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寂無風,淡淡地薄霧,飄蕩在這一片山林之中。
柳辰劍和黃吟雪看着面前,蔣氏那猙獰可怖的面容,心內都是嚇得突突直跳。俱是無法想象,是什麼人,如此狠心,竟能忍下心來,將一個原本擁有姣好面容的她,害成這個樣子。
看到他二人震驚的表情,蔣氏苦苦一笑,接着道:“我一路逃亡,終於在逃到這烏月鎮外的時候,傷勢過重,暈倒了過去。對了,當時我就是在這口離魂井邊暈倒的。”
說到這裡,她的目光向着腳邊的離魂井看了一眼,那動人的眼光中,分明深藏着一種難以言喻地深情之色。
朱脣輕啓,她似溫柔地笑了一下,又道:“也正是那日,我被恰巧路過此地的相公給救了。等我醒來後,已經是三日之後了。在我昏迷地那幾日,正是我相公日夜悉心照料,我才從那鬼門關中,轉了一圈,又奇蹟般的生還了下來。”
黃吟雪此時已經爲她的故事所感動,忍不住問道:“那後來呢?”
“後來,在我相公地照顧下,我的傷勢也一天天的好轉起來,那段日子,雖然我深受火毒煎熬之痛,但卻可說是我這一生中,最快樂的一段光景了。不用再顛沛流離,每日惶惶不可終日。還有相公每日陪伴身邊,教我琴棋書畫。”
說到這裡,她從井邊站了起來,向着身後的草叢中行去,似要去找尋什麼東西。
不多時,她蓮步輕移,從那草叢中行回,手中卻是多了一把瑤琴。
她將那瑤琴,橫在身前,凝望着眼前的二人,接着道:“我相公博學多才,乃是人中俊傑,他深通琴理,因此在教我學琴之時,也是用心最深。也許是我天賦還行,他教我練琴不足一年,我的琴技便已不在他之下。我倆琴瑟相和,日子過的倒也逍遙。這把月霞琴,便是他在我倆大婚那天,送我的定情信物。”
說到此處,她低下頭,深情地撫摸了幾下那月霞琴,眼中的柔情,便是連柳辰劍這樣,不知情爲何物的少年,都能感覺的到。
柳辰劍看她此時柔情地樣子,哪裡像是一個害人傷生的冤魂模樣?便忍不住開口問道:“既然你們如此恩愛,本應幸福相守,與世無爭的。爲何這烏月鎮的鎮民,竟會如此恨你呢?”
聽了此話,蔣氏苦笑一聲,道:“此事,確實怨我。我自受傷以來,得我夫君照料許久,我二人日久生情,便沒有經過他父母準允,私定了終生,他父母見我二人情義深重,便也沒有過多阻攔,算是默認了這樁親事。”
聽到這裡,黃吟雪奇道:“有情人終成眷屬,卻不是人間佳話嗎?爲何會有今日的結局?”
蔣氏嘆口氣道:“一切,都要從我們大婚那天說起,我容貌盡毀,心中一直覺得配不上我相公,但我相公卻從未嫌棄過我,待我始終是極好的。我心中感他恩德,便一直未將我是妖族的身世,告訴於他。”
幽幽地嘆了口氣,蔣氏又道:“可是紙卻是包不住火的,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我們大婚當日,我夫家宴請了無數賓朋,其中,便有一人,乃是一個修道之人,在我和夫君向她敬酒之時,竟被他一眼看穿了我的身份。”
黃吟雪聽到這裡,不由“啊”地驚呼了一聲,道:“這道人莫不是當場拆穿了你?”
蔣氏悲苦地輕點了下頭,道:“正是,那人修爲雖很淺顯,但當時我重傷初愈,無法分出過多的真氣來掩蓋身上的妖氣,因此當場便被那人識破了我的真身。我婆家乃是書香門第,當着那麼多親朋好友的面前,出了這等醜事,當場便將我那公公氣的暈了過去。”
她的臉上似帶上了無數愁雲,幽幽道:“沒想到,我公公自那件事後,竟是一病不起,沒過多少時日,便撒手人寰,他死前,將我相公叫到牀前,逼迫我相公休了我,但我相公愛我極深,竟沒有答應他這個請求。於是,我公公臨死也沒有閉上眼。”
“我婆婆見我相公對我心意深重,雖沒有再提休我之事,卻非逼着我相公再納一妾,否則,她便要自盡。”
柳辰劍驚道:“世上怎有如此之事,難道就因爲你是妖族,他們就容不下你嗎?”
黃吟雪卻彷彿比柳辰劍更明白妖族和人族,千年之間的仇怨,衝他道:“辰哥哥,這你卻有所不知了,人族自詡萬靈之長,對妖族向來都是有很深芥蒂的,此事放在俗世之中,其實並不爲奇。”
蔣氏點頭道:“不錯,我相公不願再行不孝之事,無奈之下,便答應了我婆婆地要求。可是沒想到,就在我相公,答應了她的要求之後的當天夜間,我婆婆便投井自盡,追隨我公公一起去了……”
“從那以後,鎮子上的人,便視我爲不詳之人,街頭巷尾,盡是議論我的言論,甚至有人說,我就是妖孽化形,專門來害王家的。”
“儘管流言蜚語不斷,但我相公仍然對我很好,待我如初,並沒有因爲父母雙亡,而遷怒於我。我心中雖感激,但卻又覺得對不住他,連我自己都覺得,自己是個不詳之人,所以,我便想要逃避我相公,我想,只要我離開了他,他就不會被我這個不詳之人,所連累了吧?”
深深地吸了口氣,蔣氏將自己眼中強忍着的淚水,憋了回去,哽咽道:“恰巧此時,我得知了,那殺我全族的惡人的消息,復仇的慾望和逃避我相公的心理,與日俱增。終於在某一天的傍晚,我給我相公,留下了一封書信,帶着他贈予我的月霞琴,悄悄離開了烏月鎮,隻身踏上了復仇的道路。”
聽到這裡,黃吟雪和柳辰劍二人都是一陣唏噓,不由問道:“那你最後找到仇人了嗎?”
蔣氏面色一痛,猶豫了許久,才道:“我追尋那人地蹤跡,足足找了他兩年半,才終於找到了他。但,那人功力之高,可說是超凡入聖。以那人的功力看來,應是你們人族之中,最頂尖的宗師級人物……我雖有我族的至寶在身,卻終究不是那人的對手,不但沒能報得大仇,反而被那人再次打傷,連我族至寶都被他奪了去,並且險些喪命!”
兩人聽了,俱是大吃一驚,暗想這蔣氏地命運,確實是太過於悲慘了些。
蔣氏看他二人面色,便知他二人在想些什麼,任命般地嘆了口氣,接着道:“我被那人打成重傷,寒毒深入肺腑,每日白天,需吸納日光中的九陽真火壓制寒毒,只有到了夜間子時,才能出來活動,嘿嘿,這種活法,倒確實和那冤魂別無二致了。”說道此處,她似自嘲般的,苦笑了一聲。
柳辰劍二人,這才知道,爲何鎮中居民,都謠傳子時鬧鬼了,想必便是因爲這蔣氏,只有在子時,才能活動的緣故。
蔣氏似看穿了二人心中所想一般,淡淡地瞥了二人一眼,接着又道:“經此一戰,我終於明白,這輩子都不可能有機會,報仇雪恨了,於是我便回到了這烏月鎮,只想在我毒傷徹底發作之前,再陪着我相公,過完最後的一段時間罷了。”
說道這裡,她的淚水,終於還是忍不住,流了出來,滴滴答答地落在了她的青色衣裙之上,片刻便將那一片衣裙沾溼。
但她彷彿渾然不覺一般,眼神呆滯地道:“只是,我沒想到,我剛回到這裡的第一天,就聽到了我相公病逝地消息。就差那麼一天,我竟沒能見到我相公最後一眼…….”
此時,黃吟雪已經被她的故事,深深感動,忍不住也流出了大滴大滴地淚水,握着柳辰劍地手道:“辰哥哥,我,我心裡好難受。”
柳辰劍心中亦是一片悲痛,只得輕拍黃吟雪的背,安慰道:“沒事,沒事,不要難受了……”
黃吟雪睜開淚眼,認真地望着柳辰劍道:“辰哥哥,你說,如果有一天,我們也像王大哥和蔣姐姐這樣,生離死別的話,你會不會爲我而難受?”
聞得此話,柳辰劍一陣啞然,愣在了原地,他的腦海中,突然就閃出了一些不屬於自己的記憶碎片,那畫面中,似乎有一個紅衣女子,正滿身鮮血地閉着眼,安然地躺在自己的懷裡。
沒來由得,他心中痛了起來,似乎有什麼前塵往事,正在一點一點地撬開,自己的心房。
猛地甩了甩頭,他才終於將這些凌亂地畫面,甩出了自己的腦海。看着眼前淚眼婆娑地黃吟雪,他強自擠出了一絲笑意,寬慰道:“吟雪妹妹,你不要胡思亂想了,我不就陪在你身邊嗎?你放心好了,哥哥會永遠陪着你的。”
黃吟雪將他的手,握的更加的緊,問道:“真的嗎?辰哥哥,這世上,除了我爹,你是對我最好的人了。”
柳辰劍不知該怎樣回答她,只得尷尬地撓了撓頭,道:“其實,我也不想讓你離開我,如今,我只有你這麼一個朋友了。”
聽了這話,黃吟雪這才擦掉眼淚,自嘲道:“瞧我們倆,明明在一起,卻說什麼分開呢?倒是蔣姐姐是真的可憐。也不知,到底那王大哥,是因爲什麼,居然沒能等到蔣姐姐回來,就這麼去了?”
蔣氏悲嘆一聲,道:“我那相公,自幼便體弱多病,本來身子就不好,再加上我不辭而別,想是受不了這等打擊,早早地便……去了。”
“…….”
柳辰劍二人有心安慰她,但也深知她此言不假,不然一個好端端地年輕人,怎可能這麼年輕,就撒手人寰,這事兒,蔣氏或多或少也脫不開干係的。不過一想到,她也是復仇心切,柳辰劍二人卻也無法指責她。
想到此,柳辰劍二人不由得對望了一眼,皆是輕輕地嘆了口氣。
那蔣氏怎會不知他二人心思,低頭沉默了良久,才道:“兩位能否幫妾身一個忙?”
二人不知她心中打算,問道:“蔣姐姐要我們幫什麼忙?只要我二人力所能及,必不推辭。”
蔣氏站起身,向二人行了一禮道:“二位能否替我,去王家靈堂中,爲我家相公上一炷香?”
聽了此話,二人不解,問道:“姐姐怎麼不自己去?”
蔣氏苦笑道:“我害我丈夫一家至此,實在是沒有面目,再去面對我家相公了”
聽得此言,二人沉默了一陣,黃吟雪才勸她道:“蔣姐姐,做人怎可一味逃避,既然你心中有他,便應該親自去爲他上柱香,說不定,他的在天之靈,也在等着姐姐你去看他一眼呢?”
蔣氏聽到這話,眼眸中不由一亮,一臉喜悅的道:“你說的,可是真的嗎?我相公他,真的不會怪我嗎?”
黃吟雪笑道:“姐姐,若王大哥心中有你,當不會怪你。這世間之人,凡愛到至深之時,便不會在乎那個自己所愛的人,到底有多麼不好。即使全天下都反對你們在一起,只要你心中有他,他心中有你,便已經,足矣。”
蔣氏聽了這話,若有所思,深深地看了黃吟雪一眼,道:“想不到,我還沒有你這個孩子明事理。也罷,反正過幾日,我寒毒就要發作,到時候必死無疑,待我死後,也終是要和他相見的,躲,卻是躲不過的。我這就去王家一趟,你們,要不要陪我一起?”
她眼波流轉間,將目光望向了,月下薄霧中的一對兒少男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