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隨時都有,若是長老你來,我隨時都歡迎!”王嶽對王振天長老輕輕點頭,至此悵然明瞭,有些事情,自己終究還是無法逃避。
“那就好!”
王振天長老聞言,對王嶽輕輕點頭,隨後臉上表情稍顯沉重的坐在王嶽身旁,與他一起默默望着庭院裡那棵枯萎的老樹,一時間竟然無話。
“長老,你認識我娘麼?”半響時間後,王嶽低沉開口,庭院中的靜默,霎時被打破。
並非王嶽有意岔開話題,而是在這一刻,王嶽望着庭院中漸漸枯萎、死去的老樹,一時間突然無可遏制的思念起了自己的孃親。
“你娘啊,我當然認識。”
“你娘小時候,還曾抓着我的鬍子打鞦韆呢!”
“不僅你娘,就連你外公,當年我都是看他穿開襠褲,一點點長大的!”
王振天長老輩分極高,乃是王嶽的太爺爺、太公一輩,同時也是王家現存的輩分最高的家族老人,故此曾親眼見着王嶽的孃親,乃至外公長大,一點也不奇怪。
王振天長老臉上笑眯眯的,說到這些逝去的往事,彷彿霎時年輕了五十歲。
“只可惜後來,我有事外出,在族外漂泊了幾十年,等我回來時,一切都變了。你娘沒了,只留下你這個年僅十二歲的孩童,真是冤孽啊!”
不過下一刻,王振天長老臉上的笑容消失了,轉而換上一臉憂愁之色,目光迷離,彷彿又看到了最近幾年,王嶽的悲慘生活。
“那,長老太爺爺,你認識我爹嗎?”
王嶽一陣遲疑,不知爲何,在說這句話時,語氣稍顯扭捏。
這些人,這些事,皆是王嶽數年來,刻意忽略的角落,此刻提起,王嶽一時間竟不知該以何種心態,來面對這些對世人而言習以爲常的常事。
“你爹啊,我沒有見過,但我曾聽說過此人的諸多事蹟。”王振天長老一捋鬍鬚,說話間,目光霎時變得無限悠遠。
“在你娘十七歲那年,她揹着你外公及太爺爺,去蠻荒山脈中游玩,結果在莽荒大江的一條分支中,救下了一個被江水浸泡多日,奄奄一息的男子。”
“你娘在發現此人後,出於善心,將此人帶回王家悉心治療,時間一長,兩人便暗生情愫,私定終生,以致最後,終於走到了一起。”
“雖然在你娘與你爹訂下關係期間,我始終在外遊歷,並未在場,更未與你爹見過面,可我想,你娘既然能與你爹一見鍾情,或許你爹是個絕世美男子也說不定!”
講到這裡,王振天長老蒼老的臉上浮現出絲絲笑意,明顯在努力調節着現場氣氛。
“哼,再帥的男人,沒有擔當,沒有責任感,又有何用?”可對此,王嶽嗤之以鼻,庭院中才剛剛緩和下來的氣氛,登時爲之一僵。
“十七歲的女子,將一個陌生男子帶回家中,並和他私定終身。”
“這樣一件無比重大,堪稱傷風敗俗之事,難道我外公或是族人,就沒有人阻止?
”
王嶽緩緩出言,言語中的不滿與恨意,反常的濃郁。
王振天喟然一嘆:“這就是接下來,我要和你講到的事情了!”
“當時,在你爹與你娘訂下關係後不久,你外公便發現了此事。”
“其實,這也不能怪你外公發現的晚,當時你外婆逝世,你外公終日沉寂在傷痛中無法自拔,自然無法分心他顧,過多關注你孃的事情。”
“總之,你外公在意外得知此事後,起初勃然大怒,情緒異常激動。不過後來,鑑於你爹與你娘之間的牢固感情,你外公最後還是妥協了。”
王振天長老長嘆一口氣,渾濁的老眼中,滿是淒涼。
“可不知爲何,在此事上,你外公雖然最終妥協,可你孃的爺爺,即你的太公,在此事上的態度卻異常堅決,大發雷霆不說,更不論如何,都不同意你娘與你爹的婚事。”
“等最後,你娘與你爹生米煮成熟飯,你太爺更是在一氣之下宣佈,永遠和你娘斷絕關係。”
“再後來的事情,想來你也應該知道了。”
“在你三歲,還不怎麼記事的那一年,你爹突然於一日不辭而別,你娘自此形單影隻,在族人的千夫所指中,含辛茹苦的將你撫養大。”
講到這裡,王振天長老不知多少次的,再度發出一聲悠長的嘆息。
咯吱,咯吱!——
至於一旁的王嶽,聽到這裡,早已將雙拳緊握,指甲死死摳入了掌心。
“算了,過去的事情都已過去,你其實大可不必如此糾結這些早已逝去的往事。”
“畢竟就連這些事情的最大受害者,你娘都已離世,你又何苦執迷不悟,深陷其中?”
“其實今日,我之所以前來,是受人所託,有個小小的要求,希望你能答應。”
說話間,王振天長老一陣躊躇,臉上的和藹笑容消失了,終於到了和王嶽攤牌的最後時刻。
“有什麼要求,長老您但說無妨,只要在我力所能及的範圍內,我一定能做到!”王嶽對王振天長老輕輕點頭,通過前面一番對話,已然隱隱猜到了後者的請求。
“唔,這件事情,說大也大,說小也小。”
“就是最近,你太公支撐不住,快不行了。他唯一的願望,是想要在臨死前,最後看你一眼,看他唯一的太孫一眼,你能去見見他嗎?”
“你太公在你孃親小時,一直將其視若掌上明珠,疼愛有加,在你爹出現前,甚至從來未曾對你娘說過一句重話,他對你孃的疼愛,我王家的所有老一輩人都看在眼裡。”
“這個要求,是他親口提出來的麼?”王嶽默然,半響後纔開口。
“這個......”王振天長老口中話語輕輕一頓:“其實這個要求,並不是你太公提出來的。”
“他是個非常好強,非常要面子的人,依照他的脾氣,當年的事情既已發生,他就算是死,也不會低頭認錯,更不會出現在你的生命中。”
“
只是,你外公雖然不說,可他想要見你一面的強烈願望,我們這些老一輩人全都能感覺得到,所以我才毛遂自薦,想來充當一名說客,將你說動,滿足你太公離世前的最後願望。”
嘩啦!——
這一刻,伴隨着王振天長老的話語,西方天邊的斜陽陡然落下,自那裡瀰漫出了無盡黑暗。
“長老,對不起,您這個要求,恕我不能做到!”黑暗中,王嶽淡然開口,聲音死一般平靜,不起絲毫波瀾。
王振天長老聞言,登時一急:“你這孩子,怎麼如此倔強?你太公時日無多,已是個將死之人,你何苦和一個半截身子入土之人鬥氣?”
王嶽緩緩搖頭,臉龐依舊悄然隱匿在黑暗中:“不,我並非是在和他老人家置氣,我只是覺得,自從他與我孃親斷絕關係之日起,我的人生,便也已和他再無任何關係!”
王振天長老聞言,張了張口,似有千言萬語要說,但不知爲何,偏偏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年幼時,我與孃親相依爲命,日子過的飢寒交迫,衣不蔽體,食不果腹,他作爲我孃的外公,我的太公,可曾爲我孤兒寡母,提供過絲毫幫助?”
王振天長老臉色僵住了,半響後才長嘆一口氣,輕輕搖頭。
“同樣在我年幼時,我娘受族人欺辱,最後爲了我,生生將臉龐以瓷片刺花,當時作爲我娘外公的他,可曾及時現身,爲我孃親遮風擋雨,擋下這記侮辱?”
王振天長老輕輕閉眼,再度搖頭,蒼老的皺紋爬上臉龐,一時間彷彿蒼老了幾十歲。
“還是在我年幼時,我孃親故去,我一個孤兒,穿着百家衣禦寒,吃着百家飯長大,他這個我所謂的太公,可曾爲我的生活送來一絲溫暖,提供絲毫幫助?”
王振天長老本不想再搖頭,可這一刻,依舊要無奈搖頭。
“所以,既然在我前半生艱難困苦的人生路上,我的太公消失了,沒有出現,那麼現在,他也就不要再出現了罷!”
王嶽輕輕站起,最後以一句無比冷酷的話語,結束了這場談話。
“王嶽,你真的就不在考慮考慮?”王振天望着身前,王嶽異常高大的身影,第一次發現,原來一個人,其實也並不見得全是好事。
“還要我考慮什麼?他雖爲我太公,和我有一定的血脈關係,但卻並無任何親人之實。”
“養育養育,他對我既無養育之恩,又無養育之德,我何以要前去爲他送終?”
王嶽一番話說得擲地有聲,既斬斷了王振天長老的勸慰之語,也斬斷了自己的退路。
“好吧,既然你心意已決,那恕我打擾了!”
王振天長老一聲嘆息,從木椅上輕輕站起,最後深深看了王嶽一眼,就此邁着佝僂的步伐,從這裡緩緩離去。
“娘,你告訴我,我這樣做,究竟對不對?”王嶽喃喃,望着身前的枯萎老樹,終是無語。
不知不覺間,冬雪紛紛揚揚的下起來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