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早就應當升起來了,可是冬日裡早晨的濃霧卻籠罩着平原,朝陽的陽光穿不透那層層霧紗。
時值寒冬,陽光顯得薄弱而又無力,呼呼的北方毫不停歇,卻依然吹不開這濃霧,反而吹來越來越厚的霧紗。
部落聯軍左路聯軍統帥,十任契丹大迭烈府夷離堇的耶律貼刺兄弟的孫子,契丹撻馬部撻馬狨沙裡耶律阿保機,用手掌輕輕的拍着稍顯不安的坐騎。這已經不是他第一次參戰了,在兩年前那次隨父親撒刺的,伯父釋魯他們大舉南下中原代北之戰中,他就已經多次身先士卒奮勇作戰。但那一次,他們幾乎全軍覆沒,的父親戰死,伯父釋魯和堂伯父罨古只到現在還被關押在中原河北的燕京牢獄之中。
若非他在攻雲州之戰中身受重傷,身上骨頭斷了十幾根,昏迷了許久不醒,也有可能就跟父親一樣戰死中原,而不可能僥倖逃過一劫了。就算那次僥倖逃過一劫,可他也足足在潢水邊的部族帳篷裡養了一年多的傷,到如今身上也還有許多舊傷未好透。
父死子繼,父親死後,契丹又經歷了不小的變化,他那個一向不被人瞧的起的從叔,居然趁大家在外的時候,自己坐上了契丹汗位,蒲古只已經病死,如今夷離堇之位是他的伯祖父貼剌,于越是他的伯父耶律巖木,他的另外兩個堂伯父,耶律偶思和耶律綰思分任南北兩院大王,他的堂兄,釋魯之子滑哥任宮帳軍統領,護衛新的契丹夷離堇貼刺,而他則繼承他父親的撻馬狨沙裡之職,做爲契丹于越的侍衛部首領。
隨伯祖父夷離堇貼剌來到渤海,重新披甲上陣,耶律阿保機的心性已經改變了許多。他甚至給自己取了一個漢人的名字,劉億。他取的這個漢名很有內涵,契丹原來接受中原李唐策封的時候。接受過國姓李的賜姓。可阿保機取漢名,卻偏偏選了劉,這是因爲在他受傷期間,他很是用心讀了中原的許多書,尤其是史書。在他讀過中原的歷代王朝的史書之後,他對那些成就霸業開創王朝的中原皇帝中,唯獨最崇拜的是漢高祖劉邦。
在他看來,劉邦在秦末之時,不論是文還是武,都算不得什麼。可就是這樣的一個人物。最後卻把衆人公認的英雄霸王項羽給打倒了。甚至統領着那些都比他要強的手下,最終開創了漢朝。劉邦的纔能有限,甚至有時還不如他的老婆呂氏,可就是這樣的人物。最後卻獨得天下。他對劉邦很是尊崇,認爲這樣的人物纔是真正的英雄。在他看來,如今天下,中原的李璟,就好比是項羽一般威風霸氣,不可一世,無人可敵。他想做劉邦,雖然一開始雙方實力相距極大,但最終劉邦能勝項羽。
因此。他給自己取名劉億,還給剛迎娶的姑母的女兒月裡朵,也取了一個漢姓,蕭。蕭是劉邦重臣蕭何的蕭,他讀史書。覺得劉邦手下雖然有一衆能臣,但其中他最欣賞的卻是蕭何,他希望自己新入門的妻子,也能成爲一個蕭何一樣的好幫手,而非劉邦的妻子呂氏那樣的女人。
受傷以來,阿保機反思過許久,反思爲什麼他們會在李璟的手裡一敗再敗。
最後,他得出了一個結論,那就是西漢時文景兩朝重臣晁錯曾經提出的一項主張,攘外必先安內。
在他看來,塞外的部族幅員遼闊,人口也絕不少。想歷史上,秦漢之時的匈奴,魏晉時的柔然,隋唐之時的突厥,這都曾經是強大無比,讓中原爲之稱巨,甚至是和親議和的強大草原政權。這些草原帝國能力壓中原王朝,關鍵就在於他們統一了遼闊的塞外,從海東到西域,上萬裡之遙遠的地盤上,數百上千的部族都統合爲一體,匈奴、柔軟、突厥,每一個草原帝國,都能隨時出動四五十萬的鐵騎,那是真正的鐵騎,而非如今他們這種把男女老少都一起算上的幾十萬人。
塞外的部族,要想擊敗中原,唯有等中原分裂,或者自己統一。
如今的中原看似分裂,可有一個李璟橫空出世,佔據着北方一線,守住了中原的門戶,他們根本無法南下掠奪,獲得好處。甚至他們打渤海的主意,李璟都不肯。
李璟就是他們的宿敵,使他們根本難以發展,反而這幾年在不斷的流血,元氣大傷。
攘外必先安內。
這不只是中原人需要做的事情,他們部族也是一樣。若是契丹能真正的整合從東到西的塞外之地,而非如今這樣只是佔據着東北的一小塊地方,還得是寬鬆的部落聯盟,他們絕對能如匈奴柔然突那些草原帝國一樣,把中原王朝壓在自己的鐵蹄之下,顫顫發抖。
他覺得如今契丹的上層腦子都有些不太清醒,或者說他們已經有些落伍,看不清形勢了。他們還在用部族鬥爭的思路,來面對這場關係到契丹生死存亡的大戰。現在不是和秦軍繼續鬥氣的時候了,他們應當明白,他們與秦人的這場爭鬥已經輸了,一輸到底,輸的徹徹底底。他們現在要考慮的已經不是如何擊敗秦軍,而是如何保全剩下的這點實力。
跨坐馬上,他顯得很是沉默,心中濃濃的不安。
一陣馬蹄聲從後方傳來,一個全身武裝的中年騎士出現。劉億回頭看了一眼,那是他的伯父,如今契丹的于越耶律巖木。原本,耶律蒲古只病重後,迭剌內部已經議定,由釋魯接任夷離堇之位,當時蒲古只已經不能理事,甚至新設了一個于越的職位,變相提前接管契丹軍政大權。可是誰能想到,釋魯會中原兵敗,最後成爲了南蠻子的俘虜。蒲古只死的突然,以至於整個迭剌耶律家族都沒有做好準備,按理應當由耶律巖木繼任夷離堇之位,結果耶律轄底一通亂來,迭剌家族把汗位搶了過來,然後由老頭子貼剌做了夷離堇,最後出於補償,只好讓巖木這個原本的新夷離堇接任了于越之職,于越這個臨時性的職務,如今卻成了一個固定職務,于越和夷離堇兩個職務職權相當,契丹在那個尊貴而無實權的可汗之下,如今有了兩個總領軍政的首領。
不過雖然于越和大迭烈府的夷離堇的權利差不多大,但貼剌畢竟是巖木的伯父,而且他還曾經擔任過九任夷離堇,如今是第十任,不論是輩分還是威望,耶律貼剌,纔是如今整個契丹真正的第一人。
不過貼剌的年紀已經很大了,而且他的幾個兒子中,蒲古只死了,罨古只成了南蠻的俘虜,轄底又做上了那個可汗,剩下的兩個兒子偶思和綰思,如今是南北院大王。按老規矩,耶律貼剌這任三年任滿後,夷離堇的位置還得是由阿保機祖父勻德實這一枝來繼承的。耶律巖木四十多歲,正是壯年。他長年在外征戰的身體,騎在馬上依然十分的健壯。
“啜裡只,你在這裡啊?你的身體還沒好利索,這樣冷的早晨就要起太早了,這麼大的風,這麼濃的霧,一旦迷了路可就不好玩了。”
“叔父,這樣的霧這裡經常有嗎?‘
耶律阿保機這兩年又長高了許多,十二歲的年紀,卻已經有了八尺身高,(漢尺,大約一米八)。力氣更是大了許多,已經能開動兩百斤的強弓,他擡着頭盔下,如晴朗夜空顏色的瞳孔問。
“嗯,渤海的冬季早晨常有這樣的大霧,霧濃的伸手看不清五指,有時一直到午後霧才散。”耶律巖木張開嘴笑道:“不過不管是濃霧還是大雪,都不能阻擋我們的部族騎兵。其實,渤海的天氣越惡劣,相對來說,對我們反而越有利,不管怎麼說,我們的聯軍多是在關外生長,早適應這種嚴寒,可比李璟的那些南蠻子兵要堅強的多,他們中還有許多士兵甚至從小到大都沒有見過雪呢!”
阿保機沒有叔父這樣的樂觀,秦軍也許不如他們更適應塞外的嚴寒,可秦軍卻有着充足的裝備。他們有皮大衣,棉襖,毛衣,有煤炭、木炭,他們的禦寒裝備十分的齊備,天雖冷,可他們藏在一個個堡壘和雪屋之中,其實呆的很舒適。叔父剛剛不是還說,濃霧容易迷路嗎。若是他們在這樣的天氣裡撤軍,嚴寒本來就是一個極大的敵人,現在再加上濃霧,那撤退可就真要命了。
“哎,你太過瞎操心了。我們的聯軍,可都是關外的部族,他們對於東北的冬季嚴寒早就不陌生了。相反的,秦軍那些南蠻子,越過四五千裡的距離,跑到這從沒經歷過的冰天雪地裡來作戰,他們簡直就是千里迢迢跑來自掘墳墓。在這裡打仗,可不是兵多就行。當年楊廣還發動了百萬大東征遼呢,可結果不過是把他自己的隋帝國葬送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