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博弈

生死博弈

確切的說,林晰在接受凌遲酷刑,甚至更糟,凌遲至少還有刀落刀起間的間隔,而他現在遭受的痛苦延綿不絕,永無止境。

如果僅僅從外表看,沒有任何人對林晰做出任何拷打的舉動,他只是單純的躺在牀上,四肢被鐵鏈束縛着,嘴裡被塞上了防止他咬到舌頭的口球。但如果近了看,就能看到林晰的眼球不正常的充血,他的肌肉緊繃,跳動着青筋。因爲嘴裡有東西的緣故,喉嚨只能發出**般嗬嗬的粗氣,甚至無法發出宣泄痛苦的呻吟。催眠般的溫柔聲音一直在這間空蕩蕩的屋子裡迴響,“原始代碼是什麼……告訴我,三十二位的原始代碼……寫下它……原始代碼是什麼……告訴我,三十二位的原始代碼……”

林晰被束縛的右手下有一張電子觸摸板,林晰手指的任何一點觸摸都會如實把軌跡反映在外面房間的某個大屏幕上。大屏幕下,有穿着軍醫制服的工作人員。

“他招了麼?”忽然一位五旬左右、肩章上扛花的男子走進來,他臉上帶着一道疤,襯得他鷹一般的眼睛顯得異常兇狠。

“還沒有。”

“沒有?”這位鷹眼將軍兇狠的轉向回話的軍醫,“我記得你告訴過我,沒人能撐上兩個小時……如果我的記憶沒有出錯的話,現在已經超過了六個小時。”

“確切的說是七小時零三分鐘。還有,當時我說的是‘根據實驗記錄,迄今爲止最長記錄保持者堅持一小時五十二分’。”那位軍醫刻板的回答。

“他什麼時候能說?”

“不知道。”那位軍醫轉過身,望着玻璃牆裡面的人,眼裡閃過一絲情緒,語氣卻依然冷冰冰死板板的,“我只知道,每一秒他都在打破我們的記錄……”

鷹眼將軍看了看一無所獲的記錄本,再看看那邊像死了一樣一動不動的林晰,無法按捺心中的躁鬱,“你必須想辦法讓他儘快開口!”

軍醫沒有回答。

用疼痛剝奪人的意志,並最終摧毀人的意志是幾千年來用事實總結出來的最有效的拷問手段。所以古代發明了那麼多匪夷所思的酷刑,無不是爲了達到這個目的。當然,在生物科技進步到今天這種程度,他們已經可以完全摒棄那些血淋淋的手法。

疼痛?

他們不需要用種種酷刑去刺激皮膚、傷害本體,讓疼痛的信號遞給人的神經系統去達到目的,很乾淨的一支針劑,藥物可以直接、無需任何媒介的、作用在神經上。保證效果真實、震撼、有力,無法抗拒。軍醫毫不懷疑藥劑的作用,但是他也不得不承認人的意志,永遠會創造一個又一個的奇蹟,你永遠不知道它會到達什麼程度。

“考慮過使用毒品麼?”那位鷹眼將軍身後跟着一位文質彬彬的三十五六歲年輕官員,不過他這一開口可夠狠的。

軍醫回過頭看他一眼,又轉回去了。開口時用後腦勺對着人家,明顯帶着點不屑的口氣,冷冰冰的,“道理相通,但側重不同。嗎啡類與苯甲基類的致幻作用與其副作用引起的全身**,跟現在使用的神經性藥劑沒法比!”如果這個方法逼供無效的話,那麼指望區區迷幻藥或毒癮就把人弄屈服,根本幻想天開。

那位年輕的官員被這樣不留面子的刺了一句,依然面色如常,涵養功夫非常到家。他再次開口詢問,“自白劑呢?”

“無效。”不止如此,“行爲心理學在他身上也無效。”

這樣一說,在座的人都很明白了——很明顯,此人一定受過專業指導。

“不奇怪,他是葉老爺子栽培出來的人。”那個青年官員得出結論。他看着那腦電波的圖,若有所思。

“小宋,你留在這裡幫我看着。”鷹眼將軍無法在這裡耗太久,他有更多的事,“招了就馬上通知我。”

“好的。”

鷹眼將軍離開了。

那位被叫做小宋的年輕官員拿起曾經的記錄。雖然林晰並沒有說出代碼是什麼,但觸摸板上的記錄也不是一片空白,在一個人的意志被反覆摧殘的時候。他的肢體,他的心思,他最脆弱或者最堅強的東西總會有蛛絲馬跡反映出來,無關行爲心理學,這是一個人的本能。

小宋翻看這些記錄,很雜亂,根據之前的專業分析,這些過往的記錄沒有什麼有價值的東西,那位太子爺,不負他‘傳說中’的名聲。小宋通篇看過了之後,又細細的研究了幾處他認爲值得關注地方,它們看上去僅僅是模糊的奇怪圖形,但根據行爲心理的專業人士分析意見,那分別代表着:‘思念’‘美好的’‘努力’‘守護’‘活下去’……這些信息混雜在一片不知所謂的其他詞彙中,讓專業人士最終把這些信息定義爲‘凌亂的思維’。但他想,他明白這位太子爺表達的是什麼。

直到眼睛有點酸澀,小宋才放下記錄本,他有點餓了,一擡頭看錶,原來不知不覺的已經三個小時過去了。那位太子爺到目前爲止,已經度過了十小時二十二分鐘,狀態變化不大,並且隨着藥效的持續減退,小宋不認爲在注射下一針神經藥劑之前,林晰有鬆口的可能。

“宋秘書,是將軍打來的電話,三線。”

“好的,謝謝。”

“他招了麼?”鷹眼將軍開門見山。

“還沒有。”

“小宋,你一向有急智,看看有沒有什麼辦法……”鷹眼將軍在電話另一頭的聲音顯得沒那麼沉穩,想必那邊的搏殺也很艱苦。

“將軍,楚大校的意思,再打一針的風險比較大,我想確認一下,如果他一直沒招……您最後的底線是什麼?”

鷹眼將軍那邊沉默了一下,此時此刻,哪怕一個小砝碼,也能導致天平失衡,爲了最後的勝利,鷹眼將軍別無選擇。他最後開口,冷硬、但堅決的聲音,“那他們也別想得到!告訴姓楚的,試試疊加自白劑和神經類藥劑,我要他儘快開口!”

“是的,我明白了。”小宋冷靜的掛上電話。

將軍的意思很明顯,最後就是魚死網破。

“楚大校,我出去吃點飯。”小宋對軍醫告假。

軍醫頭都沒擡的哼了一聲,就算答應了。

“我很快就會回來。”

這次軍醫連哼都沒哼。

這頓飯,小宋吃了足有兩三個小時纔回來了。進門之後,他又翻了一遍記錄本,林晰確實沒鬆口,只是他的‘思念’更多了,‘守護’也更加堅定,小宋心裡明白,林晰不會鬆口的——鬆口就意味着死亡,這位太子爺心裡門兒清,並且他還有強烈的信念在一直支撐着他。

小宋放下記錄本,轉向軍醫,從頭到尾都沒有向楚軍醫轉告鷹眼將軍的意思,反而,“楚大校,我能進去跟他面對面麼?”他問。

“放心,你會像在媽媽懷裡一樣安全。”軍醫以爲他問的是這個——就算那位是猛虎,也是沒了爪牙的老虎。

這間屋子沒有裝監聽設備,因爲根本不必要,爲了怕林晰受不住痛咬舌自盡,他的嘴被堵上,根本無法發出聲音。小宋站在牀邊看着他,一直沒說話,他看着那張觸摸板,過了很久,當小宋再一次看到類似‘思念’的塗鴉之後,他忽然開口,“林蕭然在我們手上。”

“老天!”

“他說了什麼?”

房間外,瞬間跟炸鍋了一樣。監控腦電波和觸摸板的工作人員幾乎同時驚呼。腦電波圖劇烈波動,亂的一塌糊塗。而觸摸板上一片濃重的黑被分析人士認爲是‘死亡’的意思。

房間裡,小宋的聲音顯得那麼冷酷。

“他很痛苦。”

“他在哭。”

“他在等你去救他……”

“告訴我原始代碼,我們不會折磨他。”

“告訴我原始代碼,我就會放了他……”

外面的監控已經亂成一團。

“該死!他到底在說什麼?”

“目標生命體徵逼近臨界值……”

“必須讓他停下來,目標人物會崩……”

“超過臨界……不!目標人物會死的!”

“必須停下!”

一屋子醫學人員眼睜睜看着儀表上的參數‘崩盤’,超出了正常人範疇的五倍,按照醫學標準,人到這個份上就死翹翹了,但同時,那劇烈的腦電波圖紙明明白白的告訴他們,人還活着,而且是激烈的活着。

“爲什麼會這樣……”

“醫學奇蹟?”

“哦,不!目標人物有反應了……是代碼……見鬼的誰管這該死的儀器是不是壞了,不能讓他停,繼續……”

這時,小宋卻果斷的拔掉了觸摸板的數據線,這樣,只有他能看到那隻手清清楚楚的在上面劃了什麼字母和符號。那隻手很穩,他看着林晰的眼睛,那裡面再沒有疼痛時神志不清的迷亂,也沒有瘋狂中的隱忍,儘管依然帶着充血,但它們是那樣理智,那樣清明。小宋的視線從林晰堅定的眼,移到林晰穩健的手指,再從手指移到他的眼。

“藥物失效了?”小宋皺眉,藥物的正常時效絕對沒結束。

林晰眨了一下眼。

“真難以置信……”小宋的語氣吃驚裡帶點感慨,感慨中還有那麼點隱約的佩服。然後,他做了一件讓林晰意外的事,他伸手解開他的口鉗,然後是身上的束縛帶。

“你,很讓我吃驚……值得麼?藥效就快過了,也許你再多挺半天,一切都會結束,你會迎來最後的勝利,像英雄一樣被供奉,這時候放棄,就是功虧一簣……”小宋注意到林晰寫原始代碼的手指很穩定,沒有猶豫。

“爲什麼?”小宋繼續問,“你很明白,招了這些東西,你就再沒有價值了,你等於在用自己的命去換他的命……還不一定換成……”小宋又補充一句。

那隻手忽然頓住了。

兩人對視。

“我……有九成的把握……蕭然並不在……你們之手。”林晰開口了,藥物的後遺症讓聲音虛弱帶着顫抖,且破爛的像剛被砂紙磨過。“但我……不會………”用蕭然的生命來賭那一成的可能。

“我曾以爲你這種人,會從萌芽狀態就消滅自己的軟肋。”小宋評價。

林晰笑了,是那種真正的愉快,充滿感情的笑。軟肋,代表着致命的弱點,但同時也代表着那是他一生中最珍貴的美好。

“這個世上……總有什麼……值得……我們付出……”一切,甚至生命。

說話這功夫,林晰又寫下四個原始代碼,然後停手了,他不可能在沒有任何保障的前提下,底牌盡出。

小宋明白他的意思,不過原始代碼一共三十二位,林晰用十位做回報,他已經十分知足了。況且……

“林晰先生,不知道……我們有沒有機會可以合作呢?”

小宋話語背後的意思,讓林晰眸光瞬間變得銳利、深遠,儘管身體虛弱,四肢在藥物的作用下更是麻木木的沒知覺,但這一刻,他頭腦清明,依然像一隻出閘的猛虎,危險,且蓄勢待發。

“我……能知道你臨陣倒戈的理由麼?”

“讓我佩服的人很少,葉將軍是其一。”

你,從今天起,也算。

“我欣賞葉將軍堅持理想,也佩服他的堅韌和永遠不變的赤子之心。”

這是他那個時代造就的特殊品質,讓我高山仰止。

“徐將軍之前下了死令。他不在意你的生死,他也不在乎最後的魚死網破。”

如果他今天爲了權力私慾,不在乎葬掉一個十年建立起來的尖端技術情報網,那明天他也會爲了什麼別的利益賣掉一個國家。

“我和我的家族需要一個長期穩定的軍政環境,需要一個堅忍大度的軍方領袖。”

不會約束**底線的人,不配坐那個位置。

“我欣賞你的原則。”

尤其你恪守原則的堅持。

“最重要的是,我只跟勝利者合作。”

在徐將軍與林晰的較量中,其實勝負已分。

小宋解開林晰腳上最後一個鎖。

“不,不止這些。”林晰分明的看到有什麼東西從他眼中一閃而過。

小宋笑了,“謹守中立,只是爲了在最後一刻的致命一擊。我家族最終的位置,讓整座天平傾斜了。官場上那份,龔家自然會有不菲的回報。我救你一命,你欠我一個很大的人情……我有什麼理由放棄這樣的機會?”

“請問您貴姓?”林晰扶着牀坐起來,藥物的後遺症讓他的動作遲鈍又不穩,但可以忍受。

“我姓宋,我叫宋燁。”

透過玻璃牆,林晰看到外面的工作人員開始收拾東西、銷燬文件、準備撤離了。不值得大驚小怪,這些都是軍人,軍人以服從命令爲天職,他們拷問他,源於命令,他們如今毫不留戀的離開,也源於命令。而這一切,都源於這個叫宋燁的人決定的臨場倒戈。

乾淨利落,一擊致命,他和他的家族是個厲害的狠角色!

可是……

“軍方里沒有姓宋的……”

“以前沒有,並不代表以後沒有。”宋燁走到門邊,“林大太子爺,請記住,你欠我一個人情。欠我,不是我的家族。”

林晰似乎抓住了點什麼。

宋燁打開門,瀟灑走掉了。

那個林晰隱約覺得宋燁沒有說出口的理由,其實很簡單,因爲宋燁知道他們是一路人。

他們都有自己的信仰,並堅持自己的原則,他們爲未來、爲理想,爲自己,也爲他們的祖國,奮鬥不止,生生不息。而且,在這個世上,有那麼一個人,值得他們甘心付出生命。宋家確實沒什麼軍方背景,但那個值得宋燁爲之付出生命的人,在軍方,一個不可多得的電子技術方面的天才,雖然目前爲止,他還只是一個研究所裡小小少校。

一個小時之後,林晰步履蹣跚的從地下實驗室慢慢走出來,軍區療養院的氣氛依舊安靜祥和,好像曾經那些暗流涌動從來不曾存在。林晰扶着牆,慢慢活動着手腳,一步一步往外走。走廊裡的液晶電視正在反覆播送一條訃告新聞,以沉痛的語調悼念一位堅定不移的偉大斗士於昨晚與世長辭,然後連篇累牘地歌頌了葉將軍榮耀坎坷不朽的一生……

在老頭子去世將近一個月之後,終於可以被宣告死亡,可以入土爲安了。

一切塵埃落定。

林晰走到庭院裡,陽光下,庭院中央的音樂噴泉灑出來一道美麗的彩虹。

蕭然,我接你回家。

作者有話要說:宋燁:我只是來打醬油的。

豆丁:淚,我連打醬油的機會都沒有……

這就算戛然而止的那版結尾,風雨過後,見到彩虹,我覺得挺好。

但在我要打上正文完的時候,我彷彿看到了文下一片炸毛受在跳腳……

好吧!

我不否認,

其實後面還有一章。

不過我堅持認爲,那是完結之後的尾聲之類的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