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溫剛纔說什麼?”
“他想和我們聯姻,把他妹子嫁給我,還提出願意拿出五百萬貫錢爲嫁妝。”李克用回答。
安金全愣了一下,“也許這值得考慮一下。”這並不單純是因爲五百萬的嫁妝,而是朱溫的實力確實不小,尤其是他與李璟和長安朝廷都不和的情況下,若是他們聯姻,那他們必須對河東鎮唯馬首是瞻。憑朱溫在河南的大片地盤,再加上王重榮等盟友,他們甚至能架空長安朝廷。
“沒什麼可考慮的,要合作也得找一個強力盟友。朱阿三,不夠格。”李克用搖頭。
這時,一羣僕人擡着一隻巨大的烤駱駝進入大廳,這是今晚最後的一道大菜,也是一道宮廷名菜。烤駱駝裡還有一頭牛犢,牛肚裡還有一隻羊,羊裡還有一隻鵝。這是一道豪華無比的宮廷名菜。
重新回到了廳內主座黑檀木坐榻上的朱溫突然用那雙有力的巴掌拍動兩下,不過廳內實在太吵,並沒有幾個人注意到。好在那羣糟糕的樂師卻是注意到了,馬上停止了那雜亂的樂聲,雜亂的聲音一停,廳中的衆人馬上都安靜下來。
“晉王,某再問你一遍,你真的不願意娶舍妹爲妻,以結樑晉百年之好嗎?”朱溫陰沉着臉,卻說出一句讓廳中衆人驚訝的話來。
李克用的臉色也變的很難看,他沒想到朱溫居然當衆說出這樣的話來。這算什麼,逼婚?
“樑王,此話何意?”
“哼哼,晉王看不起我朱溫?”
“咚咚咚!”就在此時,隨着朱溫的雙手在桌案上重重一拍,那個短暫停頓的樂班再次奏響,小鼓最先響了起來,然後是大鼓,接着是長笛.......
“汝何德何能,居然敢看不起孤!”朱溫陰陰冷笑幾聲。“既然敬酒不吃,那就吃一杯罰酒吧!”朱溫有些瘋狂的大笑聲在廳中迴盪起來。
李克用此時終於感受到一絲不安,朱溫這番話......
那混亂的樂聲之中,廳中的十八名劍姬再次揮動了手中的寶劍,但這一次,她們的劍卻不再賞心悅目,而是驚心動魄,她們尖叫一聲,已經如一隻只的豹子,舞劍直撲向廳中席間的晉藩諸將校。
李克用剛剛站起身來。突然那羣醜陋的樂師紛紛扔下手中的各色樂器。從不爲人注意的案下掏出一把把早已經上好弦的弩機。李克用剛跨出一步。陡然停住,一支鋼弩釘射穿了李克用的身體,從後背透入肩胛下。他痛呼一聲,可隨即被更大的喊殺聲和弓弩破空聲所掩沒。
第二支弩釘又已經射入他的大腿。李克用倒了下去。今天的宴會,他自認爲一切盡在掌握,因此連件內甲都沒有穿。結果,面對近在咫尺突然發難的樂師弩手,他防不勝防,連中兩箭,整個人也摔倒在地。
一個接一個的樂師,全都已經放下了樂器,取出了連射弩。
晉藩的將校們既驚且怒。完全沒有料到這場突變。李存賢大叫一聲,抄起了一條大羊腿當成了一把鐵錘揮舞起來,接連格擋掉數支弩釘,然後一路衝撞飛奔向李克用。可剛衝到一半,他卻已經被一個看起來嬌滴滴的劍姬在背上劈中一劍。隨即撞到了一條席案,倒在鋪上了席墊的地上。
“晉王!”他歷聲呼喊。
那邊的安金俊已經掀起面前的席案,甩到了倒地的李克用身上。
嘟嘟嘟的一陣響聲,無數的弩釘插進木板。
這個時候,那些剛剛還在與他們猜拳喝酒的樑藩將校,也紛紛掏出了藏在暗處的刀劍,迅速將晉藩的人圍了起來。這突起的變故,讓晉藩的人個個臉色大變。一瞬間,他們就完全落在了下風,幾乎被包圍起來。在原來的計劃裡,他們並沒有把樑藩諸將放在眼中。因此,入城後赴宴時,都大方的把武器放在了外面,身上只帶了些短刀匕首。本以爲,就算沒帶武器在身,可樑藩人也一樣沒帶武器在身上,到時會很輕鬆制住朱溫等人。
可現在,突起發難的是朱溫,他們纔是被打了個措手不及的一衆人。
扮作舞姬的刺客,扮作樂師的弩手,還有那些早準備好了武器,並且衣服中穿着內甲的樑藩將校,無一不說明,朱溫早就埋伏好了。
廳中的樑晉兩藩將領人數本來相當,但這不包括十八名劍姬和三十六名弩手,以及數十名充作侍者的殺手。
安金俊兄弟倆肩並着肩,一人抓着一張小席揮舞,旁邊一個河東校尉拿着一個盤子當武器,結果一枚弩釘直接射進了他的嘴巴,從腦後透出。他慘叫着朝前倒去,弄翻了一排席宴,杯子、盤子、酒壺四處橫飛,酒菜和血液流滿廳堂的席墊上。
李存賢背上中劍,傷口處有如烈火在熊熊燃燒。保護晉王,這是他此時唯一的想法。安金俊用一隻駱駝腿給了龐師古狠狠一擊,將這員樑藩大將擊退數步,但他此時只有兩把短刀綁在腿上,還來不及解下。剛擊退了龐師古,卻馬上被一名弩手射中,半跪在地。
樑晉諸將爭鬥,個個兇猛無比,毫不留情。
晉藩河東軍將領,大多都是代北邊地將領,以蕃人爲主,邊地漢軍爲輔,他們多是戰陣經驗豐富,打這樣的混戰,一樣兇悍無比。而樑藩諸將,同樣不弱。這些大多數曾經跟隨着王仙芝黃巢轉戰南北,橫行天下的亂賊們,也一樣是從死人堆裡爬不出來的。論拼命,他們從沒怕過誰。
一個樑藩將領剛將一名晉將砍翻在地,馬上就又被另一個晉將撲倒,脖子上被生生的咬掉了一大塊肉,喉管都被咬斷了。
戰果最大的還是那些樂師弩手,雖然他們的樂器彈的一踏糊塗,可弩機卻射的十分精準。片刻之間,已經射出數百弩,有十幾個晉藩將校中箭。安金全空手入白刃,扭住一個劍姬的手臂,腦袋狠狠的在那個美麗的女子額頭一撞,將她撞暈。然後奪下她手中的寶劍,衝上去扶起中箭的李克用,就向廳門前跑去。
剛到門前,緊閉的廳門卻轟然打開,一隊黑鴉軍提劍衝了過來。
“救晉王!”李存賢厲聲大叫。
可轉眼之間,在那隊黑鴉兵的身後,就又出現了一隊兵馬。卻是從兩側廊下涌入,個個穿着鐵札甲,手握着金色長槍的金槍都樑兵。他們一衝過來,直接一陣弩箭射擊。瞬間將七八名黑鴉兵射倒。李存賢原本以爲有救了。可看到不斷從兩面涌出的樑軍金槍都士兵。希望頓時如一點燭火,被狂風吹滅。
宣武節度使樑王朱溫依然高高地坐在那把雕刻着繁複花紋的黑檀木坐榻上,嘴角帶着殘忍笑容看着這場屠殺。
他給過李克用機會,兩次。可惜。他沒有珍惜。
地上一片狼籍,數十具屍體橫七豎八的躺在地上,既有晉軍的,也有樑藩的,甚至那些僞裝成劍姬和侍者的殺手也有不少橫屍地上,鮮血長流。一名受傷的河東將領向地上的一柄長劍爬去,那劍的主人就在旁邊幾步外,那個美麗的劍姬胸口插着一把短匕首,再也用不到那把劍了。那河東校尉向長劍爬去。只覺得肢體發沉,嘴裡充滿血的鹹腥味。他想拿起那把劍,殺了狗日的朱阿三。距離那把劍越來越近,可就當他的手已經摸到了劍柄的時候,一隻大腳卻踩住了他的手。下一刻,一聲弩響,一支弩釘射入了他的腦門之中,這名晉軍校尉不甘的睜大着眼睛,就此死去。
廳門前,李克用動了動,掙扎着醒轉過來。沙陀王的肩胛、大腿,還有前胸各插着一支弩釘。
朱溫舉起右手,頓時廳中安靜下來。
“這就是你們的待客之道嗎?”扶着李克用的安金全大吼着道。
朱溫咯咯的笑着,“沙陀王又站起來了呢,哎呀,真是抱歉啊,沙陀大王,孤的部下似乎不小心傷到了你啊。嘿,你看,孤代表他們向你道歉,如何。真希望我們能化解這個誤會,再度結成盟友啊。本王是真心想將和大王結盟啊,嘿!”
安金全厲聲尖叫道:“放我們離開,我們保證不會事後追究!”
朱溫冷笑幾聲,“你真當孤是傻瓜嗎,傻瓜都不會相信你的話。放你們離開,豈不是縱虎歸山?”
“樑王,你別忘記了,外面還有我晉藩兩萬精銳兵馬。只要你放晉王離開,我等都願意留下爲人質。等晉王撤出宣武鎮後,你再放我們離開。”
“我憑什麼放他走?”朱溫怒喝一聲,站起身來,冷冷的望着虛弱的李克用。“你們難道以爲老子不知道,你們跟楊復光早就串通一氣把老子給賣了嗎?若是老子事先沒有防備,今天晚上被抓的可就是老子了,試問一句,老子若是落在你們手裡,你們會放過老子嗎?別怪老子無情,老子給了你兩次機會。本來,只要你能娶舍妹爲妻,我們結成聯盟,事情還有選擇的餘地。可惜,李鴉兒居然一心要置老子死地,那現在就怪不得老子狠辣不留情。”
“你要考慮好後果,你若殺死晉王,不單城外的兩萬河東精銳不會放過你,就是太原的十萬晉軍也不會放過你,還有長安的朝廷也不會放過你。若是你願意退一步,只要肯放了晉王,不管是什麼條件,你只管提,我們都會盡量想辦法答應你。就算是朝廷那邊,我們也會替你應付,讓朝廷打消吞併宣武的計劃。”
朱溫冷笑數聲,然後毫不猶豫的一揮手,一排排的弩箭射出,片刻之後,廳中再無一個站立的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