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蠢貨!這是離間計!清妖挑撥離間我們和上海友軍的關係,陷害我們天國的忠勇將士!兩個妖兵隨便說一說你就信了?蠢貨!”
離間計最噁心人的地方就是難以破解,即便你懷疑這是離間計,甚至明白這就是離間計,但你除非是知道事實真相,或者是有着聖人一般的高尚品德,否則無論如何都會受到一定影響。所以許宗揚再是怎麼的呵斥怒罵,最後還是把張少強派去了見曾立昌,把事情經過也向曾立昌做了稟報,結果和許宗揚一樣,曾立昌也是馬上破口大罵:
“蠢貨!這明明就是清妖的故意安排,你沒讀過書,蔣幹盜書的戲總該看過把?被清妖抓了還能聽到這麼重要的軍情,世上那有這麼巧的事?”
罵歸罵,但細一盤算後,曾立昌還是覺得有點不放心,便隨手派了一個人去暗中調查關於徐耀的情況,結果不查不知道,一查嚇一跳——無錫太平軍旅帥周立春的麾下,確實有一個叫做徐耀的卒長(職位僅次旅帥),這個徐耀的臉上確實有一道疤痕,同時徐耀對周立春女兒的愛慕在無錫太平軍的軍中也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周立春也確實一直沒有答應徐耀和他女兒的婚事。
細節如此精確,曾立昌心中難免大爲生疑,除了派人嚴密監視徐耀外,也開始悄悄留心關於劉麗川的情況。結果有縫的雞蛋最怕蒼蠅盯,曾立昌的人只是稍微查了一下,馬上就發現劉麗川確實與松江本地的太平軍將領過往頻繁,差不多每天都要聚在一起喝酒吃肉,拉幫結派的跡象十分明顯——雖然這只是劉麗川的幫會老大本性。
曾立昌疑心更生的時候,太平軍的地道也已經被吳軍練勇的地聽發現,生性狠毒的周騰虎立即指揮練勇在太平軍地道上方埋設炸藥,引爆後地道坍塌,活埋了二十幾名太平軍地營士兵。曾立昌聞報既是心疼又是憤怒,立即召集麾下衆將重新討論攻堅戰術,決心無論如何都要幹掉吳軍彈藥庫,讓吳軍主力就算回師上海也沒有彈藥可以補充。
負責包圍吳軍兵工廠的許宗揚最後一個抵達會場,進帳後,許宗揚還把一道書信遞到了曾立昌的面前,說道:“曾丞相,這是清妖昨天晚上用箭射進我們陣地的書信。”
“說了什麼?”曾立昌一邊接信一邊隨口問道。
許宗揚不答,只是讓曾立昌自己看,結果曾立昌一看就火大了,原來這道書信的收信人竟然是劉麗川,內容則是吳軍方面聽說劉麗川在太平軍中飽受欺凌,麾下將士也與曾立昌的部下相處極不愉快,力勸劉麗川浪子回頭,幹掉曾立昌和許宗揚將功折罪,重新回到大清朝廷溫暖而又寬闊的懷抱請功受賞。在書信的最後,寫信的人還給劉麗川出了一個絕對可行的好主意,那就是建議劉麗川利用太平軍駐紮城外的機會,以舉行宴會之名把曾立昌和許宗揚騙進城裡,或是下毒或是關門打狗直接幹掉,然後就可以躺着享受數之不盡的榮華富貴了。
曾立昌看得火大的時候,不知道自己已經成爲重點陷害對象的周立春卻還在旁邊好奇的問道:“曾丞相,清妖在書信上說了什麼?”
不願意節外生枝,曾立昌把那道書信直接撕成了碎片,搖頭說道:“沒什麼,全是胡說八道,不說也罷,談正事吧。妖兵發現了我們的地道,我們用地道炸燬超越小妖的彈藥庫已經不大可能了,但是爲了抵禦清妖的反撲,本丞相還是繼續發起進攻,殺入妖巢內部,能繳獲超越小妖庫存的槍支彈藥當然最好,不能繳獲也得一把火燒掉!”
“曾丞相,清妖守衛嚴密,火力又強,正面強攻,我們把握恐怕不大啊?”劉麗川很逞能的問道。
“把握不大也得打!”曾立昌斬釘截鐵,又說道:“我的計劃是,不分晝夜的接連攻打,讓各軍各營輪流上陣,讓超越小妖的妖兵沒有休息的時間和機會,疲憊不堪露出破綻,然後一舉破敵!”
“這樣打,我們的傷亡肯定不小啊!”劉麗川誇張的驚叫道。
“總比拿不下超越小妖的彈藥庫強!”曾立昌沒好氣的大聲說道:“如果做不到這點,等超越小妖帶着他的妖兵主力回到上海,救出他被困的妖兵,補充了彈藥,那我們的傷亡只會是現在的十倍!幾十倍!”
劉麗川裝模作樣的點頭,還稱讚了一句曾丞相英明,然而曾立昌接下來的調兵遣將就讓劉麗川的臉色開始發白了——曾立昌既然要劉麗川麾下的軍隊也參加戰鬥,還要承擔其中三分之二的作戰任務——不過這也不奇怪,劉麗川招攬到的烏合之衆最多,不讓這些烏合之衆當炮灰,難道要太平軍的精銳去擋吳軍練勇的子彈啊?
心驚肉跳之下,劉麗川趕緊表示抗議,說道:“曾丞相,每個時辰向清妖的彈藥庫發起一次進攻,一天十二次,怎麼我的人一天要打八次?”
“劉檢點,你的兵力多,當然得多打幾仗。”曾立昌答道:“而且你的人只是負責打佯攻,傷亡不會太大,真有戰機出現,我的麾下兵馬就會馬上發起真正的強攻,那傷亡才叫大。”
說罷,曾立昌也不給劉麗川繼續辯解的機會,又一指同在帳中的周立春,說道:“周旅帥,你率領麾下兵馬充當第一天的突擊隊,聽從許丞相的指揮,一有機會,馬上向清妖營地發起強攻!”
“怎麼是我?”周立春心中叫苦,可是又不敢違抗命令,只能是乖乖的抱拳遵令。同時周立春也全然沒有注意到,曾立昌在下達命令後,又和許宗揚交換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眼色。
經過一番緊鑼密鼓的準備後,當天下午三點左右,在二十餘門輕重火炮的炮擊掩護下,太平軍向吳軍兵工廠發起了正面進攻,一次出動八百餘人分爲四隊,同時從四個方向攻打吳軍兵工廠。而擔任的首輪進攻任務的不是別人,就是劉麗川麾下的小刀會起義軍。
第一次進攻理所當然的遭到了失敗,彈藥充足的吳軍練勇守衛嚴密,劉麗川的人連摸到工廠圍牆的機會都沒有就被吳軍練勇輕鬆擊退。同時太平軍的火炮轟擊也沒收到多少效果,吳軍練勇是躲在經過加固的圍牆後開槍,預備隊也是在地下工事中休息,太平軍打出的實心炮彈除了把圍牆打得千瘡百孔和摧毀了一些廠中房屋外,對吳軍練勇幾乎都沒有造成什麼有效殺傷。
必須提及的是,劉麗川的人在戰場上表現也十分精彩,跑到距離吳軍陣地兩百米外就全部趴在了地上,大聲吆喝着拿土槍擡槍火繩槍對吳軍陣地亂打,白白浪費火藥還連吳軍練勇的一根毫毛都碰不到。
對此,吳軍練勇當然是打得十分輕鬆自在,從敵人出兵規模分析出太平軍是想用疲兵之計,周騰虎也馬上建議鄧嗣源只派哨兵輪流監視敵人動向,讓作戰主力就地休息,儘可能的節約體力。而太平軍負責指揮戰鬥的許宗揚卻對劉軍士兵的表現萬分不滿,大罵着逼迫劉軍士兵儘量靠近吳軍陣地,迫使吳軍練勇開槍迎戰消耗敵人體力。
矛盾自然開始出現,劉麗川的部下不願上前白白送死,給吳軍練勇的米尼槍一一點名狙殺,許宗揚則指望他們儘量上前向吳軍練勇施加真正壓力,各自的立場截然相反,根本不可調和,互相之間自然也就生出了不滿,就象陳年老酒一樣,酒麴菌開始逐漸發酵。
真正對吳軍形成威脅的還是在黃昏時,輪換正牌太平軍發起進攻時,勇敢堅毅的太平軍將士以單薄的盾牌遮擋子彈,直接衝到距離吳軍陣地五六十米處,然後一邊開槍一邊迅速挖掘單人掩體。見此情景,鄧嗣源雖然立即下令發起全面反擊,結果周騰虎卻攔住了鄧嗣源,說道:“不急,給敵人一點希望,引誘他們現在就出動攻堅突擊隊,不然的話,長毛到了夜裡才發力,我們只會更難打。”
不出周騰虎所料,看到自軍士兵已經在吳軍陣地西面挖掘出了大量的單兵掩體後,覺得戰機出現的曾立昌果斷派遣突擊隊上前,猛攻看似已經出現機會的西線,可惜當週立春帶着突擊隊殺到近處時,蓄勢已久的吳軍練勇突然羣起開槍,從圍牆射擊孔打出大量子彈,同時還使出了擲彈筒這個大殺器,眨眼間就把周立春軍打得死傷慘重,再怎麼衝鋒發力都難以摸到圍牆的牆面,最後只能是狼狽退走,留下滿地的屍體和重傷員。
周騰虎等的就是這個機會,太平軍纔剛撤走,十來個江陰練勇馬上越牆而出,跑到戰場上尋找重傷未死的太平軍士兵,也很快就給周騰虎抓了三個還能說話的回來。周騰虎見了大喜,趕緊讓練勇給這三個俘虜包紮上藥,給水給飯收買他們,然後套取口供。
周立春麾下的士兵幾乎全是蘇南本地人,鬥爭意志遠不及太平軍老兵那麼的堅定,被同伴拋棄又獲得了吳軍善待,自然很快就投降招供。而當週騰虎問得他們都是周立春部下還有一個是徐耀的直系部下時,當然更是歡喜不勝,腦袋裡缺德得冒煙的餿主意一個接一個的往外冒…………
與此同時,許宗揚當然也看到了吳軍練勇抓走自軍重傷員的情況,雖然很是不解吳軍練勇的用意,但許宗揚還是生出警惕,馬上命令自軍士兵加強對吳軍兵工廠的監視,提防吳軍又出花招。結果也不出所料,到了天色全黑時,之前被抓走的三個俘虜果然被吳軍練勇放了出來,互相攙扶着一瘸一拐的回到了太平軍陣地。
再接下來,那三個倒黴的俘虜自然馬上就被押到了許宗揚面前,許宗揚問起他被釋放的原因時,三個俘虜都如實回答道:“清妖讓小的們回來告訴其他弟兄,叫我們別給天國賣命了,天國的老爺只顧自己享受,不管士兵的死活,給天國賣命沒意思。清妖還要小的們告訴其他弟兄,在戰場上只要投降就可以活命,他們絕不殺俘虜,抓到後也馬上釋放,我們三個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很常見的慢敵之計,爲了動搖和渙散敵人的軍心士氣,太平軍也沒少用過這樣的招數。但是爲了謹慎起見,許宗揚還是命令士兵搜查那三個俘虜的身體,結果事實證明許宗揚的決定無比英明——在一個俘虜的鞋子裡,果然找到了一張小紙條!
小紙條上只有一句話,‘告訴劉麗川,說長毛是想借刀殺人,故意削弱他的實力。’
很短的一句話,但也是許宗揚最爲痛恨的一句話,憤怒之下,許宗揚立即追問那個倒黴俘虜紙條的來歷,準備交給什麼人?那俘虜則大聲喊冤,是他也不知道這紙條上從那裡來的,更不知道應該交給什麼人,許宗揚那裡肯信,一再追問的同時還下令動刑。
這時,收到消息的周立春和劉麗川副手陳阿林也來到了現場,得知事情真相,又看到了那張紙條上的內容,陳阿林當然是臉色一變,周立春則是暴跳如雷,親自揪起那個隸屬於他的部下喝問,“說,清妖要你把這張紙條交給誰?交給誰?!”
“冤枉,冤枉啊!”那倒黴俘虜繼續喊冤,“周旅帥,小的不知道這張紙條是那裡來的,清妖沒讓我交給誰,我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放進我的鞋子裡的啊!”
周立春當然也不相信,一個勁只是追問,而那俘虜繼續喊冤時,旁邊的許宗揚突然想起了一個重要問題,忙問道:“誰是你的卒長?!”
“徐耀。”那倒黴俘虜老實回答。
“果然是他。”許宗揚臉色一變,忙喝道:“來人,把他押去見曾丞相,告訴曾丞相,說他是徐耀的部下。”
親兵按令把那哭着喊冤的倒黴俘虜押走後,許宗揚還又轉向了周立春問道:“周旅帥,徐耀這個人怎麼樣?把他的出身來歷說一說,越詳細越好。”
周立春滿頭霧水,不明白許宗揚爲什麼這樣關心徐耀,但還是按照要求大概介紹了一番徐耀的情況,說徐耀原先是嘉定起義軍的將領,青浦起義被吳超越鎮壓後就跟了自己,一直表現得很不錯。許宗揚則是耐心傾聽,突然又問道:“周旅帥,聽說徐耀很喜歡你女兒,但幾次向你求親都被你拒絕了,是不是這樣?”
周立春更糊塗了,但還是老實答道:“有這事,其實我挺喜歡這個小夥子,也想讓他做我女婿,但我女兒死活不答應,所以我也沒辦法。”
細節完全相符,許宗揚心裡難免更是狐疑,但是沒有真憑實據,許宗揚也不可能直接一刀把徐耀砍了永除後患。再細一盤算後,許宗揚只能是這麼說道:“三更時我們再向清妖陣地發起一次強攻,讓徐耀率軍打主攻。”
疲兵之計纔剛開始,在吳軍練勇體力還十分充足的情況下,太平軍在三更時發起的進攻理所當然又遭到了失敗。不過也還好,汲取了青浦那一戰的教訓,徐耀也沒敢再象以前那樣傻乎乎的衝在最前面送死,而是一直躲在士卒中間開槍,最後也是毫髮無傷的逃了回來。
即便如此,在撤回了太平軍陣地後,徐耀還是滿肚子火氣的向友軍抱怨,說道:“簡直就是瞎打,清妖的彈藥那麼充足,又有圍牆可以擋子彈,我們再怎麼衝有什麼屁用?白白送死!”
讓徐耀意外的是,他說完了這番抱怨的話後,還沒來得及洗去臉上的汗水灰塵,許宗揚就已經派人來要他去拜見了,官職與許宗揚差着一大截的徐耀滿頭霧水的從命,周立春也覺得奇怪,便也跟上了徐耀一起過來。接着當見到許宗揚時,許宗揚直接了當的向徐耀問道:“聽說你對劉檢點的士卒說,我們的進攻是白白送死,有沒有這事?”
徐耀張口結舌,半晌才點了點頭,拱手說道:“末將該死,末將回來的時候,是說過這話。”
“你說這話什麼意思?有什麼目的?”許宗揚追問道。
“末將沒什麼意思,也沒什麼目的。”徐耀趕緊搖頭,說道:“末將不過是仗打輸了,說了一句氣話。末將該死,末將有罪,請許丞相寬恕。”
周立春也趕緊給徐耀幫腔解釋,還裝模作樣的呵斥了愛將徐耀幾句,許宗揚則根本懶得理會周立春,一雙鷹隼一般的眼睛只是緊緊盯着徐耀的傷疤臉,徐耀被許宗揚的銳利眼神盯得心慌意亂,不受控制的流露出了恐懼之色。許宗揚見了心中難免更是狐疑,突然問道:“周練官是誰?”
“周練官是誰?”徐耀暈頭轉向,半晌纔回過神來,說道:“許丞相,你說的周練官,該不會是江陰那個周騰虎吧?我知道清妖的練官姓周的,就只有他一個。”
“你和他是什麼關係?”許宗揚又追問道。
“沒什麼關係。”徐耀趕緊搖頭,說道:“末將從沒見過他,只是在橫塘一帶和他的妖兵打過一仗,他的妖兵挺厲害,那一仗我們輸了。”
沒有發現任何的破綻,許宗揚只能是揮手讓周立春和徐耀離開,疑心也始終未解,還在心裡說道:“謹慎起見,最好還是把這個徐耀調出上海。對了,吳淞口那邊的清妖也需要軍隊監視,乾脆讓曾丞相把周立春這支軍隊調去吳淞口。”
許宗揚在這裡疑竇叢生,但他絕對不知道的是,徐耀在和周立春返回自軍陣地的路上,奇怪許宗揚爲什麼要問這麼多古怪問題的同時,又突然想起了一個重要問題,忙向周立春說道:“周大叔,不對啊,怎麼我隨便在外人面前的抱怨了一句,馬上就被許丞相給知道了?”
得徐耀提醒,周立春也同樣想起了這個重要問題,下意識的張望前後左右時,周立春和徐耀又同時發現,他們的身後,正有兩個鬼鬼祟祟的黑影跟隨…………
“怎麼有人暗中跟蹤我們?難道是許丞相派來的?”
周立春和徐耀生出這個疑問的時候,陳阿林也已經把那張小紙條的內容派人送回了上海,送到了劉麗川的面前,劉麗川聽完後報告沉默不語,半晌纔在心裡說道:“曾立昌該不會真想故意削弱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