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獵人搭着孫子的手腕,感覺他的脈像,並翻開他的眼皮,讓他張開嘴,許久之後,老獵人道,“你死不了了,那也不是毒魚。”
孩子的母親依然有些不敢相信,“他們真的給我們送糧食,不是下毒?”
高富這時也覺得自己剛纔的想法很有道理,馬上道:“哪有人下毒還送這麼多糧食的,娘你冤枉好人了。”
九歲的妹妹這時低聲道:“娘,我也要吃毒魚。”
一陣咕嚕咕嚕的腸胃響動聲不合時宜的響起,婦人猶豫了下,“再等等,等天黑時你二哥沒事,我們就吃魚。”
天黑之後,高貴依然沒有半點事情,於是,一家人生起火,高高興興的把取了那肥膩的魚肉片,混着野菜煮了大鍋野菜魚罐頭湯,吃了一個肚子鼓脹,回味不已。
這天晚上,整個靺鞨小村子裡都瀰漫着一股久違的飯菜香味,甚至有一個只剩下獨自一人的老頭子,一次煮了一大鍋粟米飯,就着魚罐頭吃,結果大吃特吃,直接吃的撐死了。開始大家還以爲是中毒死的,着實一陣慌亂,最後終於確認,是吃的太多撐死的。
晚飯後,村裡的老老少少們都聚在一起,談論着這古怪的事情。
回家後,高富的爺爺強壓着怒火聽完了孫子高富的話,他的憤怒一下子爆發了,“什麼,你們兩個兔崽子要去給秦人當嚮導?不行,你們還要不要命了,你才十四歲,你弟弟才十二,我不能讓你們去吃斷頭飯,你爹出去還沒回來呢,你們要是再走了,這家裡怎麼辦?”
“爺爺!”高富努力的道,“咱們全家都要餓死了。要不是秦兵給我們這點糧食,咱們這個月都撐不下去。可他們給的糧食只能救下急,到明年雪化還長着呢,那段時間怎麼辦?野草沒的挖,獵物也沒的打,咱們總不能一家都餓死吧。再說了,我們也只是去給他們做嚮導。順便幫忙運下物資,這可不是白乾的,他們都說好了,一人一月有六鬥米呢,有這些糧,咱們一家都能撐過這個冬天了。再說了。咱們這也是知恩圖報,吃了秦兵的救命糧,給他們做點事也是應當的。更何況,他們也是在幫咱們打那些契丹狗,早點趕走那些契丹狗,咱們這裡也能恢復安寧啊。”
十二歲的高貴自從吃了魚罐頭之後,已經是鐵了心要去給秦兵幹活掙飯吃了。他在一邊幫腔道:“爺爺。以前官軍來徵我們服瑤役,還只有一點點口糧呢。現在給秦軍辦事,一人能換幾個人的口糧,這樣的好事,咱們不幹,別人還搶着去幹呢。”
“要去也是我去,你們不能去,還太小了。”老獵人最後也妥協了。一家人在這樣的大雪封山的季節,家裡沒有了存糧,確實撐不下去。有個掙糧的機會,不能放過。可他心裡又還在對秦軍如此的行爲有些懷疑,他活這麼大年紀,可從沒見過這樣的軍隊呢,就算是從東土來的唐軍。可也沒這麼好吧。他覺得,這個險要冒,也只能他去。
祖孫還在爭論,敲門聲又響。那個靺鞨下士走了進來,他旁邊還跟着一個同樣肩章的秦兵。
靺靺下士先是低頭行了一禮,然後和顏悅色的對他們道:“老人家,我們是秦軍第九軍團的士兵,在秦王的統領下,我們剛剛已經把附近的部族兵擊敗趕走,下一步,我們將繼續向北敵佔區挺進,以收復更多渤海地區,解救更多渤海百姓。不過,如今季節,道路難行,我們想請村裡組織些人,用雪橇冰犁,幫我們一起運送些物資和糧食,當然,我們會給報酬,而且全部用糧食支付,這點請放心。”
老獵人同意了這個要求,立刻到村裡去召集剩下的村民們。老獵人曾經是村裡有名的獵手,獵過猛虎,因此在村裡很有些人望,加上大家也都剛得了秦軍的甜頭,在聽說給秦軍幹活有報酬,而且報酬還都是糧食支付時,頓時,人人激動,踊躍報名,村裡一下子不論男女,只要能動的,下到十歲以上,上到七十以下,都搶着要去,一會不到,老獵人就已經召集到了一百多號人。
這幾年,渤海部族佔領區的百姓,日子實在是苦不堪言,活下來的都是那不幸中的萬幸的一羣人,雖然活下來,可也是被飢餓折磨的奄奄一息,誰知道,在這個臨近死亡的大雪季節裡,他們竟然得到遠在數千裡之外的中土秦藩的軍隊的賑濟。他們心中,秦軍頓時成了傳說中的王者之師,仁義之師,相比起來,渤海的官軍和部族的侵略軍,都成爲了地獄出來的兇魔惡鬼。
許多年青的少年們,甚至在追着那些鐵胸甲的秦兵們詢問,想要也加入到秦軍之中去。在他們看來,秦軍有着威風的鎧甲,華麗的披風,精緻的軍服,以及豐富的配給。他們騎着高頭大馬,拿着犀利的武器,永遠也不用擔心挨凍受餓。對於那些在身體最需要營養的時候,卻一直挨着餓,整天半飢不飽,而且還得時時擔心害怕,擔憂提防着部族軍來劫掠,渤海官兵來強徵的靺鞨少年們來說,秦軍,簡直就是他們心中最嚮往,最理想的職業。
第二天的清晨,老獵人正在打點着行裝,經過全家人最後的爭論,老獵人同意了全家老少男女五口人一起去給秦軍趕車掙飯吃的提議。老獵人六十多歲,但身子還算結實,兒媳三十還不到,生了三個孩子,可獵人的女兒,身子骨結實着呢。若不是這幾年餓壞了,她一樣是個能開一石弓的好獵人。兩個孫子,一個十四,一個十二,這幾年沒吃飽,身子長條了,可卻沒有肉,顯得兩根竹竿子一樣,但也都還算健壯。唯一的小孫子才九歲,有些弱,不過他們也不放心把她一人留在家,哪怕她到時不能算工錢,可帶在身邊也是有個照應的。
小姑娘很是興奮。在門家掃着雪,這時,她看見幾輛爬犁在幾匹大馬的拉動下飛馳而來。村長家門口兩個抱着槍的秦兵扔下手中的煙,迎了上去。
“是山外的貴人高家的老爺和他家的幾位公子來了。”小姑娘認出了來人,那家人也姓高,但卻是高句麗貴族,在方圓百里內有名的大地主。豪族,家中祖上聽說還是高句麗的王族分支呢。他們這個時候過來,肯定也是聽說秦兵在發糧,還在招募渤海當地的嚮導和民夫呢,他們肯定也是想來掙秦兵糧食的。小姑娘想着,飛快的轉身朝院裡跑去報信兒。
村長家的屋內火塘邊。正在烤着火的大尉營主許建聽到新晉下士那棄勃報告說山那邊的高氏父子前來時,摩擦着手掌嘿嘿笑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古人誠不欺我。看看,又一個渤海貴族豪強主動前來,咱們在這裡是越來越如魚得水了。”
那棄勃肩膀上掛着兩矛一細折,正色道:“都是秦王殿下英明睿智。運籌有方,也是營主指揮有力!”
這一記馬屁拍的營主十分高興,嘿嘿笑了幾聲,起身整了整衣服,走到那棄勃的面前,重重的在他肩膀上拍了幾下,臉上全是滿意的神色。
“聽說你上次受傷摔傷了頭,本來還很擔心你。沒想到,你卻是越摔頭腦越靈活了,小子,好好幹,我很看好你哦。”
那棄勃入伍不到一年的時間,就已經從列兵晉升爲了士官,哪怕是初級士官第一級的下士。這種晉升速度也是十分驚人了,這小子,一年不到,已經連升了士兵五級。跨過了兵與士官的那道最重要的界線。許多人,可是一輩子都有可能都成不了一個士官,而只是一個士兵。更何況,這個小子,名字還是已經在秦王那裡掛過號的,這樣的小兵,他許建手下,也可以說是獨此一人了。這樣的傢伙,就算他是營主,也得要刮目相看,好好照應呢。說不定哪天,這小子就一步飛天,直步青雲了呢。
在村長家的堂屋裡,許建與來訪的高氏家主坐定,那棄勃在屋中倒茶,高氏的幾位公子則都很有禮的站在父親的身後。
上茶後,高氏家主高萬成微微欠身,恭敬的道,“許將軍,在下無事不登三寶殿,今日前來,還請恕來的冒昧,多有打擾,實在是有十萬火急的事情,在下實在是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這個高句麗貴族很有禮儀,說的一口標準的唐韻官話,且話中透露出這是一個對中土文化很熟識之人。
高萬成六十出頭的年紀,兩鬢和鬍子都已花白,但腰桿筆挺,動作敏捷,一副貴族名流的做派,且是那種軍事貴族的做派。
許建還禮,面帶微笑帶:“閣下何出此言,有事儘管吩咐。”
這高萬成是高句麗族人,祖上確實是高句麗王氏支系,原本也是在渤海上京神策軍中任將軍,後來年紀大了,便告老還鄉。這幾年老家被聯軍佔領,他的日子也實在是不好過,不過因爲他的身份,部族聯軍有拿他來管理那些渤海人的意思,所以還算勉強過下去。可今年開始,日子卻是越發的難過了。契丹人隔三差五的來派糧加餉,要求他們這,要求他們那,他們苦不堪言,又無可奈何。昨天晚上,他聽聞秦軍已經打過來了,而且他們來到之後,不但沒有搶劫,反而還給村子裡的百姓發給救濟糧食,而且還在徵召百姓幫他們運輸輜重,並且不是強徵,而是給糧食做報酬等事情時,他一時有些不敢相信。當他派出幾個兒子仔細打聽過詳情後,再結合對秦軍的瞭解,終於覺得秦軍確實是和契丹人不一樣。
他沒有等秦軍找上門去,一大早,就帶着幾個兒子主動前來了。
高萬成前來,目的很簡單,就是要主動的配合秦軍,派人爲秦軍帶路,組織人幫幫助運輸輜重,總之,就是要和秦軍搞好關係。他是看出來了,契丹人那些部族侵略軍,是長不了了,以後,渤海國也一樣長不了。秦軍當初入遼東,滅了高句麗國。如今他們入了渤海,那渤海國肯定也將被秦軍吞併了。秦軍吞併渤海,他並不在意,他是高句麗族人,高句麗國被秦軍吞併了,他都不曾有什麼在意。弱肉強食,本就如此。他在意的,是如何在這片土地新的主人到來之時,跳上他們的船,跟他們成爲自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