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身陷囹圄

馬上騎士圍成半圓, 再齊齊下馬、三十多人的步調完全一致,連□□坐騎都不曾移動半分,只昂首怒立、馬眼圓睜, 響鼻都不打一個。

噹啷一聲, 爲首的騎士將一把匕首扔在方心騎面前。

匕首的尖端, 閃着幽幽的藍光, 一如九幽下的惡鬼、毒蛇的雙眼, 森然地凝視着你。

陽光照射下,那藍光越發斑斕美麗,卻是致命的。

懂些常識的人都知道, 這是一把淬了劇毒的匕首。

快活王眯着狹長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心騎, 你的劍呢?"

方心騎低着頭並不言語。他的劍, 在鬼窟時, 曾被王憐花奪去過一次。

王憐花皺皺眉頭,舉起手中長劍道:"劍在這裡。"

快活王瞥了王憐花一眼, 只這一眼,無形卻有質的壓力便籠罩在在場每一個人的身上。

王憐花下意識地噤聲,略略怔了一怔。

就在這時,方心騎拾起了地上的匕首,作勢往咽喉扎去。衆人大驚, 我急忙去卸他手臂勁道, 卻被他只用左手便擋住我了我疾伸的手。眼看那匕首就要刺入他喉間時, 只聽叮的一聲, 方心騎匕首已被彈開。方心騎手上勁力甫一鬆懈, 我抽出手,嚇得緊緊抓住方心騎手臂, 低喊道:"你做什麼!"

"急風三十六騎,劍在人在,劍失..."方心騎的聲音依舊平穩,且不帶一絲感情。"人亡。"

我抓着方心騎的手顫了兩顫,低聲道:"你這是愚忠!"

嘴上不饒人,心卻被狠狠地揪了一下。

快活王伸出細長的手指,輕輕一拈髯尖兒,慢悠悠道:"哦...沈浪,連本座管教屬下,你也要過問麼?"

沈浪手中穩穩地握着那柄匕首,笑道:"實在是不巧,王爺的屬下,也是沈某的朋友。眼看朋友就要平白無故丟了性命,豈有不管之理。還請王爺高擡貴手,放過心騎。"

快活王凝視沈浪半晌,忽然仰天大笑起來。

四周急風騎士的面色個個陰寒,長劍出鞘之聲同時響起、分毫不差。這三十來個騎士同時向前一步,他們圍成的半圓頓時縮了一縮。

王憐花笑嘻嘻地擡起長劍,從背後扯出白飛飛,將劍架在她喉間。

快活王瞳孔猛地一縮,伸出一隻手,輕輕一擺。

長劍回鞘,收步。

急風騎士三十六名,死一名,少一名,今餘三十四名。三十四騎,人在前,馬在後,圍在破敗的花神祠前。

人人如泥塑一般巍然不動,尚且容易。

三十四匹馬,連甩尾、刨蹄的都沒有。

白飛飛嚶嚀一聲,雙目含淚、楚楚可憐地瞧着快活王。

快活王動容道:"飛飛?你怎地會在此處..."

王憐花笑道:"您老人家甭管這娘們兒爲何會在此處,總之她現在在我手裡。"

快活王眼中精光猛然暴漲,道:"小子,你敢動她一根手指?"

王憐花道:"在下死便死了,拉個美女墊背也是不錯。"說着緊了緊手上長劍,白飛飛雪白的脖子上便沁出了一粒血珠。

快活王厲聲道:"你究竟想如何。"

我站在一旁,瞧見快活王神色,只覺得無比諷刺。都說快活王好女色,外間也盛傳快活王寵愛白飛飛的程度有如何驚人,今日一見,才知果真如此。白飛飛的手腕固然是極好,但我卻沒想到快活王真會爲了一個女人而情緒波動得如此之大。

除去美色不談,也許--只是也許,這其中也有父女天性之故。

這當真是人間最好笑的笑話。

這樣一來,我們自然不能現在就揭穿白飛飛的身份,否則就再也沒有可以憑依的籌碼,來與快活王談什麼條件。與此同時,白飛飛出現在花神祠、身受內傷的事,又有了一個極好的理由。

快活王是不世出的梟雄,卻被自己的女兒和敵人玩兒的團團轉。

叱吒風雲的快活王,周圍的人卻離心離德,恐怕場內真心待他的,也不過是那幾個急風騎士罷了。

快活王冷聲道:"你想怎麼樣?"

王憐花道:"還請王爺行個方便,放我們出林。"

快活王沉吟半晌,雙眼漸漸眯成了一個危險的弧度。

"放你可以...只是他們得留下。"

王憐花愣了愣。

熊貓兒拖着一隻傷腳,低低罵了句:"老狐狸。"

王憐花轉過頭來,用極慢的速度掃了場內衆人一遍。

快活王沉聲道:"憐花,你若將飛飛還給我,我不但對你昔日所作所爲既往不咎,還保證你平平安安走出這林子。"

王憐花哼了一聲,冷笑道:"你沒資格叫我的名字--柴玉關,你莫要將天下間的人都當做了傻子。"

快活王道:"你若帶着身後這麼一大堆累贅,就算你挾持飛飛出了這林子,我也能保證在你們回到蘭州之前就逮住你們。"

王憐花握劍的手緊了緊,道:"那又如何。"

快活王盯了一會兒王憐花,方緩緩道:"憐花,你身上終究流着我的血,無利則不爲--但凡無用之人,你絕不會費時去救。"

王憐花譏笑道:"哦,你倒是瞭解我。"

快活王沒有說話,只是陰沉着臉看着王憐花。王憐花毫不客氣地回視着快活王,手上長劍的勁道更不曾鬆了半分。

衆人都悄悄地屏住了呼吸。

此時此刻,生死成敗,竟都寄託在王憐花一人身上。

熊貓兒瞪圓了眼睛,目光牢牢鎖在王憐花的臉上,像是要從裡面看出些什麼端倪來。

天色尚未大亮,山中仍有些寒冷。我縮了縮身子,沈浪不着痕跡地往我這邊邁了一步,擋住了風口。我擡頭時,正對上他微笑的臉。

這傢伙居然還笑得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我嘆了口氣,輕聲道:"怎麼辦。"

沈浪道:"放心罷。"然後他擡起頭,望向王憐花。"他不會答應的。"

十分肯定的語氣,教人不由自主地相信,彷彿他真的能夠預知未來一般。

王憐花忽然綻出一個笑容來。

那笑容血腥而妖異,更潛藏着危險的氣息。王憐花的眸中,漸漸釋放出炙熱的光彩。

"換做是以前的我,定然是毫不猶豫地答應。"王憐花笑得教人毛骨悚然。"但你這副十分了解我的樣子...教我瞧着很討厭,非常的...討厭。"說着,他將頭枕在了白飛飛的發間。"偏偏你又猜中了我的心事--但我絕不會就這樣教你如願--絕不會。"

王憐花笑得越發燦爛,宛如一株帶毒的花,開得豔麗而霸道。

"我偏偏要帶他們一起走...你待如何。"

氣氛陡然變得僵冷起來,快活王的袖袍微微鼓動着,被風吹得獵獵作響。他揚起手,五指成勾,任誰都瞧得出來,他是動了真火。

四周的急風騎士,不約而同地喊了一聲"主上。"

這一聲呼喚當中包含了無數不同的情緒,唯有一種情緒是共有的。

恐懼。

熊貓兒卻毫不在意地大笑着。"王憐花,你他媽的真是不錯,簡直是不錯極了!"

快活王揚起的手,輕描淡寫地向後一劃。

轟隆隆的一聲爆響,十米開外,一堵巨大的岩石被轟得粉碎,灰色的石末猶如一條土龍一般,張牙舞爪地在天際翻滾。

然後快活王用不帶一絲感情的聲音道:"一個時辰。我給你們一個時辰,逃出這林子。"

方心騎揹着熊貓兒在林中穿行,額頭已微微見汗。

熊貓兒道:"方老兄,辛苦你了--我這破腳,唉!"

方心騎道:"不打緊。前面就有水源,可以歇息一陣。"

沈浪皺眉道:"我們走了一路,都未曾有人來攔阻,實在有些蹊蹺。"

快活王做出一個時辰供我們逃跑的承諾後,王憐花就依沈浪之言將白飛飛放開了。若將白飛飛帶在身邊,累贅不說,且這女人的心眼兒多得很,萬一又使出什麼毒招來,必定功虧一簣。原本我們想先回去找弄塵,卻被王憐花攔住了,說他已經遣了釘子將解藥送去。

方心騎將我們帶到視野最好的山峰上,不多時就瞧見山腳下海家的車輿已往山下走了,最先頭的馬車上還繫着一條迎風招展的白絨。

這白絨正是我與弄塵約定好的暗號,也就是說,弄塵就坐在那馬車上。

可最爲蹊蹺的是,我們一路行來,雖快活王的人馬攔阻,卻個個是稀鬆膿包之輩,且大多不願戀戰,只是人數衆多,拖慢了腳步。

我們一直有些緊張,這會兒已經個個都有些乏了,加上一日未進粒米、更不曾喝水,我倒還好,熊貓兒傷口處流了一陣子血,這會兒已經嘴脣乾裂,只是隱忍不說而已。

再看沈浪,肩膀上纏了一圈我從衣襟上撕下來的絲帛。他在秘洞之中曾經被石頭砸傷了肩膀,卻一直不說,這還是方纔我們與快活王的人馬交戰之時,他忽然牽動傷口流了血,我才發現的。

王憐花也有些體力不支,他先前心口生受了熊貓兒和方心騎兩掌,連番惡戰之下,竟一口血吐了出來,隱隱有些內傷。方心騎和沈浪輪流背了熊貓兒一路,此刻也有些氣喘。

放眼我們這一隊人,現今還完好無損的,居然只有我一個了。

先前與快活王手下交手的時候,我每每要出手,要麼是方心騎、要麼是沈浪,總有意無意地擋在我前面,將我身前人一一隔開。我心裡雖說感動,但其實是有些着急的,我又不是什麼嬌弱女子,絕不願做人累贅。

方心騎一說有活水,衆人眼前都是一亮,猶以熊貓兒爲最:"總算有水喝了,渴死了,渴死了!"

穿過一片密林,前面赫然是一條小溪。

只是那小溪中,卻塞滿了豬牛馬羊種種家畜。

小溪的上游,有些作村姑打扮的女子,正趕着那些牲口,往小溪裡鑽。一時間那些雞鴨豬羊,渾身污泥髒物全都泄入了溪水中,把好好一條小溪攪得污濁不堪、不時有糞便臭氣、動物臊氣傳來。

沈浪見此情景,不由得苦笑道:"恐怕不管咱們再找幾條水源,都是這個樣子。"

熊貓兒愣了愣,繼而罵道:"快活王,你這黑心肝的老狐狸..."

王憐花瞧了一會兒那溪水,蹲下身來,將手伸了進去,要掬水喝。

熊貓兒驚道:"你瘋了麼?那裡可是有畜生的屎尿..."

王憐花冷冷道:"絕境之中,就是有尿喝也不錯了。"

除了王憐花之外,沒有一人動一動那溪水。熊貓兒叫着渴,沈浪只憂心忡忡地瞧着,不時四處張望。

我只好抓住王憐花胳膊,道:"等等。"說完把熊貓兒腰間的葫蘆取了下來,灌足了溪水,再抓些溪水中的沉砂碎石順着葫蘆口扔了進去,晃了晃。

我將葫蘆放在地上,又隨便找了棵葉子闊大肥胖的樹,揪了些葉子過來,一一扭成碗狀。湊近葫蘆看了一眼,見濾得差不多了,便將水一一倒出。水勉強還算清澈,起碼是臭氣去了不少,內中濁物也被濾走了。熊貓兒眼睛一亮,王憐花也有些驚異,方心騎道:"這濾水之法是誰教你的?"

我打趣道:"咱們這山裡長大的,這點兒求生的本事都沒有,就算是白活了。"

方心騎點頭道:"我們在關外行軍,用的也是這個法子。"

熊貓兒道:"這鬼精的丫頭,似乎沒什麼是她不會的。"

上游的那幾個村姑目瞪口呆地瞧着我們喝水,一時間面面相覷,其中一個個子高些的則快步離開了隊伍,合計着是給快活王報信去了。

我將葫蘆裡的泥沙重新倒進小溪裡,又灌了些水,忽聞遠遠傳來幾聲狗吠。

沈浪面色變了變,道:"果然...快活林這麼大,一時間要將所有的活水都趕進牲畜,恐怕難了些。他如此清楚我們的行蹤,看來就是因爲那些獵犬了。"

熊貓兒道:"綰綰,你就不能想法攆走那些狗子麼?若教它們把人往錯誤的方向帶..."

我站起身來,苦笑道:"哪裡這樣容易。狗最通靈性,又忠誠,斷不可能倒戈相向。"

沈浪沉吟半晌,道:"有了...綰綰,你過來。"說着如此這般、如此這般一番。

一旁熊貓兒聽得雲裡霧裡,王憐花站起身來,笑道:"那些女人我來解決便是。"說着施展輕功,衣袂翻飛間,已落在上游那幾個村姑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