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 別讓我死不瞑目
李天罡有些不敢置信,父親居然會掌摑他。
對方臉上前一刻的溫柔慈愛,此刻卻只剩下憤怒和痛心,眼神中帶着失望……失望?
李天罡臉色蒼白,他知道自己能力不足,沒能照顧好神將府,沒能照顧好幾位兄弟,但父親沒有對此失望,反倒溫慈的寬慰他。
但如今,卻在李昊這件事上,對他露出痛心和失望神色。
臉龐上火辣疼痛,讓李天罡的意識有些恍惚,倒不是這一巴掌有多重,只是陡然間,他腦海中閃爍過那座庭院中的畫面。
他含怒揮出的那一巴掌。
那少年的目光,似乎也是帶着不可置信。
李天罡陡然有種心臟收縮了一下的感覺,一種難言的情緒,蔓延到他的心中,他說不上來,像是一種,恐懼?
“大哥……”
李蕭然欲言又止,卻又沒再說下去,暗歎了一聲。
本不願讓大哥知曉此事,但如今已經知道,他再阻止也晚了。
況且李天罡對李昊這件事的處理上,他也覺得有些難以理解,那孩子的天資就不說了,心性也不像家族裡傳來的說法,散漫浪蕩,不守規矩。
真要說起來,頂多只能算是不拘小節吧。
李牧休只是冷着臉站在一旁,沒有說話,甚至覺得打得有些輕了。
“難怪那孩子看我的時候,我總感覺有一絲彆扭的感覺,原來原因在這裡,他早就離開李家了,他,他也不想認我這個爺爺……”
李天宗眼眶溼潤了起來,但回來的路上,那孩子明明還是親切叫了他。
是因爲知道他快要徹底消亡了,所以不想讓他擔憂嗎?
雖然沒有身體,但爲何,李天宗卻感覺自己的心有種扎疼的感覺。
那孩子明明是那麼的懂事!
爲什麼會這樣,爲什麼會發生這種事?!
“你,你給我詳細說說,究竟是怎麼回事,我要全部知道!”
李天宗咬着牙,憤怒而痛心地看着李天罡道。
李蕭然臉色微變,連忙道:“大哥,這太耗費時間了……”
“沒關係!”
李天宗咬着牙:“如果不搞清楚,我死也不會瞑目!”
聞言,李牧休跟李天罡都是臉色變了,李牧休連道:“大哥,你別動怒,這件事我慢慢跟你道來就是。”
“爹,您別生氣,您打我也行,您可千萬別生氣。”李天罡連忙說道,神色緊張,生怕李天宗有什麼閃失。
“說,就在這裡說!”
李天宗咬着牙怒道。
李天罡沒想到父親會如此動怒,自父親離世後,再無人管教他,此刻,那種兒時被管教的感覺又出現了,就像是他演武場練功犯錯,縮手縮腳不敢回院的那種感覺。
他臉色變了變,低頭道:“爹,您先別生氣,我跟你說就是,這件事也怪我,是我太沖動了……”
他將事情娓娓道來。
旁邊,李蕭然的臉色卻極其難看,只覺每一秒都是煎熬。
他知道,大哥在用自己生命最後的時間,在爲此事分辨。
“……然後他就要離開神將府。”
聽李天罡說完,李天宗臉色難看,對旁邊的李牧休道:“是這樣麼?”
李牧休微微冷笑,注意到旁邊老四遞來的眼色,有些意外,但沒多想,道:
“他說的是以他的角度看待的,在他眼中,他從燕北苦戰歸來,卻見昊兒玩世不恭,遊手好閒,不好好修行,但他可想過,昊兒當時十四歲就達到十五里境,已經打破大禹神朝的修行記錄了!”
說着,他又補充了一些,將李天罡視角缺失的東西補上。
同一件事,不同人敘說,便是不同結果,即便有智者闡述相對客觀,也難保有絕對客觀。
李天宗聽完他二人的話,結合在歿河的所見所聞,心中已經大致明白原因了。
他氣得渾身顫抖,難以想象,那孩子竟然忍受了這麼多的委屈。
“你居然讓他就這樣走出李家,我李家有多招妖魔仇恨你難道不知道嗎?”
“你,伱怎麼會這樣愚蠢!”
李天宗擡起拳頭,狠狠捶打在李天罡的胸膛上,將他打得倒退幾步。
他手掌中凝聚出一道神念鞭子,猛然抽打在李天罡身上,怒道:“小時候我很少打過你們,居然讓你犯下這樣的大錯,你該打!”
李天罡臉色難看,忍着疼痛,卻沒吭聲,也沒躲閃。
“大哥,您別消耗太大。”
李蕭然忍不住道:“要不,讓我來吧?”
李牧休不禁看了他一眼,這老四,居然比自己還積極?
“不用管!”
李天宗接連揮鞭,怒視着李天罡:“你說,你知道自己錯在哪了?”
李天罡難過地擡起頭,疼惜地看着他,道:“爹,您別生氣,我知道錯了。”
“錯哪了?”
李天宗怒道。
“我不該那麼衝動,我錯了,我一定將昊兒帶回來,好好待他。”李天罡立刻道。
李天宗再次揚鞭,但看到他眼中的心疼,手裡的鞭子卻是再也落不下去了。
“你真的,太讓我失望了……”
他神色悽然,手裡鞭子消散,苦澀地道:“都怪我死的早,沒教育好你們,沒給你當好一個父親的榜樣……”
“爹,您已經做的夠好了!”李天罡臉色一變,連忙道。
李天宗卻是擡頭,覺得可笑,又覺得難過,他說道:
“我李家居然有這樣的毒婦,居然還是老二的媳婦,那柳家當年嫁進來,倒也乖順,對待我跟你娘,處處有禮周全,也看不出半點壞心思。”
“老二戰死,她竟生出這樣的念頭,我李家居然會發生這樣可悲的事!”
他低下頭,苦澀地看着李天罡:“打你又能如何,天罡啊,你應該知道,有些錯是絕不能犯的,一旦犯了,即便是追悔莫及,也永遠無法彌補了!”
李天罡急忙道:“爹,您別生氣了,我會去找回昊兒的,一切都還來得及,我還來得及!”
李天宗看着他一臉緊張受怕的模樣,心中卻感到陣陣酸楚。
他知道,自己這個孩子是十分孝順的孩子,這讓他憤怒揮鞭的同時,自己也是心如刀割。
怒其不爭,恨其愚昧,卻又疼惜其乖順孝順,李天宗心情複雜至極,他長嘆了一聲,低落地道:
“本來還想回家去看看的,但現在,應該是來不及了。”
李蕭然渾身一震,看着李天宗的身影淡薄了許多,忍不住道:“大哥!”
李天罡跟李牧休都是一愣,等聽到李蕭然的悲傷呼叫,二人渾身的血液都似乎凝固了一下。
就像是血液全都逆流到大腦,然後結冰,一股寒意讓二人甚至忍不住打個激靈。
“大哥?”
李牧休這時忽然注意到,大哥的身影比先前要淡薄許多。
他心中一顫,道:“大哥,這話什麼意思,你,你不能回到家族嗎?”
他陡然意識到什麼,猛地看向李蕭然,急忙道:“老四,這是怎麼回事,你說,怎麼回事?!”
“爹?”
李天罡卻是呆呆地看着李天宗,怔在當場。
他並不笨,那短短一句話,加上李蕭然的反應,再加上李天宗此刻英魂稀薄的模樣,他頓時就有種恐懼的感覺。
“大哥被禁錮在歿河太多年,受歿河侵蝕太深,如今雖然脫離了,但也只能勉強回家看一眼。”
李蕭然悲愴地道:“但現在,大哥……回不去了!”
在歿河中多年堅守的執念,如今卻要在這裡消散了,他只覺心痛到難以呼吸。
李牧休跟李天罡聽到他的話,都是如遭雷擊般呆在原地。
他們本以爲,李天宗此行解脫,能夠回到宗祠,能夠溫養在牌位中,日後能夠再經常見到……
但現在,這就是最後一面了?!
“大哥……”李牧休渾身顫抖,呆呆地看着李天宗,身上似是失去血液,失去溫度,只覺手腳發寒。
“爹!”
李天罡瞳孔收縮,腦子嗡嗡作響,有種天旋地轉的感覺,當初在葬禮上,他面對父親的半具遺體哭紅了眼,如今,卻要親眼看着父親在眼前消散?!
是因爲剛剛的出手嗎?
他只覺心臟在跳動,抽搐,有種撕裂般的刺痛。
“別難過了。”
李天宗看着他們悲傷的模樣,反倒平和了下來,只是臉上仍帶着幾分苦澀:
“沒想到會發生這樣的事,也罷,老二,回頭記得替我去跟你大嫂問聲好,就說我先走一步了,讓她好好的,若是想我,就去我們經常坐的那座山,她聽到的蟬鳴,就是我的問候……”
李天宗眼神滄桑,在此處開始交代後事。
他的話也讓李牧休渾身顫抖,悲傷滿溢,一個字都說不出。
“爹,都怪我,是我惹你生氣,是我不好,是我不好……”
李天罡猛地跪倒在他面前,驀然擡起手掌,狠狠朝自己的臉頰扇去。
他接連拍打,手掌上動用炎力,竟將臉龐打得出血。
接連拍打幾個巴掌後,他纔看着李天宗,眼眶盡是淚水:
“告訴我,我要怎麼樣才能將你帶回去?”
李天宗看到他的模樣,忍不住嘆了口氣,道:“你要帶回去的不是我,是你兒子,你也不必難過,以我現在的力量,還能堅持到家,只是……沒必要了。”
他深吸了口氣,道:“先前我打算將我的力量傳給昊兒,他沒要,如今,我將這份力量傳給你,你馬上去將昊兒帶回來,不惜一切代價,不管發生什麼情況,都要帶回來!”
“如果他有什麼閃失,我死都不會瞑目!”
他的手掌拍落在李天罡身上,眼神變得格外的認真,凝視道:“你聽進去了嗎?”
李天罡渾身一震,眼紅道:“我不能要你的力量,你回去看一眼吧,娘也很想你了……”
“身爲兒郎,別婆婆媽媽了。”
李天宗卻是大手一揮,打斷他的話,道:“不要再守你那些規矩了,當初你爲了青青,能夠不顧全家人反對,甚至打破軍規,破了家法,如今爲了昊兒,他可是你親兒子,你也該當爲他盡一份父親真正的責任!”
“你要記住,你先是爲人子,纔是爲人夫,再是爲人父,最後纔是爲臣爲將爲民!”
李天罡心中震動,看着李天宗凝重認真的面容,他意識到,自己可能真的錯了。
父親的話從未有錯,他心中悲傷,道:“爹,孩兒都知道了,您別再說了,我不要您的力量,您就回去看一眼吧,求您了!”
“只要你能將昊兒帶回來,我李家必定輝煌,大禹神朝也必定再次恢復到盛世,那片盛世,我見過了……”
李天宗的眼眸中閃爍着淡淡的金光和追憶,似是看到了那遙遠的盛景:“想讓我真正看一眼家鄉,就去找回昊兒吧,哪怕是跟他賠禮道歉,即便是作爲父親,錯了也應該低頭,那是自己的孩子,你怕什麼?”
李天罡心中悲傷如泉涌,連連點頭:“孩兒都聽進去了,爹,求您別再說了,回去看一眼吧!”
李天宗擡手給他擦去淚水,笑了一下,旋即道:
“你也要好好活下去啊,孩子……”
這一刻,他不光是爺爺,也是一位父親。
說話間,他渾身的光芒驟然濃郁,如熾烈的白光,將李天罡籠罩。
“爹!”
李天罡驚慌失措大聲叫道。
但李天宗的身影已經隱沒到白光中,無法窺見。
李牧休跟李蕭然同時上前呼喊,虛空中只剩下李天宗的聲音迴盪:
“老二,老四,家族就靠你們了,下輩子再做兄弟吧……呵,我大概是沒下輩子了,你們可要好好活下去,替我活下去。”
“天罡,敞開心神,別浪費我的力量!”
李天罡悲痛欲絕,但卻只能咬着牙,敞開了自己的心神。
一股浩瀚的力量傾注涌入,他全身都籠罩其中。
“一定要……帶回昊兒……”
“否則我死……不瞑目……”
李天宗的聲音最後飄散在李天罡的耳中。
浩瀚磅礴的力量驟然擴散,化作一道通天般的金色光柱,將李天罡籠罩其中。
這光柱久久不散,過了許久,才慢慢收縮,最後化作一道金色豎光,徹底消散。
“大哥!!”
李蕭然悲憤怒吼,其聲音如受傷的野獸般,嘶啞的傳蕩在這天地間。
李牧休想呼喊,卻發不出聲音,只覺喉嚨似是被捏住一般,他呆呆地看着,只是淚水溼潤了褶皺的眼眶。
天地間只剩下喧囂來的風,飄蕩不歇。
許久,李天罡的身體微微顫動了下,從那傳承中甦醒過來。
他立刻擡頭四顧,卻沒看到李天宗的身影,他痛苦地攥住了胸口,這種疼痛,就像當初在燕北,妻子姬青青離開了他的身邊。
就像當初在葬禮上,見證其他兄弟合棺下葬。
痛到難以呼吸。
他悲痛地呼叫着,卻沒有迴應。
那剛剛還溫柔拍打他肩頭的手掌,徹徹底底消失了。
“爹,天罡錯了,您出來,您出來打我啊!!”
李天罡悲痛地大吼道。
但四周空空蕩蕩,杳無迴音。
李蕭然卻似被李天罡的話刺激到,驀然朝他看來,隨後猛地衝了過來,一腳便踹在了他的胸口。
嘭地一聲,狂暴的力量宣泄,將李天罡的身體徑直踢得撞在了遠處的山頭。
李天罡還未從煙塵裡爬出,李蕭然便猛地撲來,一拳砸在他臉上,又將他的腦袋狠狠砸進碎石中。
“都是你,都是你,你爲什麼要這樣對昊兒,爲什麼要讓大哥在這死掉,爲什麼?!”
他如瘋魔般不斷揮拳,拳拳到肉,砸在李天罡的臉頰口鼻上,拳頭上沾滿了鮮血。
“你知道大哥有多想回家嗎,你知道嗎,你知道嗎?!”
“那是他的執念啊,你知道什麼是執念嗎,就是死前最後一刻,最想要做的事啊!!”
“大哥明明都出來了,明明都已經出來了,爲什麼,爲什麼!!”
李蕭然發瘋般的咆哮,拳頭瘋狂揮舞。
李天罡被他毆打,皮開肉綻,不朽寶體都破裂了,滲出大量鮮血。
他本想還手,但聽到李蕭然憤怒的咆哮,那些話如尖刀般刺入他的心中,他一時停下了反抗,只是任由對方的拳腳揮舞。
山石崩塌,地面凹陷,李蕭然將李天罡打到了數十米深的地底深坑中,沿途的地面都被打得裂開。
“夠了,老四。”
忽然,李牧休的身影出現,抓住了李蕭然揮舞的手臂。
李蕭然披頭散髮,如瘋魔般,擡起頭,臉上卻是淚流滿面地看着對方,嘶啞地道:“二哥,大哥連英魂都消亡了啊……”
“他連轉生的機會,都沒了啊……”
他的聲音不像怒吼,而是傷心絕望到極致的哀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