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際邊依舊逗留着一抹殘陽,沒有完全消散,藏藍色的天空泛着一絲透亮,懸掛在蒼穹遠端的夜幕遲遲沒有降臨,似乎正在等待着一場盛大的派對,恢弘上演。
沿着寧靜祥和的街道一路前行,那一盞奶黃色的燈光靜謐而淡然,猶如浩瀚海面之上的燈塔,指引着流浪的迷路船隻,尋找到回家的方向,最後停泊在風平浪靜的港灣,徜徉在一片溫暖輕柔的浪濤之中,漸漸入眠。
緩緩地將車子停靠在路邊,遠處傳來洛根告別的聲音,“斑比,明天見。”在空氣之中迴盪着,而後漸行漸遠,重新陷入了安靜之中,陸恪長長吐出一口氣,快速抓起了自己的隨身裝備揹包,快步走過了門前的小道,門廊的感應燈“啪”的一下亮了起來,懶洋洋、暖融融的光芒灑落下來,四周的昏暗猶如退潮一般紛紛消散。
這,就是家了。
心潮澎湃、難以自已,按耐不住激動,徑直推開了大門,四周打量了一番,卻沒有看到任何人的身影,高高揚起的情緒不由就輕輕地落下,“媽?媽!”順手將大門關上,陸恪揚聲喊到,尋找着江攸寧的身影,然後就聽到一個迴應的聲音,“我在廚房。”
陸恪快步走到了廚房裡,正在製作晚飯的江攸寧,忙碌的身影映入眼簾。雖然每天都需要上班工作,但只要沒有加班,江攸寧都會盡可能地在自己家開火——以前是爲了節省開支,後來卻漸漸成爲了習慣。
“快點洗手,我再炒一個青菜,就可以吃飯了。”江攸寧也沒有轉身,絮絮叨叨地交代到,“鍋裡煲了骨頭湯,你先盛一碗喝。今天下班之後,我專門到唐人街去買了一些中草藥,說是對骨頭好。你前兩天訓練,腳踝不是有些扭傷嗎?趕快喝一點補補。”
那囉嗦的嘮叨,根本沒有給陸恪開口說話的縫隙,卻讓陸恪啞然失笑起來,“媽,我有事和你說。你先不要忙?我爸呢?”
“什麼事一會吃飯的時候再說。”江攸寧根本沒有搭理,“你爸不是在書房嗎?快點,喊你爸出來,吃飯了。這都已經八點了,再拖拖拉拉,晚上你又要晚睡了,明天還要早起訓練呢。”
“媽,媽!”無可奈何之下,陸恪乾脆抓住了母親的肩膀,把她整個人轉了過來,然後順手將煤氣爐關了,“媽,三分鐘,不,一分鐘,就一分鐘。吃飯的事情,也沒有那麼着急。”不等江攸寧反對,陸恪就推着母親離開了廚房,來到了大廳,嘴裡嚷嚷着,“爸,出來大廳一下,快,我有事情要說。”
僅僅一小會,陸正則就風風火火地衝了出來,“小恪,你說,印第安納波利斯小馬爲什麼沒有試訓呢?佩頓-曼寧確定賽季報銷了,而他們現在兩個替補四分衛,能力都不好……”顯然,剛纔在書房,陸正則在研究分析着聯盟的形勢和球員名單,努力地試圖爲兒子尋找到更多機會。
“爸。”陸恪讓江攸寧坐下來之後,又把陸正則安置在了母親的旁邊,“你們聽我說……”
“不是說吃飯了嗎?”陸正則坐下來之後,困惑地看了看妻子,然後就看到江攸寧指了指陸恪,“還不是你兒子。”
陸正則點點頭,“噢,噢。小恪,要不然給教練發一份郵件,詢問一下小馬隊的情況?他們是業內人士,肯定比我們瞭解,但我看ESPN的分析……”
“爸,我不去小馬隊。”說好的一分鐘正在朝着兩分鐘延伸,於是,陸恪快刀斬亂麻地直接截斷,然後就看到陸正則一臉不解的表情,在他開口之前,陸恪搶先說道,“我會留在49人隊。”
“……”陸正則愣住了,江攸寧也愣住了,兩個人一時間都沒有明白這句話的意思,於是乾脆什麼反應都沒有,這反而是讓陸恪有些措手不及,不得不再次重複到,“我說,我會留在49人隊。今天試訓結束了,最後是我留下來了。”
“呃,你是說,你成爲49人的一員了?”陸正則終於回過神來了,重複地詢問了一遍,看着陸恪點點頭,表示了肯定,陸正則眨了眨眼睛,再次呆住了。喜悅來得太快,以至於有些緩不過神來。
陸恪快速拉開了自己的隨身揹包,翻找出了裡面的合同,然後放在了大廳的茶几上,“看,這就是球隊給我提供的新秀合同。暫時先簽兩年,律師看過了,說是都沒有問題;明天先去體檢,體檢過了,然後就可以簽約了。”
陸正則伸手拿起了合同,認認真真地開始翻閱起來。
江攸寧左右看了看,似乎有些不知所措,最後站了起來,慌張地說道,“哎呀,這是好事。”視線卻始終在漂移着,尋找不到落腳之處,“應該有蛋糕的,怎麼沒有準備蛋糕呢。今晚也沒有做什麼好吃的,今天都忘記去超市了,這樣的事情值得慶祝,我去隔壁問問看,看他們有沒有什麼好的食材,應該做一頓大餐纔對。”
江攸寧六神無主地站在原地,喃喃自語,好不容易拿定了主意,繞過陸恪,邁開腳步。可是,應該走向大門的步伐,卻走向了後院,完全迷失了方向感。
陸恪連忙拉住了母親,“媽,不用了,不是馬上就開飯了嗎?不用再麻煩了。更何況,我明天還要體檢呢,不能隨便亂吃東西。”
江攸寧懵懵懂懂地看着陸恪,猝不及防之間,淚水就模糊了視線,“好樣的,好樣的,你終於做到了。”說着說着,眼淚就掉落了下來,止都止不住,然後話語就再也收不出來,站在原地,默默地放任眼淚肆意狂流,“小恪,你做到了。”
看着淚流滿面的母親,陸恪的鼻頭也不由微微發酸,但他還是展露出了笑容,將母親抱入了懷中,“是啊,我做到了。”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卻讓江攸寧嚎啕大哭起來。
十三年,整整十三年。這條路走得太長久,也太辛苦,但現在,終於翻開了全新的一頁。
江攸寧盡情地把情緒宣泄出來之後,稍稍平靜了一些,擡起頭看着陸恪,愣了愣,然後突然就回過神來,“等等,那骨頭湯,你不能喝。中草藥,很多時候藥檢都不過關,看我這記性,我們沒有檢查過,也沒有經過隊醫同意,不能亂喝。我還是按照你之前教練的食譜,重新做一碗瘦肉湯吧。放心,很快的。”
絮絮叨叨地,江攸寧的情緒終於緩了過來,眉眼和嘴角之間都染上了笑意,整個人都歡快起來,踩着輕快的腳步,朝着廚房走了過去。
看着母親離開的身影,陸恪啞然失笑:剛纔還說要到隔壁去看看有沒有什麼材料,轉過身就忘記了。
收回視線,陸恪再次看向了始終沉默不語的父親,在斜對面的沙發坐了下來,“爸,怎麼了?你不是一直在期待着,我能夠加入49人嗎?現在我終於加入了,你怎麼看起來一點都不開心?”
陸正則放下了手中的合同,擡起頭看向了陸恪。
作爲球迷,他真心爲陸恪感到開心,漫長的拼搏和奮鬥終於實現了夢想;但作爲父親,夢想纔剛剛開始,他就已經開始擔心未來了。
“小恪,這一路走過來無比辛苦,但,真正的辛苦現在纔剛剛開始。未來的道路,可能比以前更加辛苦十倍、百倍,你做好準備了嗎?”陸正則語重心長地說道。
陸恪沒有說話,只是坦然而勇敢地迎向了父親的視線。語言在此刻是蒼白無力的,過去這些年來的行動和自律、刻苦和努力,這纔是最好的自我證明。陸恪,絕對不會輕易放棄,更不會輕易投降。他是一名戰士。
陸正則讀懂了兒子的眼神,露出了一個大大的笑容,用力點點頭,“你記住,我和你媽,我們永遠是你最大的球迷!好好加油吧!我們都期待着,未來的某一天,能夠在燭臺球場的舞臺上,看到你閃亮登場。到時候,我們一定會親自到現場爲你加油助威!”
說完,陸正則用力揮舞了一下右手的拳頭,“加油,49人!”此時,喜悅和幸福才真正滿溢出來,重重地拍了拍陸恪的肩膀,無數錯雜的話語終究還是沒有能夠說出來,只是長長吐出一口氣,感嘆到,“我們家也有一位49人了!”
陸正則收回了視線,再次低頭開始翻閱起手中的合同來。
陸恪靜靜地看着父親,在那灰白的兩鬢之間,皺紋已經悄然爬滿了這張臉龐,曾經高不可及的父親身影,現在似乎也有些佝僂了;那充滿喜悅的眼底,卻折射出了燈光的晶瑩,只是垂下頭,笨拙而生澀地掩飾着自己的情緒。
這就是他的父親和母親,這就是他的家,這就是他的溫暖港灣,永遠的靠山和支持,在夢想的道路上,爲他吶喊助威。從今天開始,他將會漸漸地、漸漸地接過這幅重擔,以他的雙肩,支撐起整個家的重量。
“爸,今天我和工會的律師見面了,他做了很多備註,說這些部分需要注意注意,你可以看看……”陸恪坐到了父親身邊,兩父子湊在一起,開始研究起這份合同來。
可沒有多久,江攸寧的嘮叨的聲音就再次傳來,“你們兩父子,快點過來吃飯了。吃完飯再研究,以後還有的是機會,沒有必要急在這一時。小恪明天不是要早起去體檢嗎?教練有說什麼注意事項嗎?要不要我或者你爸請假,陪你一起去?”
“小恪當初去洛杉磯上大學都是自己一個人開車去的,你還擔心他什麼。”陸正則那沉穩的聲音傳了過來。
在昏黃的燈光之下,僅僅只是瑣碎的家長裡短,卻透露着幸福的溫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