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姑!”
段和悲呼一聲,卻不敢再磕頭,他直直盯着那女孩,心中卻是念頭百轉。在他自幼聽過的傳說之中,這般至孝之行,總能感動那些仙人,特別是那些仙姑,不僅僅能得到仙藥,免不了仙姑還要芳心暗許,兩人自此只羨鴛鴦不羨仙。可面前這位仙姑美則美極,卻絲毫不象爲他所動的模樣!
難道說自己此前聽說過的那些故事、傳聞都是錯的?
難道說自己千里迢迢三步一拜趕來只是一個笑話?
他最初時心志極堅,此時卻不禁動搖起來。周圍那些修行者的竊竊私語,在他心中,也全部成了對他的嘲笑。他又不敢說什麼,只是面色灰敗地跪在那兒,好半晌才定住神。
“不……不對,仙人會憐我一片孝心的,百善孝爲先……”他喃喃自語,再向身邊看去,那個女孩早就離開了,而那些修行者們也都聚攏到一座高臺之前,段和膝行向那高臺,接近之後,卻驚訝地發現,自己在途中見到的那個年輕人竟然踞坐於高臺之上,而周圍的修行者望着他的目光,都是無比羨慕與崇敬。
“他……他……他就是那位傳說中的仙人?”
這個念頭從段和腦中閃過,他更是呆住了,自己途中便遇上了那位仙人,可爲何仙人並不憐惜自己?
再看盧瑟身後,兩個長得幾乎一模一樣的女孩站着,面帶微笑,段和分不清楚其中哪一個是方纔喝斥自己的,只是覺得她們都漂亮得刺目。但她們的目光始終是盯在那位仙人身上,根本沒有誰看他,哪怕是輕蔑的一眼,都沒有人投來,他彷彿連被人鄙視的價值都沒有!
盧瑟在臺上講修行之道,段和自然是聽不懂的,他呆呆望了半晌,突然間想哭,自己信了一輩子的東西,竟然全是假的,這種打擊,讓他實在無法忍受。
就在他失魂落魄之間,突然感覺到一人來到面前,他定睛瞧去,卻見一個女子冷眼盯着他。
“你想明白了麼?”
“什麼?”段和情不自禁地道。
“看來是沒有想明白,你就繼續跪在這吧。”那女子哼了一聲,轉身便又離開了。
天色漸晚,段和又飢又渴,盧瑟早就結束了今天的講道,已經回到了谷中,從段和身邊過去時,他腳步沒有絲毫停下來。
如果他想不明白,那麼就一直想下去,哪怕想到死,盧瑟也不會說明白了。對於這種還不到三十歲的大男人,哭哭啼嘀的磕頭蟲,盧瑟一向是不喜歡,男子漢大丈夫,求人就求人,可是哪怕下跪,也應該是有尊嚴地跪下,而不是這種看似純孝實際上卻是軟骨頭的行事。
段和跪得雙腳早就麻木了,最初他還抱有一線希望,這些只是仙人給他的考驗,可是就在他身體快要無法支撐的時候,路上見到過的那個牽馬的大漢悄悄地走了來。
“喂,軟骨頭!”
鄭洪是個憨人,因此喚段和時直接用了他對段和的印象,也不管這是不是罵人的話,他將一個碗放在段和麪前,碗裡是飯和菜。飯菜還挺香的,這是盧瑟專門爲在此學習法陣的孩童們做的,這些孩童正長身體,因此營養必須跟上去。
“仙……仙長……”段和結結巴巴地道。
“這是給你吃的,但不白給你吃,看見那些垃圾了麼,吃完之後,將那些垃圾找地方埋了。”鄭洪又拿出一個鋤頭:“天黑前要幹完啊,沒幹完的話繼續!”
由於每隔着幾個月便會再買來一批孩童,加上照顧他們起居的,如今桑谷中的普通人數已經有三百餘人,這麼多人的生活垃圾是個問題。鄭洪交給段和的,便是一些生活垃圾,以前都是來此聽講道的修行者們將之處置掉,而這次盧瑟特意將之留給了段和。
這個人孝心可嘉,盡孝的方式卻不對,特別是一昧只想着如何靠下跪和哀求得到“仙人”的垂憐,而且沒有意識到自己去靠雙手勞作爭取,因此盧瑟纔有必要給他一些磨練。
普通人喜歡將希望寄託在別人身上,這是一個極大的弱點。
連接數日,盧瑟都閉門冥思,一方面要謀劃新的符紋法陣,另一方面則是要考慮如何推動大唐朝野繼續加大對符紋法陣的支持。有些東西,單憑符紋法陣完成不了,還必需要其餘配套產業跟上,象是符陣船,便是江州盧氏造好船,最後再裝上鍾安產的符陣槳,因此,這些配套產業如何統籌,實在讓盧瑟費了不少腦子。
等到第十二天時,他纔將計劃擬得完整,自覺各種可能性都已經分析到了,他便喚來章玉:“我準備去長安一趟,此次去很快就回來,你在這裡好生修行,別去欺負外頭的散修!”
章玉吐吐舌頭:“公子,人家哪有那麼頑皮!”
“你和花容兩個就有。”盧瑟知道得很清楚,這兩個小丫頭有些恃寵而驕,免不了需要敲打,他恐嚇道:“你們修爲到現在還不能進入賢階,原因就在這裡,總是去頑皮,我看雲想比你們要快進入先天!”
這話一提,章玉立刻愁眉苦臉了,見盧瑟要離開,她想起外頭的那個人,忙道:“公子,外邊那人這幾天象是瘋了一般,借了錘子鑿子在外鑿石凳!”
“哪個人?”盧瑟一怔。
“就是那個來求仙的。”章玉道。
“哦?”盧瑟微微沉吟,然後一笑,將一顆丹藥交給章玉:“他鑿好了十六個石凳便將這個給他,告訴他這是他勞作所得,仙人不會救人,下跪叩頭也換不來自己需要的東西……算了,他既然開始鑿石凳子了,那便是已經明白我的意思,什麼都不用說,給他丹藥打發他離開就是。”
這顆丹藥對於修行者來說並不非常珍貴,因爲它雖然可以祛邪扶正,有助新陳代謝,卻並不能增加修爲,所以盧瑟不怕那個普通人得了這丹藥之後懷璧其罪。在安排好這件事之後,他便御劍而起,直飛長安。
以他現在的修爲,趕到長安不過是兩個時辰的事情,在城外換爲步行之後,他便在路旁等着,沒多會兒,他攔到了輛專跑客運的馬車。到長安門前時出乎他意料的是,長安城城門前雖然還有衛兵,卻不曾攔車檢查,更沒有收取入城稅。
“老丈,這有些奇了,我上回來時長安城前還檢查收費的,如今怎麼沒了?”盧瑟好奇地問道,他對於普通人生活的改變很是關注,因爲這將決定他推進符紋法陣的速度。
“客官有所不知,當今天子聖明,今年初時將這個全部免了。”那趕車的老頭兒樂呵呵的,臉上都是笑容:“天子專讓一些書生宣讀宣文,小老兒雖然不識字,卻也記得其中幾句:防賊不可憑城牆之險,斂財豈能刮蟻足之膏!說得真好,陛下便是知曉我們這些小老百姓兒的,可朝中還有什麼大員,大言不慚說這剝奪了我們這貧苦人家繳稅的光榮——我呸,若是要打外虜,老兒我把這匹三歲馬兒捐給朝廷都行,可這太平世道下,談什麼繳稅的光榮!”
他一開起口來便是絮絮叨叨,說了好半晌兒,盧瑟也有意聽他說些真心話,聽他誇獎天子聖明,卻又大罵那些朝臣昏聵,盧瑟便覺得有些好笑。
若是天子聖明,那些昏聵的朝臣又是誰用的呢?只能說,當今大唐天子李潤民,多少還是知道些民生疾苦,懂理不可竭澤而漁的道理罷。
長安城與此前盧瑟來大不相同,首先便是御街,原本就寬敞的御街如今拓寬了,據趕車的老頭兒說,這是因爲路上往來的行人車輛更多的緣故——長安城通運河,符陣槳船可以直達,不僅來去如飛,而且運量大了許多,因此每日進出長安城的貨物比起三年前要多出一倍,原本經過戰亂的長安,不僅迅速恢復昔日了繁華,甚至還有過之!
除此之外,盧瑟還看到水泥的利用,這讓他非常驚奇。水泥並不是他的直接發明,只不過當初與還是儀王的李潤民交往時,曾經和他提過,要使商旅繁榮,那麼修路便是一個關鍵,據說可以用石灰石混雜粘土煅燒之後所得粉末,混以碎石鋪路,路面平坦堅實有如青石板。他當時是無心之言,可現在李潤民竟然將之變成了真實之事,必須承認,這位天子確實是做實事的天子。
還是和以前一樣,他先到了許汜府前求見許汜,這一次門房可不敢怠慢了,片刻之後,便有管家將他引了進去。才進了門,便見許汜笑吟吟地候着:“九郎,原本是要迎出去的,但如今我門前不知多少人盯着,九郎只怕不會喜歡一些厭煩的人找上來吧!”
“我與許公的交情也不是一天兩天了,許公心思,我如何不知?”盧瑟也笑着拱手:“我要求見陛下,許公看看陛下是否有時間。”
“九郎要見陛下,哪怕是子時陛下也會有時間的!”許汜道:“我這就去通稟陛下,九郎在此稍候!”
許汜離開之後,盧瑟獨自坐在客廳之中,他一邊等候一邊準備着過會兒的說辭。當初他是利用李潤民急於拓土開疆的心理,拿符紋法槍誘使李潤民將注意力集中到符紋法陣之事上來,這次如何說服李潤民,卻需要再動一番腦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