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僥倖躲過太平軍水攻那天開始,連續六七天時間,咱們的僧王爺就再沒見過讓他深惡痛疾的小買辦吳超越。
不過這並不奇怪,吳軍練勇的營地是在天津北門外的海河北岸,僧王爺的大營是在天津南門外的八里處,兩者之間有着十幾里路的距離,就算想故意見上一面都沒那麼容易。同時勝保在此期間也再沒有召集過清軍衆將議事,咱們的僧王爺自然就用不着和嘴臉可憎的吳超越見面。
在此期間,太平軍也始終都是按兵不動,除了嚴守城池外就是拼命加固城防工事,除了派出少量斥候偵察城外動靜外,再沒有派遣一支軍隊出城作戰,堅守不戰的態度異常堅決,與清軍暫時保持消極對峙的狀態。
但其間也有件事稍微引起了咱們僧王爺的注意,那就是勝保覺得手中力量還是有些不足,命令天津知府朱鎮到霸州和保定一帶又招募了兩千多練勇到天津助戰,這些衣衫襤褸的練勇先後抵達天津戰場後,被勝保下令安置在了天津西門外的清軍保桓部營中駐紮,還爲此專門把保桓的營地擴大了許多。
對此,僧王爺當然是嗤之以鼻,“找這麼多破草民來幹什麼?上不了陣打不了仗,來得再多也是白白浪費軍餉錢糧!”
擴編練勇這樣的小事,咱們位高爵貴的僧王爺當然不會放在心上,但是很快的,另外一件事卻引起了僧格林沁的警覺——也不知道是那個殺千刀的放出來的謠言,說是洪秀全和楊秀清給李開芳這裡派出了一支規模不小的援軍,正在速度極快,目前還已經打到了山東境內,咸豐大帝也已經命令勝保分兵南下,配合山東清軍剿滅太平天國的援軍,然後再回過頭來收拾天津城裡的長毛。
能夠逼着幾萬清軍正面衝擊洋人用洋槍洋炮編織出來的火力網,咱們僧王爺在治軍方面當然也小有一手,聽到了這個影響軍心的荒唐傳言後,僧格林沁當然是立即下令禁止傳播,命令各級將領出面闢謠,宣佈絕無此事!同時鑑於謠言的泛濫和影響的惡劣,僧格林沁還安排了專人調查謠言來源,看看背後的元兇到底是誰!
謠言的來源很快查清,結果卻讓咱們僧王爺大吃一驚——這條謠言,竟然是從勝保的北倉大營、清軍的主力軍中傳出來的!然後不等僧格林沁盤算是否憑藉此事彈劾勝保一個治軍不力的罪名,僧格林沁安插在勝保軍中的眼線瑞昌卻秘密來到了僧王爺軍中,向僧格林沁問道:“僧王爺,聽說長毛的援軍已經打到山東腹地的東平州了,皇上命令勝保分兵南下攔截,這事到底是真是假?”
“你問這個做什麼?”僧格林沁有些吃驚,疑惑反問道:“你怎麼會突然想起這件事?長毛援軍打到東平,這麼荒唐的事,你也相信?”
“末將開始也不信,可是這事在北倉大營裡傳得到處都是,有鼻子有眼睛,末將和佟都統都覺得奇怪,但是又沒有收到正式消息,所以就來直接向王爺你打聽了。”瑞昌如實回答道。
僧格林沁徹底糊塗了,忙又問道:“那勝保那個狗奴才是什麼反應?”
“什麼反應都沒有。”瑞昌老實回答道:“勝大帥這幾天都沒有升帳點兵,也很少在軍中露面,末將不能確定他是否也聽說了這條謠言,但末將可以肯定,他並沒有讓各營將領闢謠。”
“沒有闢謠?”僧格林沁心中生出警惕了——在僧格林沁看來,官場暴發戶勝保在治軍方面絕對是一塌糊塗,但也沒有爛到連謠言都不去禁止的地步,尤其還是這麼重要的謠言。
警惕之後當然是起疑,起了疑心後僧格林沁當然是趕緊拿起朝廷的最新邸報閱看,可惜邸報卻沒有提到關於太平軍援軍的半句話,和山東有關的也是官軍正在全力圍剿從安徽流竄進山東的捻軍,還有什麼捻子指日可破,張樂行遲早不得好死之類的廢話。然而越是沒在邸報上沒有發現可用情報,僧格林沁就越是心中起疑,乾脆就寫了一道書信給他的後臺老闆奉命大將軍綿愉,向綿愉求證此事。同時命令瑞昌回營後和佟鑑等人細細探聽軍中動靜,一有異常,立即來報!
接下來,綿愉還沒有答覆,新的變故又突然發生,當天夜裡,僧軍巡邏隊發現有太平軍奸細從天津東門出城,試圖摸向北面做什麼雞鳴狗盜的勾當,僧王爺麾下的巡邏隊發起進攻後,那些太平軍奸細又馬上退回了城裡。消息報告到僧王爺面前後,僧格林沁難免又有些莫名其妙,“長毛的細作往北去做什麼?那裡是吳超越小蠻子的營盤啊?難道長毛想偷襲他的營地?這可是好事,快去吧。”
事還沒完,次日,勝保突然派人給僧格林沁送來了一道命令,說是鑑於長毛細作和斥候近日活動頻繁,似乎有出擊跡象,要求僧王爺嚴守營地,倘若長毛出城不可貿然出營決戰,只許堅守營壘!而看完了勝保的書面命令後,僧王爺心中的第一個念頭就是,“不對勁啊?勝保這個狗奴才爲了討主子歡心,堅決反對引水圍城,長毛出城交戰對他來說是求之不得的好事,他怎麼反倒要本王採取守勢?”
越盤算越覺得情況不對,成天摟着美妾在大營裡享受的僧王爺終於覺得自己不該坐等下去了,應該得主動出去走一走看一看,看看勝保到底爲什麼要下達這條古怪命令?而拿定了這個主意後,咱們僧王爺也沒遲疑,馬上就做好了營防安排,然後領了一隊輕騎兵出營,到天津城的近處觀察情況。
天津城外的情況和前幾天一樣的平靜,太平軍緊閉城門不出,慶祺等僧王爺麾下的將領也領着練勇在出城裡按兵不動,嚴密監視太平軍的動靜也給僧王爺的主力大營當緩衝牆和擋箭牌。粗略查看了一番後,僧王爺又先去了西門外保桓和達洪阿的營地查看情況,卻見保桓與達洪阿二軍都在加固營防工事,還在三道護營壕溝的基礎上開挖第四道和第五道壕溝,僧王爺心中難免更是狐疑,忙放下架子親臨工地,向正在挖掘壕溝的清軍兵勇打聽爲什麼又要增挖壕溝?結果那些清軍兵勇答道:“回王爺,我們也不知道爲什麼還要深挖壕溝,上面叫我們挖,我們就挖了。”
眨巴眨巴眼睛,僧王爺又趕緊帶着騎兵越過已經結起厚冰的海河,直接到了海河北岸,然後僧王爺也沒急着去西面的北倉大營瞭解情況,而是選擇了向東走,去查看清軍德興阿部和吳超越的營地情況。結果還是一樣,德興阿和吳超越的營地同樣也是在大挖壕溝加強營地防禦,僧王爺心中益發覺得奇怪,這才帶着騎兵直赴北倉大營要求與勝保見面。
和往常一樣,勝保還是帶着清軍營中唯一能壓住僧王爺的載垣接見僧格林沁,見面後,僧格林沁直接就向勝保問道:“勝大帥,本王有一事不明,特來請教,請問大帥,皇上和朝廷要我們儘快攻破天津剿滅長毛,爲什麼你反倒下令各營加強防禦?”
“當然是爲我軍各營的安全起見。”勝保回答得很含糊,說道:“長毛詭詐,連日不戰,近日來他們的斥候又活動頻繁,本帥擔心他們突然出城發起偷襲,所以命令各營加強防禦。”
“那麼大帥,近來軍中傳言長毛援軍已經打進山東,皇上已經命令你分兵南下去配合山東官軍阻擊,不知大帥可曾聽說過這樣的謠言?”
僧格林沁又毫不客氣的質問,但勝保的反應卻讓僧格林沁十分疑惑,竟然露出了驚訝神色,反問道:“僧王爺,軍中有這樣的謠言?本帥怎麼不知道?”
僧格林沁大怒,毫不客氣的指出這條謠言早就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勝保也這才說道:“多謝王爺告知,本帥這就查,這就查,看是誰放出的謠言,也儘快找出散播這些謠言的罪魁禍首,把他明證典型。”
僧格林沁神色稍微放緩,心中暗罵勝保無能至此,連這麼危險的謠言也不知道制止。然後又說了一通廢話後,僧格林沁便告辭出營,準備按勝保的要求去加固自軍營防。然而出了北倉大營後,咱們的僧王爺再仔細一想後,卻又覺得情況還是有些不對勁——勝保是個廢物不假,但載垣卻不是吃乾飯的,怎麼可能會沒聽說過這樣的謠言?而且載垣身爲全軍總監軍,受命監察軍中將帥和營內軍紀,肯定是早就應該聽說過那條荒謬謠言啊?
越琢磨越覺得不對勁,咱們的僧王爺又突然想起了很重要的一點——做爲勝保事實上的左膀右臂,手裡又握着天津清軍最精銳的軍隊,吳超越不可能不知道其中內情!而且勝保如果真有什麼陰謀詭計,也肯定是拿吳超越當開路先鋒!
想到這點,僧格林沁又幹脆領着輕騎兵直接到了吳超越的營地門前,妄圖從吳超越這裡打開什麼突破口。然而到得吳軍營地門前提出要和吳超越見面時,揹着洋槍守營地的吳軍練勇卻對僧格林沁說道:“王爺,十分抱歉,我們的吳大人剛纔被勝大帥給傳去了,正好不在營中。”
“被勝保傳去了?”僧格林沁心中更是疑惑了,說道:“本王剛從勝大帥那裡過來,他沒在啊?還有,本王來的路上,也沒遇到他啊?”
“這個……,小人就不知道了。”
守門練勇搖頭,然而就在這個時候,咱們的僧王爺卻馬上又發現了一個重大破綻,立即向那吳軍練勇喝問道:“你怎麼是北方口音?吳超越麾下的練勇全是南方人,你怎麼會是北方口音?把你的腰牌拿來給本王看!”
那吳軍練勇不敢吭聲,僧格林沁則再次開口威逼,那練勇無奈,只得乖乖解下腰牌交給僧王爺,再然後,馬上真相大白——這個練勇,實際上是勝保麾下的直隸士卒!僧格林沁見了大怒,忙又問道:“你是勝大帥麾下的綠營兵,怎麼會跑來給吳超越守營門?是誰派你來的?”
那練勇猶豫了半晌,答道:“王爺,小人軍令在身,請不要逼小的違抗軍令,小的若是向你交代了實情,就會被軍法從事!”
僧格林沁確實沒逼那練勇違抗軍令,只是又趕緊舉起了望遠鏡向吳軍營地內部張望,結果讓僧王爺怒火中燒的是,正在營中練習列隊行進的那些吳軍練勇,大部分都是面黃肌瘦和皮包骨頭,一看就是長期營養不良的窮苦百姓,壓根不是吳超越麾下那些天天大魚大肉的精銳練勇!
真相終於浮現在了僧王爺的心頭,但猜出了真相後,咱們的僧王爺反而更是怒火中燒,二話不說就打馬飛馳回了北倉大營,再次見到了正在和載垣議事的勝保,然後僧格林沁劈頭蓋臉就向勝保問道:“勝大帥,吳超越帶來的上海團練呢?那裡去了?還有吳超越本人呢,他到那裡去了?爲什麼他的營地裡,全是一些地方鄉勇?!”
勝保不吭聲,還是到了僧格林沁再次追問時,勝保才慢悠悠的說道:“王爺,下官是全軍主帥,有權調動麾下所屬軍隊,把上海團練調到那裡去了,下官也有權力拒絕回答你的問題。”
“本王是郡王!”僧格林沁怒吼道:“還是奉命大將軍惠王爺的副手,有權力知道你的調遣和部署!”
“王爺,朝廷有那一條法典規定,郡王和奉命大將軍的助手,就有權力知道本帥的軍隊部署和調遣了?”
勝保毫不客氣的反問,僧格林沁無言以對,那邊載垣也說道:“王爺,請冷靜點,勝大帥這麼安排,也是爲了我們大清將士好,請僧王爺你不要忘了,我們的軍機已經無緣無故的走漏好幾次了,勝大帥這麼做,也是爲了謹慎起見,預防萬一。”
僧格林沁更沒話說了,盤算了許久後,僧格林沁又突然問道:“這麼說,長毛援軍已經打到山東的消息,也是真的了?所以你才用偷樑換柱之計,讓一些鄉勇住進吳超越的營地冒充上海團練,換出真正的上海團練南下阻攔長毛援軍?”
勝保還是拒絕回答,載垣則說道:“王爺,這件事請你不要多問了,勝大帥這麼做是徵得了皇上的同意才這麼行事。爲了謹慎起見,京城裡除了皇上本人之外,都沒有其他的人知道勝大帥的真正安排。”
載垣把咸豐大帝搬了出來當擋箭牌,咱們僧王爺自然更加不敢多說什麼,勝保則故意氣他,又說道:“王爺,我也知道你麾下的騎兵多,適合平原作戰,但是這次比較巧,我們旁邊就是運河,步兵乘船可以比騎兵更快,還更省力,所以沒辦法了,還是等以後再有更好的立功機會,本帥再請你去揮師殺敵。”
“本王希奇那點破功勞!”僧格林沁大吼,又咆哮道:“天津戰場的南線本來就只有本王一支軍隊,上海團練又走了,如果長毛突然出師向南,本王孤軍難支,如何招架?”
“王爺,這就是本帥一定要保密的原因。”勝保攤手,神情無奈的說道:“本來我是打算給你派遣一支援軍,加強南線力量,或者恢復之前的四面圍城之勢,但是這麼一來,長毛肯定會生出疑心,甚至因此猜到其他情況。所以不得已,本帥只能是一邊嚴密封鎖消息,一邊維持原來的部署不變。”
“你封鎖得好消息!”僧格林沁簡直就是氣急敗壞到了極點,咆哮道:“長毛援軍打到山東的消息,軍中早就是傳言滿天飛了,長毛的細作恐怕早就把消息報告到李開芳和吉文元這些匪首的面前了!”
勝保對僧格林沁本來就是一忍再忍,僧格林沁還要繼續蹬鼻子上臉,勝保臉色也頓時有些色變,開口就要反擊。還好,載垣趕緊站了起來勸阻,說道:“好了,好了,僧王爺,你還是趕快回去加強你的營地防禦,給你增兵的事,勝大帥當然會考慮的,但現在全軍各營都在忙碌加固工事,一時之間那騰得出手來?”
載垣一勸再勸,終於才讓僧格林沁氣呼呼的衝回去加強他的營地防禦,勝保則衝着他的背影咬牙切齒,心中暗道:“僧格林沁,你給本帥等着!長毛如果真的出兵攻打南線,看本帥到時候怎麼收拾你!”
僧格林沁快馬加鞭的衝回自軍營地的時候,李開芳和吉文元也終於聚在了一起商討下一步的行動,而在此之前,事實上早在前天晚上,太平軍細作就已經確認了吳軍練勇已經秘密撤走的實情,也早就發現吳軍營地裡現在駐紮的全是不堪一擊的地方鄉勇。同時爲了謹慎起見,太平軍細作昨天晚上還摸到了清軍保桓部的營後,刺探那裡駐紮的軍隊實情,結果還是一樣,那裡同樣是一些衣衫襤褸的地方鄉勇。
掌握了這些情況,再結合太平軍援軍已經打進了山東腹地的傳言,還有清軍各營全力加強營地防禦的實情,李開芳和吉文元心裡也已經隱約猜到,真正的吳軍練勇肯定已經被派去阻擊他們援軍了。他們現在必須做些什麼,配合和接應楊秀清終於派給他們的援軍,還有抓住戰機削弱圍城清軍!
當然,考慮到吳超越的奸詐狡猾,李開芳和吉文元也沒敢一下子就把牌打出去,只是決定先派一支軍隊向清軍營地發起一次進攻,試探清軍的真正情況,也乘機抓幾條舌頭回來掌握實情,然後再決定是否出動主力發起決戰。而當吉文元問起應該向那裡動手時,李開芳連想都沒想,馬上就回答道:“出城!當然是南門外的出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