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花市尋徑

院子不會長腳,這是事實。不過我在王森記左看右看,卻偏偏再也找不到那塊活動的石板。我絕不相信王憐花這麼迅速地把那麼大個密道埋了,因此只好在棺材堆裡發起呆來,琢磨王憐花這小子又是玩的什麼花招。

於是很自然的,就是搜尋無果。但既然我那天救朱七七的時候確確實實有這麼一回事,花婆也是知道的,這便是現成的人證。只是花婆正帶着朱七七往江南一帶走,要找這兩人恐怕要費些功夫,古代通信極不方便,於是兩根救命稻草怕是指望不上了。

以上構成了一副詭異的畫面,一個穿着華麗衣衫的女子站在一個生意火爆的棺材鋪裡發呆,彷彿一條湍急的河裡忽然有個擋路的暗礁一般,夥計們吆喝着把一具具棺材擡出門,極巧妙地繞過呆立的女子,分散到兩股,再在前面混作一股。

丟臉丟到家了,想我禍害這世界十餘載,從未栽過這麼大一筋斗。門外衆人臉色各異,冷大依舊雙手對縮進袖中,彷彿預料之中一般。沈浪皺着眉頭不說話,弄塵一臉疑惑地望着我。我琢磨着說點兒什麼好,半天擠出一句:“合着這院子還真會長腳不成?”

此話一出,冷大繼續裝路標,沈浪眉頭擰成了麻花,弄塵盯着門口那幅:“唯恐生意太好,但願主顧莫來”的對聯發呆,口中唸唸有詞。

我瞧這些人臉上寫滿了:“我懷疑你我懷疑你”,犟勁兒上來了,心想我就不信我找不着了,於是蹲下身來細細查看那石板。沈浪瞧我在那石板上左敲右敲,道:“石板上的苔痕印決不能僞造,應該是有十餘年未曾有人動過了。”我悻悻停下動作,腦子裡理着線索,不願說話。

這時門外駛來一輛很是招搖的華麗馬車,停在了王森記的門口。馬車停穩後,馬伕跳下車子,拉開車門後便伏在地上。一隻皁靴自車內伸出,先踏在馬伕背上,再一借力站到了道上的青石板上。

來者正是王憐花。

只是這以人作馬凳的行爲我還是頭一回看見,原本只在小說、電視劇上才見過。王憐花這麼一下可真讓我驚訝,只覺得一股厭惡隱隱在心頭盤旋。王憐花下得車來,見了我先是稍稍一愣,目光一轉,在沈浪、弄塵及冷大三人間掃了一圈,臉上掛上一副極得體的笑容,一合扇子,抱拳唱喏道:“想不到在下一間小小門戶今日竟迎來了這麼多貴客。”

冷大淡淡道:“貴客倒不敢當,只是有些疑惑需得公子當面解答。”

王憐花笑意盎然:“老爺子有話不妨明說。”

冷大長眉動了兩下,道:“不知公子是否知道近來江湖盛傳的鬼窟一事。”

王憐花道:“這個自然。”

當下冷大將鬼窟中生還者失蹤的事直說了,目光凌厲如刀子一般在王憐花臉上颳着:“我等只想知道此事是否與公子有關。”

跟王憐花周旋最是費勁,他總有各種方法拖着你,還不如單刀直入。王憐花倒是彬得住,聽我們這麼說連眼睛都不眨一下,打了個哈哈道:“照您這麼說,是疑心王某將這些人囚禁起來了?不知老爺子這麼說有什麼依據。”

冷大直接轉頭看我,我心裡還想着王憐花踩人的那一幕,當下看也不看他道:“只怕別人不願承認。”

王憐花笑道:“‘海姑娘’若是不信,儘可將在下這塊地都掀起來瞧瞧。”

我一聽這話,拳頭緊了緊,差一點就要發作。沈浪回頭望了望我,側身攔在我身前,道:“雲舒,不要胡鬧。” 我一聽這話,心中氣苦,嘿嘿冷笑兩聲道:“掀人地皮這種損事兒我自然是幹不出的。明天午時之前,你們只管來此,我自會證明給你們看。”說罷轉身就走。

回到院內已是下午,我先往金無望房內跑。輕輕推開門,金無望正坐在牀上閉目盤膝運功,熊貓兒在一旁打盹兒。我躡手躡腳地走了進去,輕輕弄醒熊貓兒,示意他跟我出來。熊貓兒迷迷糊糊被我扯了出來,屋外寒風一吹頓時打了個寒戰,眼睛也清明不少。我低聲道:“今晚二更,咱們門口見。”

熊貓兒咦了一聲道:“這是去作甚麼?”

我在他胳膊上擰了一下,惡狠狠道:“你信不信我?”

熊貓兒嘶地吸了口氣,道:“信信信…”

我這才放開她,肅容道:“別人都不信我,你是我大哥,你要信我。所以今晚勢必要走這一遭。”接着便如此這般、如此這般的交待了一番。

熊貓兒見我神色沉重,張嘴正要再問,我已一溜煙地跑了回去。回到房間,立馬換下了衣服,撿了身輕便的衣裳換上了,把袖子和裙裾一一剪掉,再用繩子一圈一圈繞在腳脖子和手腕上,又把頭髮綰得緊緊地,插了只鋒銳的簪子,又用布條緊緊綁好。做完了這一切,囑咐肥豬一日死到了兩更把我叫醒,之後便和衣倒在牀上小睡。

多日未曾好好休息,我腦子嗡嗡作響,幾乎一沾枕頭就睡着了。這一覺睡得極實,直到小豬在我穴道上狠咬一口,我這才疼醒。一看外面天色都黑透了,我便悄悄摸出院門。到了外院我不禁嚇了一跳,弄塵房裡燈光居然還亮着,隱隱傳來說話聲。

我湊近房間一聽,另外一個聲音居然是師傅的。

“叔叔…”弄塵的聲音。

“別叫我。”師父的聲音。“你要知道,我早已不是當年的那個人。”

弄塵似乎有些激動,聲音也稍稍提高了些:“我大哥死得早,家中子息單薄,爹的身體一年不如一年--爹這些年來時常惦記着您,要我不遠萬里去雲南爲您求這金絲紅芽來…”

師父厲聲道:“早知如此,何必當初。若非當年海逵一意孤行,太君那樣對她,她…她又怎會…海家欠她的太多,我如今唯一能做的,就是好好看着她的後人…”

弄塵道:“既然想着她,爲何不敢見她?”

師父忽然不再說話。半晌,他忽然幽幽嘆了口氣道:“塵兒,你還小,這世間的事,並沒有那麼簡單。”

屋內驟然傳來茶杯碎裂的聲音,我渾身一個激靈。弄塵呼哧呼哧喘着粗氣,恨聲道:“罷了,罷了。我原以爲--我原以爲我的叔叔應該是…”

師父冷冷道:“是什麼?我告訴你,當年的海復早就死了。你現在見到的,無非是個死了心的行屍走肉罷了。” 屋內頓時又安靜下來。

這時院外響起一陣夜貓子的叫聲,熊貓兒想必等得急了。我再也不敢耽擱,只好貓着腰竄出了院子,腦中全是這兩人方纔的對話。

熊貓兒縮着脖子站在門外,我連忙道:“抱歉,抱歉--東西準備好了麼?”熊貓兒點點頭,也不說話,拉着我出了門,左拐右拐進了條小巷子。巷子內早有個大漢靠在一輛馬車上等着,手上還牽着幾隻狗,小到京巴、大到看門的惡狗,林林總總有那麼六七隻。

領頭的大漢正是那日見過的吳老四,他一見我來,小聲道:“都按姑娘吩咐的辦好了,棺材鋪左近的狗全抓來了。”

我衝吳老四咧嘴一笑:“幹得真漂亮。”吳老四有些不好意思,低下頭連連搓手。熊貓兒在一旁問道:“這究竟是去幹什麼的?”

我道:“自然是去抓狐狸尾巴的。”說罷蹲下身子跟狗□□流了一番,頓時雙眼一亮,挑出其中一隻黑狗放在車上,其他的統統遣散了。

兩人面面相覷,我只催他們快快上車。上了馬車,吳老四在前面駕車,我抽出一塊黑巾握在手裡,道:“先去花市。”

不多時馬車就駛到了花市的街道上,我跳下車仔細辨認,發現就是那天我上車的地方。待確認好了後,又調整馬車方向,隨後上車用黑巾蒙着眼睛,一路指揮馬車往左往右,心裡默默數着步數。我記心尚算不錯,那日的路記得七七八八,待我喝一聲停的時候,馬車停在了一座宅院前。那宅子十分花哨,各種花燈琳琅掛滿了風檐,內中絲竹聲嘈雜,伴着女子嬌笑聲和男子吆喝聲。

熊貓兒一見這宅子,忽然道:“難不成這大晚上的就是來這兒?”

我略帶疑惑望了他一眼道:“怎麼?”

熊貓兒的臉色終於古怪起來,想了一會兒,方纔道:“你不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