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別說,咱們曾老師這段時間還真有些轉運的模樣,繼小孤山水戰獲勝之後,湘軍還又在彭澤城外打了一個勝仗,還是在太平軍沒有放水的情況下打出的真正勝仗。
太平軍這個敗仗是被地理地形給坑的,彭澤縣城的地勢逼仄,南邊依山,北邊臨江,山是陡峭的石山,也是天然的炮兵陣地,將火炮安置山上便可用炮火覆蓋全城。爲了不給湘軍在山上佈置火炮的機會,在構築彭澤城防陣地時,黃文金便在這座山上建立了一個營地,分兵駐守。
黃文金這個佈置只有一個弱點,就是這座山上沒有水源,飲水必須要到兩裡多外的長江汲取,或者是靠天上降雪化水飲用。本來時已入冬,正常情況下光靠降雪就足夠山上守軍使用,黃文金對此並不是十分擔心,然而相當坑爹的是,今年冬天彭澤這一帶冷歸冷,雪花卻少得十分可憐,入冬後近一個月只下了兩場粉塵一般的小雪,薄薄一層隔夜即化,這就給了湘軍以可乘之機。
通過本地的地主帶路黨獲知山上情況,曾老師倒也逮到了發揮自己結硬寨打呆仗特長的機會,不顧氣候寒冷土地僵硬,楞是以鋤頭爲武器,以挖掘爲戰鬥,只用一個晚上就挖掘出了一條又深又寬的長壕,徹底切斷了那座石山上太平軍的汲水路線。黃文金叫苦不迭,只能是一邊祈求天降大雪,一邊派軍隊冒險出城給山上駐軍送水,湘軍則抓住這個機會擅守特長,拼命挖壕溝築工事切斷太平軍的出城道路,使得城中飲水幾乎無法送上山頂一滴,也幾次打敗太平軍的送水隊,逐漸把石山上的太平軍逼入了絕境。
被迫無奈,黃文金只能是硬着頭皮出動主力和湘軍幹了一仗,妄圖幫助城外駐軍重新打通汲水道路,補充水源等待大雪紛飛,也保住城外重地。然而殘酷的事實卻告訴黃文金這不過是他的一廂情願,近身肉搏戰湘軍將士或許不是太平軍精兵的對手,據壘而守的防禦戰卻是湘軍的拿手好戲,憑藉壕溝壘牆保護住大部分身體,再以火繩槍配合三段射迎頭痛擊,硬是打敗了被迫攻堅的彭澤太平軍主力。
死傷慘重還是突不破湘軍的包圍,黃文金無奈退回城中,已經斷水多日的山上駐軍見增援無望,也只好是被迫棄營突圍,結果卻又遭到了圍山湘軍的頑強阻擊,多次衝鋒都被打退,乾渴至極的太平軍士卒紛紛投降,守將鄧文剛又傷重而死後,石山上的太平軍殘部便全部放下了武器向湘軍投降,讓湘軍獲得了全殲石山守軍的大勝。
這場白揀到的勝利讓曾老師和湘軍上下都是欣喜若狂,士氣與信心一起大振之下,攻下石山的第二天,曾老師就派人把火炮搬運上山安裝調試,一邊準備以炮火覆蓋彭澤城內,一邊安排士卒在大冶土工技術員的指點下挖掘壕溝,準備繼續使用在湖口已經證明行之有效的地穴爆破戰術,一鼓作氣拿下彭澤城。
對此,鬥志昂揚的湘軍上下毫無意見,不但沒有一個人提出反對,相反還十分賣力和堅決的執行曾老師的這些命令。惟有左宗棠叫郭嵩燾給曾老師捎了一句話,“你不覺得這麼做太浪費火藥了?把火藥耗得太多,長毛主力又突然殺來,你拿什麼迎敵?”
曾國藩很尊重左宗棠提出的意見,但是卻沒有聽取,堅持還是按照原定戰術打,同時理直氣壯的向忤逆門生伸手討要火藥,同時湘軍的火藥儲備也還算多,也還夠使用。
再接下來,湘軍幾乎又一次創造了奇蹟拿下了彭澤城,密集的炮火把彭澤城裡轟得是雞飛狗跳,日夜不安。全力挖掘的地道也在迅速的逼近彭澤城下,然而就在地道即將成功時,汲取了湖口教訓的太平軍卻突然將同時挖掘的地道與湘軍地道連通,與湘軍士卒展開地底廝殺,併成功殺敗了湘軍的地下工兵。
收到消息,指揮挖掘地道的曾國葆慌忙派兵進入坑道,意圖奪回地道控制權避免太平軍破壞,然而經驗豐富的太平軍卻突然使出了毒煙戰術,將混有巴豆、辣椒和硫磺的柴草濃煙灌入地底,缺乏經驗的湘軍士卒措手不及,被濃煙薰得頭暈腦脹眼淚鼻涕橫流,在漫長狹窄的地道中進退兩難,自行踐踏,被薰暈悶死多人,被迫準備退出地道。然後太平軍士卒才從容不迫的進入地道,搗毀湘軍士卒加固地道的支柱頂樑,在護城河下地道段中埋設火藥,炸垮坑道引入河水,徹底破壞了湘軍辛苦挖掘的地道。
捱了這當頭一棒後,一度有些飄飄然的曾老師這才總算冷靜下來,沒再浪費力氣去以短攻長,果斷放棄明顯是太平軍更拿手的地穴攻城戰術,繼續以炮火覆蓋城內,輔之以堅固工事包圍城池,反客爲主逼迫黃文金主動出城決戰。
嚴格來說,曾老師這一手的確相當奏效,也有很大的取勝把握。忍受不了湘軍的炮火肆虐,又遲遲看不到援軍的影子,城裡的太平軍將士果然出現了慌亂擔憂的情緒,不少將領也跑到黃文金的面前建議出城決戰,改變目前這種被動挨打的局面,黃文金則拿出楊秀清之前送來的堅守待援命令壓制衆將,然而時間長了以後,不要說其他的太平軍將領憂心忡忡,就連黃文金也忍不住有些提心吊膽了,暗道:“東王九千歲,你可別坑我啊,你答應的援軍,究竟什麼時候能到?”
身處黑暗,不知光明已經觸手可及,身陷泥潭,眼中看到的卻盡是鳥語花香,彭澤大戰的兩個主帥黃文金和曾國藩都不知道的是,此時此刻,太平軍的援軍主力其實已經抵達了安慶城下,就象一條潛伏在黑夜中的餓狼一樣,等待時機尋找機會準備撲向湘軍這條肥美的羊羔…………
太平軍的水師主力能夠抵達安慶還不被湘軍發現,完全是楊秀清高超的指揮藝術所致,藉口到安慶運糧供給南京,楊秀清幾乎是手把手一樣的指點着秦日綱把主力船隊化整爲零,然後假扮成運糧船隊分批西進,還故意打着相同的旗號以迷惑過往船隻,秘密集結於安慶下游新河口一帶,藉助這一帶的兩座江心島和茂密蘆葦隱藏行跡。
同時楊秀清又早早就秘密命令賴桂英和石鎮吉嚴密封鎖新河口一帶的大小道路,不給湘軍斥候細作靠近偵察的機會,所以直到太平軍的水師主力集結完畢,一百多裡外的東流湘軍依然對此一無所知,過沒辦法及時向曾國藩報告敵情。
再接着,當大量太平軍水師戰船突然出現在東流下游江面的時候,統帥湘軍水師的曾國華、楊嶽斌和彭玉麟等人當然是大吃一驚,根本就不敢相信斥候快船的探報。主帥曾國華還向斥候追問道:“看清楚了沒有?究竟是長毛的戰船,還是長毛的運糧船?”
“回六帥,千真萬確是長毛戰船。”斥候如實答道:“發現我們的船後,長毛還派出了快船追殺我們,我們雖然運氣好逃了回來,但是我們下游的兩條快船都沒有回來,說不定已經遭了長毛的毒手了。”
“長毛有多少戰船?”曾國華趕緊追問。
“來不及清點。”斥候如實答道:“長毛快船追得太緊,小的們沒時間仔細清點估算來賊數量,只是看到江面上長毛的小拔船密密麻麻,數量很多。”
曾國華的臉頓時拉得比驢還長了,楊嶽斌和彭玉麟則匆匆確認了太平軍水師出現的位置是在黃石磯到吉佃之間,然後楊嶽斌馬上對曾國華說道:“六帥,長毛水師突然大舉來犯,目的肯定是準備解救彭澤之圍,我們必須立即向大帥告警。”
“還有,長毛水師雖然是從下游而來,但是東流到黃石磯之間的長江水流偏巧又是南北走向,現在是冬季北風多,風向對長毛有利,如此長毛即便是逆流而來,得風力之助,全速西進的話再有一個多時辰就能抵達東流,現在又已經是傍晚,屆時天色全黑,我們是戰是守,還望六帥早做決定,以免事到臨頭措手不及。”
猶豫了一下,曾國華向楊嶽斌和彭玉麟反問道:“你們覺得,我們是應該主動迎戰,還是閉營自守?”
楊嶽斌和彭玉麟對視了一眼,然後異口同聲的回答道:“敵情不明,堅守爲上!”
“那就守吧。”曾國華倒也能聽得進正確意見,趕緊下令水陸兵馬全力守衛營地城池,沒有命令不許出營出城迎戰,同時又趕緊派出大量斥候快船東下偵察來敵情況,好在湘軍紀律嚴明又訓練有素,雖然多少有些手忙腳亂,匆匆嚴密佈防間也沒出什麼差錯,讓曾國華和楊嶽斌等人有了能夠迎擊太平軍水師奇襲的信心。
藉助北風之利,天色全黑時,大舉西進的太平軍水師船隊果然還是抵達了東流附近,暫時集結於路灌口附近。然而讓曾國華欲哭無淚的是,都已經相距不到五里了,因爲天色剛好全黑和太平軍船隊故意少點燈火的緣故,湘軍水師斥候竟然還沒辦法確認來敵的船隻數量,更不知道這支太平軍船隊之後是否還有船隊。大罵斥候無能之餘,曾國華也沒有半點出兵迎戰的膽量,只能是一邊率軍謹守營地,一邊對天祈禱,祈求這個該死的夜晚趕緊過去,讓自己可以看清楚來敵情況,也收到兄長的下一步指示。
太平軍船隊接下來的舉動讓曾國華和楊嶽斌等人再次大吃一驚,只是稍微休息了一段時間,還有偵察了一下前方情況,這支數量不明的太平軍船隊竟然再次張起風帆,繼續揚帆西進。曾國華聞報大驚,還道太平軍水師是準備突襲自軍營地,趕緊命令全軍戒備,又親自登上甲板觀察來敵動向。再接着……
再接着,曾國華、楊嶽斌和彭玉麟等湘軍水師將領就徹底傻了眼睛了,太平軍船隊的前鋒到了湘軍營地附近後,的確是排開陣勢準備作戰,然而卻並沒有發起進攻,後隊則在前隊保護下從長江北面直接越過位於南門湖口的湘軍水師營地,氣勢洶洶的繼續殺向長江上游!
此時此刻,曾國華和李續賓等水師將領才突然反應過來,發現曾老師把湘軍水師部署在東流一帶純粹是一着昏招臭棋,因爲東流這一帶的江面過寬,水流也十分緩慢,幾乎處處都可以讓船隻通行,不利湘軍水師防守,卻十分有利於太平軍水師繞開湘軍水師營地直接西進!
“怎麼辦?出擊?還是繼續堅守?”
細雪紛紛,黃豆大的汗珠卻出現在了曾國華的額頭之上,黑夜之中倉促出擊肯定是冒險,稍有不慎就有可能被太平軍拿手的小船海戰術淹沒,不出擊的話任由太平軍船隊越過東流,那太平軍船隊長驅直入,很快就能出現在彭澤城下,給被包圍的黃文金送去增援和士氣,到時候兄長暴跳如雷……
“六帥,我們中計了!”
彭玉麟的吼叫把曾國華從兄長的悍威中拉了出來,“長毛是算好了時間抵達東流,料定我們在黑夜中不敢倉促出擊,乘機大舉西進。這支長毛水師是去增援彭澤都還好辦,如果他們不救彭澤繼續西進,去奇襲湖口,那我們就完了!”
曾國華打了一個寒戰,下意識的想起了目前關係着湘軍糧道後援的湖口,還有原先駐守湖口的李續宜部已經被調到彭澤這個要命問題。驚恐之下,曾國華再不敢有絲毫的猶豫,馬上就吼道:“傳令全軍,出營攔截,不能讓長毛過去!”
倉促出戰已經晚了,東流到彭澤之間的長江水路仍然是坑爹的南北走向,太平軍的主力戰船小拔船又是出了名的輕便靈活,藉助着呼嘯的北風,待湘軍水師戰船全部出營集結成隊時,太平軍水師的後隊已經全部越過了湘軍水師營地,擔任警備任務的前隊也已經全部掉頭,變前爲後追着主力而去。見此情景,曾國華別無選擇,只能是大聲吼道:“打旗號,全軍追擊!一定要追上這支長毛水師,別給他們偷襲湖口的機會!”
湘軍和太平軍規模浩大的龍舟大賽再次在長江水面上出現,在實力不佔優勢和並不清楚敵人實力的情況下,一向行動謹慎的湘軍水師難得展開全力追擊,緊咬着太平軍水師的屁股不放,一路只是追擊不休。然而曾國華和楊嶽斌等人卻做夢都沒有想到的是,在楊秀清醞釀多日的戰術計劃指引下,一支更大規模的太平軍水師也已經抵達了東流水面,還同樣是直接越過東流,直接向着湘軍水師的屁股殺來。
三更過半時,當湘軍水師追擊着太平軍水師抵達馬當山附近時,後隊的斥候快船也終於把後方變故稟報到了曾國華面前。聞知自軍背後也出現了太平軍船隊,曾國華也當場就癱在了甲板上,淚花閃爍的喃喃自語,“完了,中計了,這次我完了。”
曾國華確實完了,因爲他的指揮失誤,沒能果斷出兵攔截首先到來的太平軍船隊,被太平軍水師搶在了他的前面西進,從那一刻開始,曾國華就已經註定了失敗。現在無論如何選擇,曾國華都註定無法挽救敗局,繼續向前追,前方的太平軍水師如果掉過頭來,和後面殺來的太平軍水師前後夾擊,湘軍水師全軍覆沒,不追,前方的太平軍如果是衝着湖口去並且成功拿下湖口,湘軍水師和陸師同樣得完蛋。進退都是死,追不追都毫無勝算。
“六帥,我們前後都有長毛水師,怎麼辦?怎麼辦?你快請下命令決定啊!”
被部下逼迫不過,曾國華只能是選擇把皮球踢給兄長,含着眼淚說道:“繼續追,先到彭澤去,請兄長決定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