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也總不能坐以待斃吧?!”
自打參加太平軍以來,李秀成還是第一次對洪秀全的說話聲音如此之高,幾乎是怒吼一樣的大喊道:“現在衝出去,不管能不能逃回蘇州,我們都還有一線希望!放棄了,我們就什麼都沒有了!”
“沒有希望,沒有任何的希望。”洪秀全呻吟一樣的說道:“別人或許還有希望,你也或許還有希望,但朕是沒有任何希望了,超越小妖不會放過朕,他的妖兵無論如何都會追上朕,殺了朕。”
“臣下誓死保護你去蘇州!”李秀成大吼道:“還有其他的天國將士,也會誓死保護你去蘇州!那怕和妖兵拼到最後一兵一卒,我們也要保護天王你的安全!你是我們太平天國的天王萬歲,我們天國將士臣子都願意爲你而死!”
聽到李秀成這話,洪秀全的眼中稍微燃起了一些光芒,可惜光芒只是稍縱即逝,洪秀全很快就重新搖了搖頭,更加有氣無力的說道:“沒用,先不說你們打不過妖兵,就是朕身邊的許多人,現在就已經靠不住了,朕現在出去,隨時就有可能被他們抓了獻給妖兵,換他們的榮華富貴。”
言罷,洪秀全又嘆着氣說道:“知道不?就在剛纔不久之前,莫愛卿就發現,慰天福朱兆英聯絡天京軍隊裡的一些人,鼓動他們乘亂把朕抓了獻給超越小妖。朱兆英你也認識,他可是金田起事時的天國老人,連他都靠不住了,朕還能信得過誰?”
“那裡都有害羣之馬。”李秀成沉聲說道:“臣下不敢保證別人,但臣下敢保證我自己一直對天王萬歲你忠心耿耿,願意爲天王萬歲你犧牲一切,願意誓死保護你突圍逃命,到蘇州杭州去東山再起。”
“東山再起,那有那麼容易?”洪秀全苦笑,說道:“超越小妖會給朕這個機會嗎?再說了,朕在天京城裡住習慣了,真的是那裡都不想去了。”
“那你就眼睜睜看着將士爲你白白犧牲?”李秀成再度大吼,憤怒說道:“昨天晚上,爲了給你爭取突圍的機會,我們天國犧牲了多少將士?現在眼看就要成功了,你又不想走了,你拿我們天國將士的命不當命?你在天京城裡住習慣了不想走,可是這宮城裡這麼多的天國將士,你不走他們就沒辦法走,你要他們全部給你陪葬?!”
“朕不想管那麼多了,總之朕是怎麼都不想走了。”洪秀全唉聲嘆氣,說道:“你願意留下陪朕就留,不願意,就帶着你的軍隊走吧。朕不想去當喪家之犬,朕寧可死在天京,也不想去過象條狗一樣被妖兵四處追殺的生活。”
攤上這麼一個喜怒無常一會一個主意的主子,李秀成是真正的徹底無語了,盤算了半晌後,李秀成下定決心,吼道:“好,你願留下你留下,但是讓我帶走幼天王,我保着他去蘇杭江浙東山再起!”
還好,洪大教主對別人刻薄無情,對自己的兒子卻還算不錯,盤算了許久之後,洪秀全終於還是點了點頭,吩咐衛士領來自己的長子洪天貴福,把他交給了李秀成,並當面要求洪天貴福務必要以晚輩之禮敬重李秀成,多聽李秀成的話,然後才揮了揮手,向李秀成和大哭不止的洪天貴福吩咐道:“快去吧,妖兵就快來了。”
念在多年的君臣情分上,在臨走之前,李秀成還是向洪秀全磕了三個頭,然後帶着痛哭流涕的洪天貴福離開。而李秀成走之後,洪秀全先是讓人傳來了自己的八十幾個王娘,又叫衛士搬來了許多珠寶裝點朱允文留下的金鑾殿,還有搬來許多柴草堆積在大殿四周,最後才把自己的另外三個兒子叫來,把他們一起交給了自己最信任的蒙時雍,吩咐道:“蒙愛卿,朕現在恢復你的幼贊王王爵,妖兵如果攻破了宮城,你不要管朕,帶着朕的三個兒子走,想去那裡都行,儘量替朕保住他們的性命。”
蒙時雍放聲大哭,向洪秀全磕頭不止,說什麼都捨不得離開洪秀全,並極力勸說洪秀全趕緊隨着自己出城逃命,賭咒發誓一定保護洪秀全的安全。洪秀全卻是繼續有氣無力的搖頭,說道:“朕說過,朕不想走了,不要讓朕再說一遍。再說了,帶着朕,你更走不了,只有朕留在這裡,你和朕的兒子纔有希望逃命,你們蒙家父子對朕忠心耿耿,朕欠你們太多,實在不忍心再連累你了。”
蒙時雍更加痛哭的時候,天色已然微明,李秀成也匆匆組織了南京內城裡最後的江浙太平軍,保護着洪天貴福向城牆缺口處發起了衝鋒。而與此同時,秦日綱所率領的南京太平軍已然衝出了城外,在護城河對面與吳軍展開了近身大戰,有力的牽制住了吳軍的阻擊軍隊,所以李秀成所部雖然無比狼狽,卻還是踏着堆滿護城河的屍體衝到了護城河的對岸,亂糟糟的衝向了孝陵衛的方向。
實在是已經無計可施,騰出不手來阻攔的馮三保只能是匆匆派人傳令李鶴章,讓李鶴章組織留守營地的傷兵和民夫出營攔截李秀成,同時之前趕來助陣的那個吳軍騎兵營也匆匆上馬,向數量仍然有數千之衆的李秀成所部發起追擊。而已經殺進內城的吳軍曹炎忠因爲已經探得洪秀全仍然還在宮城之中,只能是全力封鎖包圍宮城,同時騰不出手追擊李秀成,所以能不能攔住李秀成,就只能看李鶴章和唯一那個吳軍騎兵營能否創造奇蹟了。
年輕氣盛又有些自命不凡的李鶴章不止一次的幻想過自己如何創建奇功,建立偉業,然而機會真正來到之時,李鶴章卻做夢都沒有想到自己手裡僅有幾百名傷員和一千多民夫可用,然而即便如此,李鶴章仍然還是不肯錯過這個機會,在匆匆集結了這點可憐的作戰力量之後,李鶴章儘自己的最大努力,發表了一通激勵士氣的演講。
“將士們,弟兄們,我知道這麼做是趕鴨子上架,你們不是傷兵,就是趕大車搬麻袋的民夫,叫你們上陣殺敵,是很讓你們爲難。但是沒辦法,現在就你們還能上戰場了,長毛正在向我們這邊衝過來,長毛軍隊裡有沒有洪秀全我不知道,但肯定有重要的大長毛,不管是抓到還是幹掉都是大功一件,升官發財的機會就在你們面前,能不能抓住,就看你們的了!想當官的,跟我上!想不再受窮的,跟我上!想讓你們子孫後代永遠感謝你們的,跟我上!爲了你們的兒女,爲了你們的家人,跟我上!殺——!”
“殺————!”
李鶴章匆匆發表的演講並不是十分出色,然而卻還是受到讓李鶴章的效果,在李鶴章的蠱惑煽動下,兩千多吳軍傷兵和民夫還是紛紛吶喊出聲,士氣高昂的跟在李鶴章馬後,向已經遙遙在望的李秀成敗兵大隊發起了衝鋒。而與此同時,吳軍在東面僅有那個騎兵營也已經咬住了李秀成所部的尾巴,正在奮力砍殺射殺掉隊落後的太平軍敗兵。
一場至關重要的卻又無比奇怪的戰鬥由此展開,兩千多身上還包着紗布的吳軍傷兵和拿着雜亂武器的吳軍民夫由東向西,正面迎住了數量不下六七千人的太平軍士兵,槍打矛捅斧子砍,拼命擊殺迎面衝來的敵人,而裝備遠比吳軍雜牌軍爲佳的太平軍上下卻是毫無戰心,刀斧砍到面前也是隻躲不戰,一個勁的只是奪路逃命,亂糟糟的迅速淹沒吳軍雜牌軍,又更加亂糟糟的奪路東逃,混戰中你推我搡,互相踐踏,死者無數。已經換上了普通士兵衣服的李秀成也只顧保護洪天貴福東逃,根本無心指揮作戰。
太平軍畢竟人數居多,不管吳軍雜牌如何砍殺阻攔,都攔不住太平軍的大隊亂糟糟的衝過他們的阻擊陣地。然而就在這個時候,奇蹟出現,戰場西北面龍脖子那個方向突然馬蹄如雷,一個營的吳軍騎兵就象神兵天降一樣,出人預料的迅速追擊到了阻擊戰場的近處。而在吳軍騎兵的身後,還有不下四個營的吳軍步兵正在大步追來。見此情景,李秀成也頓時臉上變色,驚叫道:“這麼快?超越小妖遠在神策門外,怎麼能這麼快派出追兵?”
書中說明,吳軍之所以能這麼快越過龍脖子出兵追擊,全是因爲吳超越在戰前就已經料定太平軍很有可能會向東面突圍,雖不敢完全肯定,吳超越卻還是早早就把北城外的一個營騎兵派到了龍脖子一帶侯命,又命令之前佯攻龍脖子的吳軍做好準備,一旦發現太平軍衝出城外就馬上發起追擊,所以纔有了上面這一幕。——當然,吳超越在期間也犯錯不小,過於貪圖全殲太平軍的機會,沒敢冒險把大批的機動軍隊派到東城侯命,孤注一擲只賭太平軍從東門突圍,更沒想到李秀成會從內部炸塌城牆,所以吳軍馮三保兵團纔打得艱難,不然的話,李秀成就是想出城都難。
言歸正傳,既是騎兵又是生力軍,從西北殺來的吳軍騎兵當然不會傻到直接衝進太平軍人羣打混戰,果斷選擇了迂迴向前,衝到太平軍大隊的前方正面攔截,李秀成咬着牙齒命令軍隊集羣衝鋒時,這個營的吳軍騎兵也沒急着展開近戰,採取了類似弓騎兵的曼古歹戰術,一邊小跑向前與太平軍保持距離,一邊不斷回頭開槍射殺敵人,死活不給太平軍近身作戰的機會,另一個營的吳軍騎兵則是揮舞着馬刀在背後猛砍亂劈,與友軍聯手一點一點的削弱太平軍兵力,拖住敵人逃命的腳步,爲步兵追擊爭取時間。
從龍脖子那邊追來的四個營吳軍是生力軍,李鶴章所組織的兩千多雜牌軍嚴格來說也是生力軍,攔截失敗掉頭追擊後,李鶴章麾下的雜牌軍始終還是重新追上了太平軍敗兵大隊,重新和李秀成的敗兵糾纏在了一起,而當四個營的吳軍生力軍也匆匆追上了李秀成所部時,李秀成也就徹底喪失了成編制逃命的機會,只能是含着眼淚吩咐道:“四散逃命吧,能逃走一個算一個。”
命令發出,士氣早就低落到了極點的太平軍大隊頓時一轟而散,逃得四面八方都是,李秀成也眼淚滾滾的領着幾個騎馬而行的親兵,保護着同樣騎着戰馬的洪天貴福逃向北面山區。可是李秀成卻又很快就發現自己犯了一個大錯誤——不該騎馬而行,鐵了心要逮大魚的吳軍騎兵專門盯着太平軍的騎士追,所以李秀成等人雖然都騎着戰馬逃得比較快,卻變成了黑夜裡的螢火蟲,成了吳軍騎兵的重點追擊對象。
“不該騎馬啊!”
醒悟過來後,李秀成一度想要棄馬步行,可是吳軍騎兵已經盯住了李秀成一行數人,身邊又沒了大羣的步兵掩護,李秀成這時候棄馬步行等於就是找死,所以沒辦法,李秀成也只能是儘可能的催馬急行,想先逃進紫金山的山區然後再棄馬逃生。
歷史上李秀成之所以被湘軍生擒活捉,是因爲他在突圍時把自己的好馬讓給了洪秀全的兒子洪天貴福,自己騎了一匹劣馬掉了隊,被地方的清軍團練發現生擒。在這個歷史層面,仍然還是洪天貴福連累了李秀成——疾馳中,扶着洪天貴福的李秀成親兵因爲顛簸失手,此前從生下來就沒出過天王府的洪天貴福被馬匹一顛,頓時就摔下了戰馬,還當場就摔斷了一條腿!
“幼天王!”
“忠王,妖兵追來了,快走!”
“放開我!我不能扔下幼天王不管!”
不顧親兵的好心反對,李秀成堅持勒住了戰馬,跳下了馬去查看洪天貴福的情況,結果稍微耽擱間,吳軍騎兵就已經追了上來,一邊開槍射殺李秀成的親兵,一邊馬上包圍李秀成和洪天貴福,舉着槍紛紛吼道:“放下武器,投降不殺!”
低頭看了一眼在自己懷裡已經痛得放聲大哭的洪天貴福,李秀成先是心情複雜的嘆了一口氣,然後才擡起頭來,向包圍自己的吳軍騎兵說道:“我就是李秀成,太平天國的忠王千歲,我投降,但我有個條件,馬上給我懷裡的孩子治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