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明忽暗的燭火，遠處淺唱的低吟，一條石拱橋，另一頭是一團白霧，看不清都有什麼，兩行排列到看不見末尾的鬼魂，此時在等着往生投胎。
奈何橋下的老頭，戴着一頂草帽，穿着一身深色衣服，看起來很舊，但也乾淨整潔，他常與一葉輕舟作伴，日復一日的唱歌，歌聲淒涼，婉轉滲人。
而奈何橋前有一間簡陋的茅草屋，門口煮着一大鍋湯，火勢又大又旺，不曾停止燃燒，湯水常年沸騰着，湯水是混濁的白色，面上漂浮着一粒粒黑色的圓珠子，就像黑芝麻一樣，但肯定不是。
這鍋湯，就是孟婆湯了。
空氣沉悶，沒有一絲涼風，四處卻透着詭異和凍死人的寒氣。
鬼魂們有些在哭泣着，不願意喝下孟婆湯；有些卻急着投胎，迫不及待的插隊，被鬼差一鞭子抽在身上，疼得哇哇叫，只得乖乖的回到自己的位置；而有一些還光明正大的往鬼差身上塞冥幣，想買通他們給自己選擇一個好的家庭投胎，但都被無情的拒絕了。
不管死人活人，都逃不過規則的束縛。
時南看着前方正在乖巧的，將一勺又一勺的孟婆湯倒進鬼魂碗裡的小鬼，眉目間盡是心疼。
小鬼，名叫溫知新。
時南後來問大鬼，才知道名字的來歷。
溫故而知新。
孟婆從屋裡步履蹣跚的走出來，雙手顫顫巍巍的遞給小鬼一個滾燙的紅薯，還一臉笑意的摸了摸小鬼的頭，滿意的看了一眼乖乖排隊的鬼魂，轉身回屋了。
“孟婆婆，等一下我要喝湯。”小鬼對着她的背影大聲的喊着，順便用手擦了擦額頭，溫度那麼低，他卻好像熱出了汗。
“知道了，婆婆現在就煮湯給你，用紅薯煮。”孟婆也喊着，聲音沙啞，像是年久失修的時鐘，充滿了悶沉笨重感。
總得來說，死氣沉沉的。
小鬼估計是碰了碳火，剛用手摸了額頭的地方，此時卻留下了一抹黑色的印子，在蒼白的臉上尤其明顯，但他絲毫不察覺的賣力淘着湯水。
由於身高不夠，他站在了一塊黑色的圓墩上，偶爾還要墊一下腳尖。
時南搖搖頭，笑着走了過去。
“小鬼，你額頭髒了。”時南站在他身旁，輕輕抹着小鬼的額頭，直到乾淨了才說，“笨蛋啊，沒看到這些鬼在偷偷笑你啊。”
話至此，所有鬼都明目張膽的笑了起來，一些原本在哭哭啼啼的女鬼，也不好意思的捂着嘴小聲的笑着，紅着臉偷偷看時南。
“時哥哥，就讓他們笑吧，不然氣氛多壓抑啊，我的出醜的樣子能讓他們笑，就算是我做了一件好事了，說不定閻王爺會在我的功德簿上加一筆呢。”小鬼撓了撓頭，仍舊賣力的幹活。
等着，時哥哥一會就讓閻王給你的功德簿上多添加幾筆，添滿都可以。
看着還很長的隊伍，時南無奈，隨手扯了一個鬼差過來接替小鬼的位置，他拉着小鬼離開了，在奈河旁一處稍微清淨的地方坐了下來。
小鬼不明所以的看着時南，要多乖又多乖，時南想不通那麼可愛的孩子，作爲親生父親的那個畜生是怎麼下得了手的。
“小鬼，你想投胎嗎？”時南問他。
“時哥哥怎麼突然問我這個啊？”小鬼一臉迷茫的問道。
時南撿起跟前的一塊小石頭，找了個角度扔進了水裡，石頭在水裡跳躍了五下後，沉入了水底，面上剛剛攪動的波瀾終於歸於平靜。
奈河的水不是人間的水，它是名副其實的死水，死氣沉沉的，常年水面籠罩着一團黑氣。
與鬼市的河相比，那裡有魚有水草有生命，清澈見底；而奈河的水混濁，一潭死水。
“就是突然想問，你只管回答就好。”時南說。
小鬼雙手託着下巴，看着前方的奈河，想了好一會兒才說：“我不想，我和哥哥在一起很開心，要是喝了孟婆湯就什麼都不記得了，到時就不能和哥哥你，小田姐姐，榕爺爺一起玩了，我捨不得你們。”
“我們可以去找你的，不管你去到哪，我們都會找到你，陪你長大。”時南說。
“我不要。”小鬼學着時南剛剛的樣子將石頭扔進了水裡，激起了片刻的水花，又迴歸平靜，“我纔不要，現在就挺好的，我不要離開你們。”
“你想你的家人麼？”時南糾結了好一會兒，才問出了這個問題。
小鬼突然安靜了下來，支着的小腦袋不知道在想什麼，時南害怕觸到他的傷心處，就想着轉移話題。
小鬼被割掉的那邊耳朵就在時南這個方向，傷口早就結疤了，只留下凹凸不平的表面，看着就能想到當時又多疼，多麼觸目驚心。
時南有些不忍心再看下去，轉頭看向前方的某一處，他怕繼續看下去，會忍不住直接殺到十八層地獄。
“走，我們回去喝孟婆煮的湯……”
“我不知道，我對我的家人沒有印象，我只知道我的哥哥，其他的都不記得了。”小鬼小聲的說，他看着時南扁了扁小嘴，很是難過，“時哥哥，我是不是很笨啊。”
“怎麼會呢，小鬼是我見過最聰明的小孩。”時南摸了摸他的頭，溫柔的說，“我們回去喝湯吧，不然湯該涼了，孟婆找不到你也會着急的。”
“嗯。”
小孩就是小孩，小鬼很快就將悲傷拋到了腦後，歡快的跑回去找孟婆了。
時南慢慢的走在他的身後，滿眼心疼，看來小鬼身上一定有發生了別的事。不然一個8歲的小孩不至於什麼都不記得了，改天再問一問大鬼。
時南轉身去找閻王，現在他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