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凡有半點辦法,鬼子六恭王爺就絕對不會對從京城主動來投的八旗滿人過分到這個地步,既裝做不知道清軍士卒搶走這些同族滿人的活命口糧,又讓自己的衛士動用武力逼迫這些八旗滿人遠離自己的臨時王府,爲此還鬧出了好幾條人命,可是沒辦法,鬼子六隻能這麼做。
把鬼子六逼到這個地步的關鍵原因當然是糧食,天津一帶的土地是以鹽鹼地居多,糧食產量小得十分可憐,自給都嚴重不足,更別說是養活數量過半的直隸清軍主力,糧草補給只能是完全依賴外部補給。之前情況還好些,兩廣和部分福建土地還在清軍手裡,好歹還能通過海路給北方送來一些漕糧,大部分送去東北養活苟延殘喘的滿清朝廷的同時,也能分出一些糧食來給鬼子六養兵安民,鬼子六勉強還能糊弄過去。然而到了閩浙兩廣的清軍總督先後投降吳軍之後,鬼子六也就徹底抓瞎了,根本就不知道這個日子該怎麼過了。
還好,天津城裡好歹還有一些存糧,鬼子六還能支撐一段時間,同時慈安和慈禧那邊也派人送來喜信,說是她們採納了駱秉章的建議號召中原百姓大量移居東北之後,意外的發現關外的黑土地竟然異常肥沃,糧食產量十分喜人,去年秋收後的糧食已經勉強能夠保證今年糧食自給,順利的話今年秋收後就可以反過來輸血給天津。
所以,慈安和慈禧明確要求鬼子六在天津努力支撐下去,爭取保住天津這個與西洋諸國聯繫的門戶港,也繼續釘在吳軍的海運咽喉之上,不給吳超越通過海路補給華北吳軍糧草彈藥的機會,消弭華北吳軍進兵東北的危險。
嚴令在前,再加上好友寶鋆也保證會想辦法從膠東半島給天津送來些糧食,鬼子六這才咬着牙齒選擇了繼續在天津硬挺。可是要想鬼子六再象以前那樣給滿人發鐵桿莊稼,鬼子六卻是無論如何都做不到了,鬼子六唯一能做的,也就是在戰事即將到來之時,給這些同族滿人一天施捨兩碗清得可以照出人影的所謂米粥,以免徹底喪失滿人民心,把同族滿人徹底逼到了吳軍那邊去。
仍然還好,可能是因爲餓得太厲害的緣故,恭王爺鬼子六開恩施捨的清薄稀粥,不但換來了許多八旗滿人感恩戴德的聲音,還導致了一些準備參與謀叛的滿人變節,爲了多領一碗稀粥就跑到施粥的滿清官員面前告密,說是城裡有人正在鼓動八旗滿人造反叛變,接應吳軍奪取天津,還出賣了兩個聚衆謀反的滿人頭目。
情況很快就被報告到了鬼子六的面前,鬼子六對此也十分的重視,馬上就派人抓來了這兩個不幸被同族叛徒出賣的倒黴滿人嚴刑拷打,結果這兩個倒黴滿人也都是軟骨頭,捱了一頓皮鞭就象竹筒倒豆子一樣的招了供,不但供出了許多同夥,還把士清已經帶着書信秘密潛回京城與吳軍聯絡的事也供了出來。鬼子六聞報大怒,立即下令全力追查,很快就抓到了許多準備叛變的八旗滿人,還把士清留在城裡當人質的大兒子也抓進了大牢裡關押,士清在天津城裡的同夥幾乎爲之一空。
剷除內奸的工作,天津清軍倒是做得十分出色,可是在天津外圍的戰場之上,天津清軍的表現就沒有這麼優秀了。在部分曾國荃軍的幫助配合下,吳軍江忠濟從京城出兵之後,前後只用了五天多時間,就一舉突破了天津清軍辛苦營建的廊坊防線,逼近天津清軍的北線防禦支撐點楊村務。職守楊村務的清軍大將張得勝無力抗衡,只能是閉營自保,吳軍迅速在清軍營地外建立起炮兵陣地,架起大炮猛轟清軍的楊村務營地,雖然沒捨得動用後膛炮和苦味酸炮彈,但實心炮彈和黑火藥炮彈晝夜不停的連續轟擊下來,張得勝所部還是感覺到難以招架,不得不趕緊派人向天津求援。
不是很懂軍事,收到張得勝的求援信後,鬼子六當然是在第一時間召集陳國瑞、德春和哈豐阿等軍隊將領商議對策,結果會議上卻出現了巨大的分歧,已經算是清軍老將的陳國瑞堅決反對直接出兵救援楊村務,主張增兵楊村務以南的北倉,佯做救援楊村務適當牽制吳軍,多少給張得勝分擔一些壓力,也等着接應張得勝的敗兵撤回北倉,然後再堅守北倉,逐層逐次的抵擋吳軍攻勢,爭取熬到吳軍糧儘自行退兵。
與策略保守的陳國瑞截然相反,德春和哈豐阿這兩個旗人大將卻堅決主張直接出兵去救楊村務,一致認定楊村務營地堅固,張得勝的麾下兵力雄厚,足以牽制住吳軍的作戰主力,清軍方面只要再出兵一支從背後殺來,與張得勝裡應外合前後夾擊,必然可以獲得勝利,甚至有希望直接打退吳軍對天津的進攻。
除此之外,曾經被老狐狸官文寄予厚望的旗人青年大將德春,還列舉出了自己親手收集到的吳軍戰況,證明吳軍手中的苦味酸武器已經不多,江忠濟軍中的野戰利器擊針槍也數量不多,甚至沒辦法讓區區一個營全部裝備擊針槍。所以德春不但認定自軍與吳軍江忠濟部有一戰之力,還直接這麼說道:“王爺,退一萬步講,就算我們的援軍真的不是吳逆賊軍的對手,照樣被吳賊殺退,但我們的援軍可以大量消耗吳賊的快槍子彈、妖火炮彈和妖火掌心雷,吳賊被我們逼着用完了這些沒辦法補給的武器彈藥,就算他們還能拿下楊村務,也沒辦法再來打北倉,更沒辦法來打我們重兵守衛的天津城,只能是乖乖退兵!”
覺得同族大將德春的話頗有道理,鬼子六盤算了片刻後,很快就下定了決心,拍板說道:“就按德將軍的辦法打,叫韋俊帶着他的本部人馬去救楊村務!”
“王爺,韋俊麾下的只有三個營,這點兵力怕是不夠。”德春在人品方面倒是比鬼子六厚道許多,主動說道:“讓末將也帶着本部的五個營去吧,給韋俊幫幫忙,也讓韋俊知道,我們不是故意讓他去白白送死。”
鬼子六猶豫了一下,然後才點了點頭同意德春的請求,又在心裡說道:“是不能太露骨了,如果真能象德春預計的一樣耗光吳賊的洋槍洋炮彈藥,讓吳逆賊軍打下了楊村也沒辦法再來打天津,賠上一支我們旗人的主力也值得。”
還別說,因爲對清軍救援楊村務的決心估計不足的緣故,德春和韋俊帶着數量約在四千人左右的天津清軍突然出現在楊村務戰場時,正在全力攻堅的吳軍江忠濟部還真被殺了一個措手不及,不得不停止炮擊,分出兵力來攔截清軍增援。接着更讓江忠濟意外的是,在收到了德春派遣死士送來的書信後,楊村務營地裡的清軍張得勝部竟然也打開了營門主動出擊,配合援軍前後夾擊吳軍。
這一戰再次暴露了吳軍江忠濟部武器裝備比較差的弱點,面對着前後殺來的清軍士卒,嚴重缺乏快射擊針槍的江忠濟軍不但沒能抓住機會在野戰中重創敵人,相反還被武器裝備基本一致的清軍以越來越流行的線性戰術拼得死傷不小,被迫和清軍大打排隊槍斃,傷亡基本相近還一直都佔不到上風。
最後沒了辦法,爲了減少士卒的傷亡,還有不給清軍會合的機會,江忠濟只能是動用目前難以補給的苦味酸武器,砸出了兩百多發擲彈筒炮彈,又被迫消耗了不少的擊針槍彈藥和苦味酸手雷,這才成功擊潰了清軍援軍,也乘機在野戰中削弱了清軍張得勝部的實力,然後乘機再次向楊村務發起進攻。
再接着,江忠濟和李鴻章都沒有想到的是,德春和韋俊稍微收拾了一下敗兵之後,竟然很快又掉過頭來,再次猛攻吳軍背後,圍魏救趙妄圖爲張得勝部分擔壓力,江忠濟勃然大怒,果斷再次動用苦味酸武器,利用武器優勢再次擊潰德春和韋俊。同時爲了不給德春和韋俊繼續糾纏的機會,江忠濟軍又在猛攻楊村務的同時大量使出苦味酸手雷,靠着努力和一定的運氣,總算是順利拿下了楊村務,張得勝率領敗軍突圍南逃,江忠濟軍揮師追殺,無奈德春和韋俊兩支清軍不顧自己已經傷亡慘重,果斷的接應殿後,在付出了一定死傷代價之後,還是成功的救出了張得勝軍,攜手一起撤回了清軍的北倉營地。
楊村戰後,雖勝猶敗的江忠濟軍矢志復仇,匆匆打掃完了戰場後馬上又南下攻打北倉,德春、韋俊、張得勝三軍則與北倉守軍普承堯聯手而戰,憑藉營防工事拼死抵擋吳軍進攻,即便明知道普通營地很難擋得住吳軍的猛烈攻勢,也絲毫不做退讓,咬着牙齒與吳軍對拼人力物力,也拼命逼着吳軍動用越來越少的苦味酸武器。
最後,在經過五天時間的反覆苦戰之後,江忠濟軍雖然最終還是拿下了清軍的北倉大營,還在激戰中先後擊斃德春和張得勝兩名清軍悍將,卻仍然還是沒能全殲清軍的北倉守軍,同時吳軍的苦味酸武器也消耗殆盡,連同配合作戰的李臣典軍在內,一萬六千多吳軍居然只剩下了三百多枚手雷和兩百多發擲彈筒炮彈,後膛炮的苦味酸炮彈更是隻剩下不到兩百發,這點武器別說是繼續強攻天津城了,就是想打沒有城牆保護的大沽口炮臺都有些不足。
苦味酸武器緊缺到了這個地步,如果換成了是曹炎忠、黃遠豹和錢威、王孚等人率領的吳軍精銳兵團,恐怕無論如何都要掂量一下繼續攻打天津堅城的後果,然而吳軍江忠濟兵團卻並不是特別在意這點——反正苦味酸武器從來都沒有充足過,多也是打,少也是打,江忠濟軍上下還真不是十分在意有沒有足夠的苦味酸武器可用。相反的,倒是天津清軍表現出來的戰鬥力和戰鬥意志讓江忠濟和江家幾兄弟頗爲顧忌,很是擔心不能拿下天津堅城,還要在攻堅苦戰中付出慘重代價。
還好,李鴻章只用了幾句話就讓江家兄弟堅定了決心——李鴻章十分直接的說道:“二將軍,各位將軍,仗打到了這個地步,我們如果再放棄等於就是前功盡棄,與其就這麼放棄,倒還不如咬着牙齒再拼一把,拿得下天津城就什麼都好說,如果實在拿不下來,我們再退兵回京城也不遲。”
琢磨了一下發現李鴻章的話很有道理,江忠濟和江忠義等人便也下定了主意,匆匆打掃了戰場就帶着軍隊繼續南下來打天津,同時鑑於天津北面有海河保護的緣故,江忠濟軍還做好了武力搶渡海河的心理準備,同時又派出大量斥候哨探海河上游諸地,尋找清軍的佈防弱點,以便在搶渡失敗之後,繞道上游搶渡海河,到惟一可以正面強攻城池的天津南郊去建立營地。
一天後,吳軍兵臨海河北岸,如江忠濟和李鴻章等人所料,天津清軍除了早早就燒燬海河橋樑之外,又派出了重兵守衛城外各處渡口,意圖憑藉海河抵擋吳軍攻勢。早有心理準備的江忠濟等人也不着急,有條不紊的只是從容準備搶渡。然而就在這個時候,意外發生了,天津城南的城下町一帶突然火頭四起,喧譁聲大作,隱約還可以看到無數衣衫襤褸的百姓在城外街道中奔走放火,製造混亂。
見此情景,守衛在海河南岸的清軍上下當然是士氣受挫,軍心慌亂,戰場老麻雀江忠濟卻是毫不猶豫的下令發起進攻,纔剛就位的火炮立即開火發射,吳軍突擊隊也馬上駕乘船筏向對岸發起衝擊,清軍方面卻是人人慌亂,反擊力度嚴重不足,統兵守衛在海河南岸的清軍大將陳國瑞也是既心慌又憤怒,不斷大吼,“出什麼事了?城外街道怎麼突然亂了?是什麼人乾的?到底是什麼人乾的?”
是八旗滿人乾的!是之前一直沒能得到進城,這些天來全靠清軍施捨的稀粥充飢的八旗滿人乾的!
獲知了這一答案,陳國瑞根本就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再次大吼道:“八旗滿人乾的?怎麼可能?簡直荒唐!我們把腦袋拴在褲腰帶上和吳賊拼命,保的是他們八旗滿人的江山,他們爲什麼還要幫着吳賊打我們?他們難道就分不清楚誰是朋友,誰是仇人?!”
確實很荒唐,這個時間段彷彿也註定了是一個荒唐的時代,在原先那個歷史層面中,這個時代是北方的清軍和西方列強的軍隊在華北平原上打得熱火朝天,拼得你死我活,南方的清軍則是在東南沿海與西方軍隊聯手作戰,並肩抵禦太平軍的進攻。
而在被吳超越改變的這個歷史層面上,南方的滿人爲了逃避華夏百姓的復仇,紛紛改換漢姓,爭先恐後隱瞞自己的滿人身份,爲了讓自己看上去更象漢人,還強迫都已經十一二歲的滿人女孩裹腳。可是北方的滿人爲了能夠繼續活下去,卻紛紛拿起了自制的簡陋武器,與相對來說比較人道的吳軍將士並肩作戰,聯手向忠於滿清朝廷的清軍發起進攻。所以說,這不是天津城下町裡的八旗滿人荒唐,而是這個時代太過荒唐。
“爺兒們,燒啊!點火燒啊!幫鎮南王打天津!找那幫搶我們糧食的狗東西算帳!找那個不管我們死活的狗屁王爺算帳!”
“狗東西,搶光了我們的東西,一天只給我們兩碗米湯喝,還要我們感謝你們不成?!燒啊!殺啊!幫鎮南王打天津啊!”
這些憤怒的吼叫,是天津城外的八旗滿人,毅然站在吳軍一邊的關鍵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