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何妨吟嘯且徐行(五)

“方纔那二人是怎麼回事?”盧瑟示意那兩個御劍者。

那兩個三大宗門的弟子微微露出訕然的模樣,他們相互看了一眼,被打發來幹這盯梢的勾當,他們在宗門中都是不得志者。因此不敢得罪盧瑟這樣的賢階“前輩”,但那事情說出來未免又有些丟臉。

“嗯?”盧瑟從鼻子裡哼出一聲來。

“前輩有所不知,我等三大宗門每年都會派出一批弟子來這長安城歷煉。”其中之一小心翼翼地說道:“出來歷煉的都是門中僥僥者,方纔那二位,便是東皇島的兩位前輩師叔,他們修爲雖高,可年紀還輕,不免就有些喜好玩耍之處……”

“喜好玩耍?”盧瑟在心中冷笑了一聲,方纔東皇島的那兩個年輕人哪裡是喜好玩耍,分明是青春期躁動症,一來以這種對他人來說極危險的行爲來滿足自己心中對刺激的渴望,二來則是在普通人面是炫耀自己的。年輕人好表現是難免的,但如此不知輕重,則是因爲他們視普通人如無物,不在乎普通人的生死,更不在乎普通人的感受罷了。

這個世界上的朝廷官府,面對這一批修行者,當真是無可奈何。

因爲並沒有出事的緣故,盧瑟只是暗暗記下這件事情,並不準備立刻做些什麼,畢竟這等不公正的事情,只有改變整個體制纔有可能最大限度地解決——而且是永遠不可能根治。

然而就在這時,讓他沒有想到的事情發生了。

見那老婦人倒地,心地最善的雲想慌忙過去,將那老婦人扶了起來,老婦人站起來後,雲想才鬆手,那老婦人腳一軟,又坐回地上。這一次坐回之後,她便開始放聲痛哭,聲音甚爲悽慘。

盧瑟皺了皺眉,上前正待查問,突然間聽得街那邊有人喝道:“讓開讓開,出什麼事了?”

旋即幾個公人模樣的漢子從人羣中擠了過來,一見着那老婦人,爲首的漢子便是怔了怔,然後道:“徐大娘,這是爲何?”

“老身在路上走得好好的,可這個丫頭卻突來撞來,害得老身如今雙腿劇痛有如骨折……”那老婦人抓着雲想的衣袖,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哭嚎道。

“咦?”雲想當場便愣住了,她是個老實人,又最爲善良的,一時之間,竟然不知怎樣替自己分辯。

旁邊的花容一聽眉頭便豎了起來,衝過去將自己姐姐擋住,她嘴巴要能說得多了,當下開口道:“老人家,你糊塗了吧,方纔明明是那兩個修行者御劍飛行,險些將你撞倒,你如何賴到我姐姐身上?”

“那真人御劍飛行與我這老婦人有何干,分明是你們撞倒我的!”老婦人一邊大哭一邊捶地:“欺負我老太婆麼,你們如今年輕,難道便沒有老的一天?”

最初之時,花容還以爲她是老糊塗了忘事,這下才聽明白,她分明是奈何不得那兩個御劍飛行的修行者,便硬賴到好心來扶她的雲想身上。她敢如此,一來是因爲雲想衣裳樸素,看起來不象是大戶豪門的使女,只象是小家丫環,二來也是因爲剛剛過來的那幾個公人與她相熟。

盧瑟本來準備上前的,現在他反而停住腳步,等着那公人如何處置。

“他們都可以作證,不是我姐姐撞的!”花容指着周圍看熱鬧的道。

那公人劈手揪來一個圍觀者,大聲問道:“你說,方纔究竟是怎麼回事?”

“我……我……”那圍觀者舉起一隻手,晃着手中的一個陶罐子,哭喪着臉道:“我只是來打醬油的,什麼也不曾看到!”

雲想與花容再向其餘路人看去,只見路人紛紛退後,生怕被她姐妹找出來做證人一般。雲想一急之下,眼眶立刻紅了,淚水也涌了出來,花容連連頓腳:“我姐姐不過是好心扶她,根本就沒撞她!”

那公人又看了老婦人一眼,然後對着雲想花容橫眉豎目起來:“休得狡辯,若不是你撞的,按常理你會避之不及,哪裡還會將人扶起來?”

“哈、哈、哈!”

聽得這“常理”二字,盧瑟仰天大笑了三聲,笑聲卻是蒼涼。

這世上人有千種,但蠢字卻只有一個,“常理”這兩個字,倒成了這些真小人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同一個理由!

原本圍觀衆人退讓之後便安靜了下來,因此盧瑟這三聲大笑,分外響亮。

“怎麼,你不服?”那公人掃視過來,發覺盧瑟雖然額冠博帶,布料卻也只是麻布,在這長安城中,稍有些身份地位,哪有不穿絲綢綾羅的,因此也不免小看他,開口便是教訓喝斥之味。

“因爲常理,這天下便沒有好人了?”盧瑟冷笑了一聲:“這常理二字,你如何能讓我服?”

“公子!”雖然明知對方只是普通人,雲想花容此時卻還沒有想到用修行者的方式來解決問題,因此見盧瑟出頭,不禁有些焦急。盧瑟向前跨了一步,慢慢走到那徐姓婦人身前,他心中有股衝動,便是一腳將這姓徐的婦人踢飛。

但他強忍住這種衝動,深深吸了口氣,正要再說話,突然心中一動,擡起頭來,只見方纔那兩個御劍飛行的小子又呼嘯而回。

那兩小子或許是見着這麼多人圍在一起,便停止飛馳,竟然落了下來,一副看熱鬧的模樣。他們都是賢階高層修爲,以他們的年紀來說,應該算是很了不起了,無怪乎被三大宗門派來“歷練”。

“道友,發生什麼事了?”

這兩小子也不理會那面色漸漸有些難看的公人,向盧瑟微微頷首,好奇地問道,他們嘴上問着盧瑟,眼神卻瞄向雲想、花容,這對姐妹花原本就是殊色,二人在一起時,又恰如並蒂蓮,讓人賞心悅目。她們後天巔峰的修爲,自然瞞不過賢階的修行者,因此那兩小子便動了心思。

聽得這兩小子稱盧瑟“道友”,方纔那公人頓時面如土色。

這兩小子是修行者無庸置疑,被他們稱爲道友的,自然也是修行者!

在他的印象之中,高高在上的修行者什麼時候會管過這些小老百姓的死活,更不會去管這種閒事——雖然戲文話本里有不少仙人入凡扶貧濟困的段子,可人家那是在故事中游戲人間,哪裡會有真事。可他就是不曾料想到,竟然還真有這種事情,最讓他難過的是,這種事情竟然還給自己遇上!

“真……真人……恕罪,恕罪,小人有眼無珠,怠慢了真!”

想起方纔自己還敢責問這位真人“你不服”,那公人連割掉自己舌頭的心思都有了。此時要溜,爲時已晚,他只能跪了下來,不停地給盧瑟叩頭,希望能以此,換來盧瑟的寬大。

盧瑟有些厭惡地避開他的叩頭,自己還沒有想好怎麼發作,可對方一得知自己是修行者,便又換了這樣一副嘴臉。那兩個飛揚跋扈的年少修行者固然不是什麼好人,可這個公人,還有這個誣良爲盜的老婦人,也不是什麼好東西!

“可是這等凡夫俗子辱了道友?”那兩個御劍少年此時也已猜出前因後果,他們有意與盧瑟結交,自然不會放棄這個機會,當下其中個頭稍高者便豎起眉毛,厲聲喝斥:“對修行者也敢不敬?”

隨着這一聲喝,他便揮袖過去,那個跪在地上的公人立刻翻滾起來,一直撞着路邊的牆上,這才停了下來,僅這一下,那個“常理”公人便頭破血流,身上只怕少不得斷幾根骨頭。

“二位師叔……”

那兩個跟在盧瑟身後的三大宗門弟子這時不得不苦着臉上來,若是在一般地方,修行者莫說傷了個公人,就是殺了正式的官員也算不得什麼大事,可是這是長安,凡人皇帝腳下,總得留下幾分顏面。他們又肩負着不讓修行者行事太過的責任,因此只能擔起這吃力不討好的活兒。

高個少年橫了他二人一眼:“你們就是如此看着這些卑賤如犬豕的凡人辱我修行者麼?”

方纔他動手時,盧瑟原本可以阻止,只是發覺他下手還有幾分分寸,因此盧瑟就藉着他的手去教訓那公人,惡人自有惡人磨,他這點小小的私心,自然是不會說出來。但現在聽得他這般說話,盧瑟心中極爲不喜,特別是看到三個少女都盯着他,盧瑟心中更是不快。

他希望自己身邊之人,還能夠保有赤子之心,對於普通人,不會象別的修行者那樣歧視。

是人便有這樣那樣的缺點,自私、貪婪、懦弱之類,盧瑟自己也不敢說自己沒有。因此,他雖然不原諒那公人與老婦的訛詐,卻也不會因此將視普通人爲寇仇。他見過最高尚的普通人,也見過最卑鄙的修行者。

“二位道友在鬧市中御劍飛行,纔是引發此次衝突的根本原因。”盧瑟徐徐說道,目光淡淡地掃過那兩個少年:“今日之事,到此爲止吧。”

他雖然只是展露出賢階中層的修爲,但那兩個少年突然之間,覺得自己彷彿遇上了師門長輩,根本無法違揹他的意願,禁不住齊聲應了一句“是”。待二人醒悟過來時,盧瑟與四女已經邁開步子,就要離開。

他二人迴轉頭來,便是別有用心的,如何肯看着盧瑟衆人離去,兩人交換了一個眼神,都跟上前去,那高個子更是呼道:“道友請暫且留步,不知道友貴姓大名,這幾位女道友是道友什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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