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吳超越都沒有想到的是,吳軍內部竟然也有一些人不贊同與太平軍聯手發起北伐,更反對比太平軍提前大舉北上——原因嘛,當然是擔心楊秀清言而無信,騙吳軍和清軍先打得熱火朝天,自己卻遲遲不動手坐收漁利,甚至乘着吳軍重心北傾的機會,突然出兵偷襲吳軍後方。
不能說這些吳軍文武官員是杞人憂天,這樣類似的例子在歷史上比比皆是,最典型的就是三國時關二爺在樊城和魏軍打得天翻地覆,日月無光,吳國卻背信棄義從背後偷襲關二爺,要了關二爺的老命。
而更糟糕的是,與蜀國和吳國的關係相比,吳軍和太平軍的關係無疑要更惡劣得多。同時集結在南京碼頭上的太平軍艦隊逆流而上偷襲吳軍老巢武漢城,也比從海路北上攻打京城要容易幾倍。
還好,吳超越的性格品行再是糟糕,在大是大非上卻從不含糊,不但沒有因爲部下的勸阻而動搖,還在軍事會議上直接說道:“不錯,我們和長毛之間是有血海深仇,他們是有可能乘着我們大舉北上的機會偷襲我們的後方!但你們考慮過另一個問題沒有?如果我們拒絕和長毛髮匪聯手北伐,將會是什麼樣的後果?”
“假如我們拒絕楊秀清的聯手提議,首先第一個後果就是楊秀清會放棄北伐計劃,因爲他也得害怕我們乘機偷襲他的後方,他也得留下主力精銳防範我們。如此一來,我和楊秀清都只顧着防範對方,誰還會去考慮發起大舉北伐,給京城亂黨致命一擊?”
“然後第二個後果就是京城亂黨有了喘息的機會!你們都知道長毛名將石達開在山東吃了大敗仗,吃敗仗的原因除了長毛軍隊的士卒素質下降嚴重外,另一個原因就是山東的亂黨軍隊用上了俄國武器。俄國洋人爲了從京城亂黨身上敲竹槓,能幫着亂黨對付長毛,當然也能幫着亂黨對付我們!我們如果還不抓緊時間北伐,等亂黨軍隊全部裝備上了俄國武器,全部接受了俄國洋人的軍事訓練,到時候我們再想北上,難度將要增加多少?”
“還有,我們如果不和長毛聯手,選擇和長毛互相警惕防範,那麼不需要京城亂黨挑撥離間,光是我們之前和長毛積累那些血海深仇,就隨時可能發生武力摩擦,導致我們和長毛再次全面開戰,到時候是什麼後果,你們心裡明不明白?”
“我們和長毛聯手北伐,比長毛更早出兵,不僅是爲了勤王討逆的大事,也不僅是爲了讓亂黨軍隊沒有喘息休整的機會,更是爲了給長毛和楊秀清餵了一顆定心丸!讓他們知道我們的信譽,我們和他們聯手討伐京城亂黨的誠意,也讓他們可以放心北上,和山東直隸的亂黨軍隊打一個你死我活!”
吳超越的堅持與固執堵住了部下的異議聲音,兵分兩路北上的計劃也被吳超越當場強行敲定,然而即便如此,卻還是有人問道:“大帥,萬一長毛不講道義,突然出兵偷襲我們後方怎麼辦?”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照打就是。”吳超越輕描淡寫的答道:“大不了就是兩線開戰,楊秀清現在對外地統兵的長毛將領控制力本來就弱,如果他再背信棄義來偷襲我們,那些差不多快變成軍閥的長毛將領肯定更不願爲他賣命,我們打起來更輕鬆。”
戰略上固執歸固執,戰術上吳超越卻還是十分的小心,爲了防範萬一還是沒敢動用自己的直系兵團和黃大傻的大冶兵團北上,選擇了派遣馮三保副手吳軍老人黃崇經率領湖南吳軍北上山西,幫助劉坤一北上攻取山西全境,在雲貴戰場上過於疲憊的李續賓和江忠濟兩軍則擔任戰略預備隊,一邊休整恢復,一邊看情況再決定到底是投入那個戰場。
東線這邊,鑑於曾國荃軍此前奪得了大批俄國軍火的緣故,吳超越便也沒給曾國荃增派太多軍隊,只是從湖北地方軍隊中抽調了兩千人北上,幫助曾國荃補強可靠兵力,給曾國荃封了一個署理河南巡撫的官職,把河南的人事任命權交給曾國荃,讓曾國荃在河南自行任命官吏和招募士卒擴建軍隊,並要求曾國荃務必要突破清軍的黃河防線,殺入直隸幫助太平軍分擔北伐壓力。
另一邊,楊秀清也在迅速的調兵遣將籌備北伐,陸地上仍然是石達開擔任陸師主帥,只是鑑於石達開的嫡系主力此前遭到重創的緣故,楊秀清不得不從其他戰場抽調韋俊、曾立昌和李世賢三支軍隊北上魯南,幫助石達開從陸路進兵北上。同時爲了對付山東清軍的裡治步槍,楊秀清還把高價買來的擊針槍、米尼槍和燧發槍分出一部分交給石達開,幫助石達開補強實力。
海路方面,楊秀清既無法親自率軍北上,也不放心把寶貴的艦隊交給外人,便一咬牙把主帥的重任交給了自己的二弟楊元清,輔之以朱錫琨、楊輔清、範連得、林紹璋、曾玉秀和邱福恩等太平軍老將,作戰主力則是楊秀清自己的嫡系精銳,不但忠誠可靠,還大都裝備向洋人高價買來的先進武器。
對於楊秀清在海路上的安排,洪仁玕頗有異議,很是擔心沒有多少指揮作戰經驗的楊元清難以挑起這個重擔,也指揮不動範連得、曾玉秀和邱福恩等早在永安建制時就已經聲名顯赫的太平軍老將,建議楊秀清要麼親自率軍北上,要麼就讓成名更早、太平天國創建時地位更高的朱錫琨擔任主帥。
很可惜,楊秀清沒理會洪仁玕的決定——不是楊秀清覺得洪仁玕是在胡說八道,而是楊秀清無法接受這個建議。所以楊秀清只能是聽了春宮又正丞相蒙得恩的建議,把自己的佩刀金龍刀交給了楊元清,讓楊元清可以隨時代表升賞殺罰,藉以節制諸將。
結果也不洪仁玕所料,當楊秀清正式宣佈了這一決定後,不要說是功勞高資格老的朱錫坤和範連得等太平軍老人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就連楊秀清的本家兄弟楊輔清都是眉頭大皺,既不看好楊元清的統兵能力,也不願聽從楊元清的指揮,和朱錫坤等人一樣略帶蘊色,只是畏懼楊秀清的淫威,不敢開口反對。
“不妙啊,我辛辛苦苦從洋人那裡買來的艦隊,不會就這麼白白糟蹋了吧?”洪仁玕心中隱隱有這麼不詳的預感。
對洪仁玕來說還算好,楊秀清並沒有冒冒失失的直接出兵,而是耐心的等待吳超越兌現首先出兵北伐的承諾。同時吳超越主動派人送來了吳軍的出兵計劃之後,楊秀清還對吳超越的出兵規模頗有些不滿,道:“超越小妖,果然奸詐,東西兩路加在一起纔出兵一萬二,就這麼點兵力,能爲本王牽制多少清妖?”
聽到楊秀清的不滿冷哼,楊元清、楊潤清和楊轉清三兄弟當然是隨聲附和,大罵吳超越敷衍不敬。洪仁玕正想開口爲吳超越辯解時,不曾想近來越來越得楊秀清信任的蒙得恩卻搶先開口,恭敬說道:“東王萬歲,恕臣下提醒一句,超越小妖用兵一向是貴精不貴多,幾乎從來沒有在一個戰場上投入萬人以上的兵力。他現在雖然只出兵一萬二,但是他此前早已在河南和山西部署了上萬精兵,對北線的用兵規模之大,已經是他前所未有之舉,所以臣下斗膽認爲,超越小妖這次還是很有誠意的。”
驚訝的看了一眼蒙得恩,洪仁玕這纔給他幫腔道:“東王萬歲,臣下也認爲超越小妖很有誠意,他的軍隊構成與我們天國軍隊不同,我們軍隊戰兵與輔兵之比是六比一,他的戰兵與輔兵之比卻只是三比一,他在北線動用兩萬多軍隊作戰,實際上已經等同於我們的五萬軍隊。”
見兩個親信都這麼說了,楊秀清這才點了點頭,說道:“好吧,既然超越小妖還算有點信用,那我們也不能做背信之人,給石達開去道命令,叫他儘快發起進攻,和超越小妖聯手牽制清妖的主力,爲我們的海路北上創造機會。”
…………
吳超越和楊秀清都在攜手抗清的大事上不犯糊塗,這一點當然坑苦了可憐的滿清朝廷,甚至還沒等吳軍和太平軍聯手發起進攻,光是太平軍在山東南部大規模集結和湖廣吳軍大量增兵北線這兩個消息,就已經讓滿清朝廷一日三驚,惶惶不可終日。
這時,吳超越越俎代庖給滿清朝廷出的借兵之計也收到了理想效果,儘管滿清朝廷沒再磕頭作揖的懇求俄國出兵,俄國公使伊格納季耶夫還是主動做出了大幅度讓步,不再要求滿清朝廷割讓東北和外蒙等大片領土,僅僅只是要求滿清朝廷先割讓一塊西北土地就答應繼續軍事援助,還答應在太平軍從海路北上時出動俄國遠東艦隊給滿清朝廷幫忙,準備先幫已經奄奄一息的滿清朝廷挺過這口氣,然後再借着出兵鎮壓太平軍和吳軍的機會繼續敲詐勒索。
即便如此,京城政變集團上下還是不敢有半點的大意,因爲即便俄國答應幫忙,在西伯利亞鐵路還沒有修建的情況下,萬里之外的俄國軍隊和軍事援助還是無法迅速送到京城給他們續命,滿清朝廷還必須得靠自己先挺過這一波吳軍和太平軍的聯手猛攻,然後纔有希望,不然的話,滿清朝廷也就徹底完了。
滿清朝廷現在還能勉強靠得住的軍隊有三支,一是京城禁軍,二是僧王爺麾下的滿蒙騎兵和附屬步兵,三就是駱秉章和勝保率領的山東清軍。其中京城禁軍和山東清軍都不能動,唯一能被滿清朝廷當做戰略機動隊的也就是僧王軍,所以在如何運用僧王爺這支軍隊的問題上,滿清朝廷裡吵翻了天,也讓僧王爺出夠了風頭。
有人認爲應該把僧王爺的軍隊留在直隸,優先固保直隸,拼死抵抗吳軍和太平軍的聯手進攻;也有人認爲應該把僧王爺請到山西,保護滿清最後的可靠錢糧來源地;還有人認爲應該把僧王爺當救火隊員用,那裡先告急就先救那裡,然後再掉過頭去救其他戰場;各說各有道理,吵得天翻地覆都沒有結果。而僧王爺則是風光八面,早早就以大清的救世主自居,囂張得不可一世。
慈安、慈禧和鬼子六都不擅長軍事,當然也就在各種不同的意見面前不知所措,根本無所適從。結果關鍵時刻,已經復出爲官的吳超越老上司官文出了一個好主意——建議慈安和慈禧向滿清朝廷目前碩果僅存的戰略家駱秉章求援,問他是什麼看法。
採納了官文的建議給駱秉章去文後,駱秉章的答覆也很快就被快馬送回了京城,也替慈安和慈禧等人找到了目前唯一正確的戰略選擇——全力防範太平軍!避開吳軍鋒芒,以空間換時間,用山西的南北縱深拖住吳超越,等待俄國援助到達。
“駱籥門是這麼認爲的。”首先看到駱秉章奏摺的鬼子六講解道:“吳超越逆賊兵鋒過銳,大清軍隊與之交戰,即便取勝也必然要元氣大傷,不但再難防範吳賊的後續援軍,還連長毛軍隊都再難以抵擋。”
“好在吳超越的出兵方向對我們有利,吳賊軍隊如果從開封一帶大舉北上,那麼用不着我們全力防範,光是之前黃河改道形成的黃泛區,就足以拖垮吳賊的糧草補給。而吳賊如果大舉進兵山西,縱然山西的官軍無法抵擋,僅憑山西的南北縱深和雀鼠谷天險,就足夠拖住吳賊相當漫長的一段時間,讓我們大清朝廷可以等到羅剎國的軍事援助。”
“駱籥門又認爲,從道路地理這方面來看,長毛髮匪對我們的威脅雖然最大,但長毛髮匪是既不如吳賊軍隊精銳,也不及吳超越逆賊奸詐,僅憑山東官軍之力,即便殺不退長毛髮匪的北上賊兵,拖住長毛髮匪的腳步也有很大把握。”
“長毛髮匪對我們威脅最大的是他們的火輪船艦隊,可我們也沒必要和長毛在海上交戰,長毛的火輪船即便打下大沽口,也最多隻能開到天津城下,到時候長毛被迫登陸作戰,我們的機會就來了。”
“所以駱秉章建議,對吳賊採取以空間換時間的拖延戰術,由山東官軍全力防範長毛陸師,僧王爺的軍隊不必調動,仍然駐守直隸,待長毛髮匪從海路北上時,海上避其鋒,陸上挫其銳,再待羅剎遠東艦隊南下助戰時,便海陸夾擊,全殲從海路北上的長毛!如此一來,京畿無憂之後,僧王爺的軍隊便可以先救山東,助山東官軍擊退陸上長毛,然後再集中全力應對吳賊的進犯。”
聽了鬼子六講解,又反覆看了駱秉章的奏章,不懂軍事的慈安和慈禧低聲商議了許久之後,也只好一起嘆了口氣,說道:“也罷,死馬當活馬醫,就按駱愛卿的方略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