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鳳翔也不愧是當世名將,發現了湘軍擅守不擅攻的弱點,便極力主張先打下漢陽和武漢立足,然後再掉過頭來慢慢收拾湘軍,而秦日綱雖然沒有完全贊同林鳳翔的觀點,卻又同意了先攻打漢陽的計劃。當下太平軍立即佈置作戰策略,由林鳳翔率軍攻打漢陽,由秦日綱率領水師屯駐江心島天興洲,防範湘軍水師西進阻撓太平軍渡江。
在千餘條小拔船的運載下,太平軍只用了一天時間,就讓上萬陸師將士踏上了北岸土地,期間嚇破了膽的湖廣總督楊霈幾次三番命令曾國藩進兵截擊,然而曾國藩卻懼怕太平軍水師的小船海戰術,始終不敢進兵,眼睜睜的看着太平軍成功渡過長江,並且立即向與武漢隔江相望的漢陽城發起了進攻。
沒有任何的懸念,清軍的戰鬥力本來就差,貪生怕死的楊霈又早早就把大部分的漢陽駐軍撤到南岸守衛武漢城,漢陽城裡就只有兩百綠營和一千多鄉勇守城,纔剛看到太平軍在城外陳列重炮轟擊,這些綠營兵和鄉勇就已經紛紛縋城而逃,守將鮑超與新上任沒幾天的漢陽縣令根本約束不住,後來看到形勢危急,鮑超乾脆藉口向楊霈求援,帶了幾個親兵乘小船向南逃命,漢陽縣令上吊自殺,太平軍輕鬆拿下漢陽城,在武漢戰場上奪得一處穩定立足地。
再接着,雖說秦日綱再次拒絕了林鳳翔乘機攻打武漢的建議,卻也採納了林鳳翔提出的另一條正確建議,決定在長江南岸的大堤口與長江北岸的南岸嘴之間架設一道浮橋及多條鐵索,以此爲基礎修築大量水上工事,切斷湘軍與湖南大後方的聯繫!(長江北岸的南岸嘴地名非筆誤,南岸是指漢水南岸。)
太平軍着手修建浮橋和鐵索工事的時候,曾國藩也終於沉不住氣了,雖說曾國藩現在已經用不着在乎是否能夠保住武漢——甚至還有點希望武漢失守,然而一旦真的讓太平軍切斷了湘軍與湖南之間的聯繫,那麼糧草軍需全靠湖南大後方補給的湘軍就將陷入窘境甚至險境。所以曾國藩別無選擇,也只能是立即催動湘軍水陸大軍西進,增援武漢並奪回上游之利。
慘烈大戰就此展開,由十餘條紅單船與一百三十餘條輕便戰船組成的湘軍水師逆流而上,剛抵達天興洲就馬上被太平軍的小拔船船海淹沒,千炮齊發聲震雲霄,烈火熊熊炮聲隆隆,大小船隻交織如麻,喊殺聲與槍炮聲連綿不絕,各種各樣的恐怖聲音匯爲一股,有如地獄惡鬼的齊聲嚎叫。
陸地上的戰事同樣激烈,即便手裡拿的絕大部分都是原始火繩槍,然而經過嚴格訓練的林鳳翔軍仍然還是把線性戰術玩得有模有樣,三段射加空心刺蝟陣攔道,衝鋒突破的湘軍將士紛紛倒地,死傷慘重也無法突破太平軍的防禦陣地。大戰中,急紅了眼的曾國藩還一度親臨前線督戰,差一點還被流彈打中。
激戰到了下午時,靠着船大炮猛的優勢,湘軍水師在付出了慘重代價後,終於還是突破了太平軍水師的攔截,成功殺到武漢城下。消息傳到陸地戰場上,曾國藩也含着眼淚命令士兵拋棄寶貴糧草和不必要的輜重,只攜帶槍支彈藥和火炮輕裝前進,迂迴繞過太平軍的攔截陣地向武漢疾馳,林鳳翔也不得放棄線性戰術,揮軍猛攻湘軍側翼,最後湘軍靠着李續賓和胡林翼兩軍的捨命殿後,終於還是勝利突破太平軍攔截,取道小龜山抵達武漢城下。楊霈聞訊大喜,趕緊命人打開忠孝門,迎接湘軍入城駐紮。
如果不是糧草輜重丟了一個精光,什麼實職實權都沒有撈到的曾國藩絕對不願住進武漢城幫楊霈賣命,但是沒辦法,湘軍今天不進城明天就得餓肚子,曾國藩別無選擇,也只好老老實實帶着陸營進城駐紮,又讓曾國葆率領水師駐紮到了長沙洲,無可奈何的登上了楊霈的賊船,一萬個不樂意的給楊霈和忤逆學生守衛武漢。
還好,爲了讓曾國藩和湘軍死心塌地的給自己賣命,楊霈這一次待曾國藩倒是相當不錯,要錢給錢要糧給糧,還親自出面壓制綠營,避免綠營兵與湘軍發生衝突,這才讓曾國藩的心理稍微平衡了一點。同時進駐城池後,本來就擅長打防守戰的湘軍有了居高臨下的優勢,打起來頓時就輕鬆了許多,在守城中先後好幾次打退了太平軍的進攻,很快就把戰事拉入了均勢對峙的狀態。
隨着一度萬分危急的局勢漸漸穩定,太平軍逐漸失去了乘虛拿下武漢城的希望,楊霈和曾國藩也開始出現了樂觀情緒,覺得孤軍遠來的太平軍後援不濟,糧草不足,肯定難以長期久戰,要不了就會自行退軍,保住武漢已經問題不大。然而誰也沒有想到的是,二十來天后,新的噩耗又突然傳來——太平軍的西征主帥石達開,竟然派遣部將韋俊和陳玉成率領一萬多兵馬押糧趕來增援武漢戰場,還已經進入了湖北境內!
對楊霈和曾國藩來說,這個消息當然是天塌地陷一般的震驚,曾國藩也萬萬沒想到石達開會放着近在咫尺的南昌城不打,偏偏要勞師遠征來打武昌府城,鐵了心要和自軍死拼到底!而震驚之餘,曾國藩也難免是暗暗叫苦,暗道:“慘了,這一仗就算能夠取勝,打完了我也非得大傷元氣不可!”
曾國藩震驚,林鳳翔和秦日綱等太平軍將領也在滿頭霧水,搞不懂石達開爲什麼這麼重視武昌府城——之前因爲武昌府城太過難打,湘軍抵抗猛烈,再加上武昌府城幾近戰亂民生凋零,糧草稀缺,已經沒有多少油水可撈,林鳳翔和秦日綱可是已經請示石達開是否退兵放棄攻打武昌府城的。現在石達開不但沒有下令撤軍,相反還給武昌府戰場派來援軍,林鳳翔和秦日綱就徹底搞不懂石達開的用意了。
最後,還是韋俊派來與林鳳翔等人聯絡的信使解釋了其中原因,信使直接對林鳳翔和秦日綱說道:“不錯,翼王五千歲之前是已經打算暫時不攻打武昌,準備先集中兵力拿下南昌府。但是我們的細作探到消息,說是清妖皇帝已經任命了超越小妖署理湖北巡撫。翼王五千歲擔心超越小妖后到了湖北後秣兵歷馬,對天國西線形成巨大威脅,所以翼王五千歲才毅然決定先打武昌府城,讓超越小妖到了湖北也沒有立足之地,更沒有時間和機會從容練兵,在湖北戰場落入被動下風。”
秦日綱和林鳳翔恍然大悟,然後林鳳翔還獰笑說道:“好啊,踩着我們天國將士的屍體向上爬,超越小妖爬得倒是挺快的,還不到二十歲就當上了清妖的巡撫。來得好,這次我們正好找他清算新帳老帳!”
稍微盤算了一下後,秦日綱點了點頭,說道:“翼王英明,不錯,既然超越小妖要來擔任湖北巡撫,那我們最好是在他上任前拿下武昌府城,讓他到了湖北也沒地方立足,還得乖乖的送上門來給我們報仇雪恨的機會。”
說罷,秦日綱又轉向林鳳翔說道:“林丞相,既然翼王五千歲一定要我們拿下武昌府城,還給我們派來了援軍,那我們也別浪費時間了,用老辦法地道攻城如何?先挖一條地道直抵武昌城下,等韋丞相和陳檢點的援軍到了,我們正好合力攻城!”
“就這麼辦!”林鳳翔想都不想,一口答應!
危機象烏雲重新籠罩到武昌府城的頭上,隨着太平軍援軍的迅速逼近,曾經兩度被太平軍攻佔的武昌府城裡人心惶惶,各種各樣的流言蜚語滿天飛,不要說戰鬥力底下的清軍綠營兵士氣沮喪,就是湘軍內部都出現了懼怕聲音,駐紮在城外的曾國葆還一度親自跑進城裡,勸說曾國藩儘快率領湘軍離開武昌府城,退回湖南躲避太平軍的鋒芒。
“兄長,聽小弟一聲勸,我們還是儘快退兵的好,長毛又往武昌戰場增兵,一定要拿下武昌府城的態度已經十分堅決,我們堅守下去就算最終保住了武昌,也非得元氣大傷,何必呢?反正你不是湖廣總督也不是湖北巡撫,能不能保住武昌府城根本無所謂,就算武昌府城丟了,那也是楊霈和吳超越操心的事,與我們有什麼相干?”
曾國藩遲遲不語,過了很長時間才猶豫着說道:“那……,我們該用什麼藉口撤出武昌戰場?”
“藉口有的是。”曾國葆想都不想就說道:“湖南那邊也不太平,盜匪滿地,我們就藉口湖南盜匪猖獗危急我們將士的家鄉,我們的將士擔心家鄉親人的安全,一致要求撤回湖南剿匪,然後和楊霈打聲招呼就走了算。反正你又不歸他統屬,他又能把你怎麼樣?”
曾國藩大爲動心,但還是有些猶豫——這麼做固然可以保住湘軍元氣,可是對曾國藩聲名和仕途的影響可不是一般的大。然而就在曾國藩猶豫的時候,門外卻突然傳來消息,說是湖廣總督楊霈過府拜訪,曾國藩不敢怠慢,趕緊親自出門迎接,畢恭畢敬的把楊霈給請了進來落座。
這次湘軍進城助守後,楊霈對曾國藩的態度一直都十分客氣友善,這次見面時態度還更友善,先笑眯眯的和曾國葆打了招呼,然後又更加親熱的向曾國藩問道:“伯涵,現今長毛援軍迅速逼近,大戰註定將要又起,接下來該如何力保武昌府城,不知你可有什麼妙計方略。”
“暫時還沒有。”曾國藩如實答道:“只能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話雖不錯,但孤城難保啊。”楊霈嘆了口氣,說道:“長毛與我軍在武昌戰場對峙,本督幾次催促湖廣之兵救援武昌,但各地文武官員都只會找各種理由推辭拖延,至今都沒有一支援軍趕來武昌府城增援,如此下去,該如何是好?”
“那楊制臺可有什麼打算?”曾國藩聽出楊霈話裡有話。
“我是這麼想的。”楊霈清清嗓子,微笑說道:“伯涵,我打算把武昌府城暫時委託與你守衛,由你單獨挑起守衛武昌府城的重任,抵擋長毛攻城,我親自趕往德安與駐治在那裡的湖北布政使嶽興嶽大人會合,親自督促組織鄂北各地州府出兵增援武昌府城,不知你以爲如何?”
說罷,楊霈還又趕緊補充道:“伯涵你放心,我會留下湖北按察使李卿谷率領綠營鄉勇幫助你繼續守城,也會明白告訴他,讓他聽從你的號令指揮,武昌戰場的一切大小事務,都由你代替我一人專斷!”
曾國藩想哭,也更想笑,心說你楊霈打得倒是好算盤,貪生怕死又怕背上棄城潛逃的罪名,就把武昌戰場推給我了,你當本官是二?本官十年七遷連升十級,是個二能混到這一步?和我玩這些彎彎繞,你還嫩了點!
暗怒之下,曾國藩當然是一口拒絕,然而楊霈的態度也十分堅決,說什麼都要把武昌府戰場委託給曾國藩。爭執不下間,本來就憋屈的曾國藩還差點就向和楊霈直接翻臉,甩手搶先逃出註定要戰火沖天的武昌府城。
關鍵時刻,新的變化又突然出現,門外又突然有人來報,說是新任署理湖北巡撫吳超越派遣信使來到了武昌府城,請求當面拜見曾國藩曾侍郎,有吳超越的親筆書信呈獻。
纔剛向忤逆學生借了十二萬兩白花花的銀子,心中對忤逆學生再是如何的不滿和妒忌,該走的過場卻還是必須得走,下令將吳超越的信使請進門後,曾國藩一邊隨口詢問着信使的路上情況和吳超越什麼時候能夠抵達湖北上任,一邊接過了那道書信打開,結果取出信箋只看得一眼,曾國藩的鼻子就差點給氣歪了——身爲宗聖曾子七十世孫的門生,吳超越的毛筆字不但寫得比鬼畫符還難看,行文也是幾近白話文還用上了洋人的標點符號,乾巴巴的毫無文采,辭賦比一個落榜秀才都還不如,其中甚至還有相當不少的錯別字!
“如果先祖泉下有知,知道我收了這麼一個丟臉門生,只怕能氣得從墳裡爬出來對我行家法!”搖頭嘆息了一番自己的老眼昏花,曾國藩這才定下神來細看吳超越的書信,但是看着看着,曾國藩的臉色卻逐漸的變了。
吳超越的書信全文如下:“學生吳超越,百拜恩師曾公漆(膝)下,兩年多時間不見,不知恩師的身體是否安康,風采是否依舊?學生朝思幕(暮)想,只盼能夠早日與恩師見面,叩首磕頭,略盡弟子之禮。
學生不孝,不知聖上曾經有意讓恩師出任湖北巡撫,聽說這個官職出缺就跑到京城毛遂自薦,不曾想皇上如天之恩,竟然真的讓學生署理湖北巡撫,無意中奪走了這個本該屬於恩師的官職,學生罪該萬死,見面後恩師你想打就打,想罵就罵,學生誠領。
但學生也請恩師放心,學生一定會盡快趕到湖北上任,助恩師你一臂之力。學生上任之後,也一定會傾盡湖北全省之力,助恩師殺賊平叛,建立奇功,絕不會讓恩師在軍餉錢糧方面受半點委屈。恩師的一應教晦(誨),學生悉心……,這個詞學生不知道怎麼續,請恩師恕罪。總之一句話,恩師怎麼說,學生就一定怎麼做!
對了,還有大事必須要稟明恩師,學生知道長毛已經向湖北增了兵,恩師你的壓力很大,但學生更知道恩師你的湖南團練來之不易,傷亡大了恩師你無法向湖南的父老鄉親交代。所以恩師你放心,如果你在湖北丟了什麼重要的城池隘口,學生絕不會多說一句廢話,先保住恩師你手裡的可戰之兵要緊。丟失的城池土地,等學生到了湖北上任後,再想辦法慢慢奪回來,朝廷如果責怪恩師,學生也一定會盡全力爲恩師開脫,絕不會讓朝廷治恩師你的罪,就算有什麼罪責,也是學生我背,恩師你放一百個心好了。
信短話長,學生還有無數的心裡話想說,等見到了恩師後再慢慢說。此致敬禮,學生吳超越百拜。
又及:那十二萬兩銀子不必還了,算學生孝敬恩師的一點心意,老師儘管拿去頒賞士卒,學生知道恩師你的錢糧全靠湖南士紳樂輸,手裡肯定很緊,實在不忍心再給恩師你增加負擔。今後恩師你如果再有什麼地方急需錢糧,只管向學生開口,學生一定盡力。”
仔細看完了吳超越的書信,曾國藩久久不語,旁邊的楊霈則好奇問道:“伯涵,吳撫臺在信上說了什麼?有沒有說他什麼時候抵達湖北上任?”
“沒說,只說儘快。”曾國藩搖搖頭,還收起了那道足以讓他先祖蒙羞的書信,然後又對楊霈說道:“楊制臺,剛纔你說你想親自到德安去組織援軍,既然你拿定了主意,那就這麼辦吧。武昌府城這裡你放心,下官一定會全力堅守,等到你的援軍抵達。”
“真的?伯涵你答應了?”
楊霈這一喜非同小可,趕緊開口追問,曾國藩微笑着點頭,心裡卻怒吼道:“小兔崽子,連道書信都寫不利索,就敢這麼看不起你的老師?!丟了什麼重要的城池隘口也不要緊?將來有你奪回來?還沒和老子共事就這麼看不起我,老子這次一定要讓你看看,姜是嫩的辣?還是老的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