:"別碰我。"

沈浪愣了愣,停住了動作。

王憐花眯着眼道:"你爲何要救我?"

沈浪道:"救人性命,本就天經地義。"

王憐花眯着眼睛道:"你不必惺惺作態。你就算救了我,我也不會被你感化,將來能殺你時,我也絕不手軟。"

沈浪微笑道:"好,在下恭迎大駕。"

王憐花厲聲道:"收起你那狗屁的俠義。今日若躺在這裡的不是我,你又怎麼會來救--你莫以爲我會感念你的恩德。"他雖心狠手辣,但哪怕是行惡之時,也笑得風度翩翩、向來是一副溫文爾雅的模樣,此刻竟露出這樣兇狠的表情。

沈浪嘆了口氣,道:"我也是方纔才知道是你。"

王憐花怔了一下,而我心中猛然涌起一股莫名的不忍。

我從未見過王憐花如此狼狽。

平心而論,王憐花所做的傷天害理的事自然不少,可偏偏沒有一件事正經攤到我的頭上。我在死人谷裡蝸居的時候,也不知他和沈浪究竟有多少過節,只是他在江湖上的事蹟,沒有一樁是好話。

可他畢竟從未真正害過我。

沈浪道:"方纔我不過是瞧見還有活人,這纔過來。先前我的確有所懷疑,只是若不是綰綰指認,我也不能確定是你。"

王憐花這才瞧了我一眼。

然而他什麼也沒說,只是緩緩地回頭去看快活王。

快活王的面色有些發青,動作也不似剛開始那般流暢。王雲夢像是夢囈一般,喃喃道:"十六郎,你忘了麼?咱們得同年同月同日死...你以爲你逃得了麼?"

十六郎,大概是舊時情人間的暱稱。王雲夢唸到這三個字時,聲音溫柔得如同涓涓細流。

可她的臉上,卻寫滿了刻骨的仇恨。

王憐花忽然道:"嘿...統統都去死罷。"

於是他的面容也露出了仇恨的神情。

這神情跟王雲夢神似極了。

又是一聲巨響,大殿華美的穹頂漸漸地爬滿了細縫,已有細小的沙土簌簌地落了下來。

王憐花忽然笑了起來。他瞧着王雲夢和快活王你來我往的拼鬥,道:"打罷,打罷...教我瞧瞧你們如何同歸於盡...沈浪,你若敢碰一碰我,教我錯過這場戲,我定要想盡辦法自殺。"說着說着,他忽然轉過頭來,死死地盯着沈浪道:"白飛飛在那口禮箱裡,你們帶着她走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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