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大牢後,吳超越並沒有急着回家,而是領了馬丁等三名美國神父直接出城,再一次來到魚龍混雜的上海碼頭,還見到幫會打手模樣的人就直接問,“你們是不是百龍會的?如果不是,請告訴我百龍會的人在那裡?如果是,請帶我去見你們的幫主王國初王大哥,我有話想對他說。”
吳超越之所以這麼問,當然是因爲吳超越從沒見過王國初,也基本上沒和以上海本地人爲主的百龍會有過什麼接觸,但吳超越不認識百龍會的人,百龍會的人卻認識他,所以沒問幾個人,馬上就有人警惕的反問道:“吳少爺,你想做什麼?我們百龍會的人只是和雙刀會有過節,和吳道臺可沒有什麼衝突。”
“放心,我不是來找你們報仇的。”吳超越微笑說道:“我只是想見見王大哥,和他商量些事,幫忙帶我去見一見他吧。”
敬吳超越買辦爺爺的官職身份,又多少有些顧忌吳超越身邊的幾個洋人,那百龍會的成員猶豫了一下,終於還是答應去給吳超越帶個信,至於王國初是否願意見吳超越卻不敢保證,吳超越點頭謝了。然而那百龍會成員離開後,卻很快有一個男子主動跑到吳超越面前,神情緊張的低聲說道:“吳少爺,你怎麼又來碼頭了?快回去,今天我們的人不敢在碼頭上露面,如果你有什麼危險,沒人保護得了你。”
猜到那人必是劉麗川的部下,吳超越順口就說道:“我沒事,你走吧,暫時躲一會,要不了多久,我保管你們不用象現在這樣藏頭露尾。”
那雙刀會成員甚是忠心,冒險又勸吳超越趕緊離開碼頭,但吳超越爲了自家的民間勢力不再蒙受損失,還是堅持不聽,那雙刀會成員甚是無奈,又偷看到已經有其他幫會的人注意上了自己,便也不敢耽擱,只能是叮囑了一句吳超越小心安全,然後趕緊逃回去找劉麗川報信。然而那雙刀會的成員這麼做還是晚了一點,他前腳剛走,馬上就有幾個青皮模樣的人追了上去,吳超越見情況不妙,忙帶了三個美國神父過去攔住那些追兵,用英語嘰裡呱啦的問了那些青皮一通以作拖延,這才成功掩護了那名忠心部下逃走。
這時,吳超越想見王國初的消息,也已經被人送到了恰好正在碼頭上罩場子的王國初面前,儘管身份和社會地位完全不一樣,王國初壓根用不着理會吳超越這個道臺孫子,可一是因爲驚訝吳超越有這樣的膽量,二是聽說吳超越還帶得有三個洋人在身邊,好奇之下,王國初終於還是點頭答應接見。不過在答應之後,王國初卻又惡狠狠的向身邊人吼道:“精神點!把咱們百龍會的威風拿出來,讓姓吳那小癟三知道,上海碼頭不是他混的!”
有了王國初這個吩咐,本就青面獠牙的百龍會打手自然更是張牙舞爪,亮斧子的亮斧子,拔刀子的拔刀子,還拿出了幾支私藏的原始手銃,再到吳超越被領到現場時,二三十個打手馬上一轟而上,二話不說就把吳超越和馬丁神父等人團團包圍,兇態畢露的盯着吳超越,全都擺出了一言不和就要動手開打的架勢。
還別說,百龍黨這一手還真有點效果,就連馬丁和其他兩個美國神父都有點被嚇住,然而很可惜的是,百龍黨這點小場面和電影、電視上經過藝術加工的壯觀場面比起來,根本就是不值一提,所以吃過見過的吳超越不但沒有露出半點膽怯,相反還冷笑着挑釁道:“早就聽說百龍會色厲內荏,從上到下都是出了名的沒膽量,今天見了,果然是名不虛傳!”
“小癟三,你說什麼?”好幾個百龍會成員都暴跳如雷了。
“沒聽清楚?”吳超越冷笑說道:“難道我說錯了?我們才四個人,又沒帶什麼武器,你們二三十個人拿刀拿槍的圍着我們做什麼?怕我們搶先動手?如果真是怕了我們,不是沒膽量是什麼?”
周圍的百龍會打手全都變臉色了,幾個脾氣暴躁的還直接舉起斧頭,旁邊馬丁神父還算講義氣,趕緊上前一步護住吳超越,同時用英語質問那些打手想做什麼?而那幾個打手雖然不怕得罪吳超越,但是要砍洋人卻不得不考慮一下後果,便都遲疑一下,悄悄扭頭去看王國初的反應,王國初則是先猶豫了一下,然後才面無表情的喝道:“讓開,讓他們過來。”
衆打手依令讓路時,吳超越大步上前,直接走到王國初面前,很有禮貌的向王國初拱了拱手,說道:“王幫主,久仰大名。”
“吳少爺,說話很衝啊。”王國初冷冷說道:“見面就罵我們百龍會是出了名的沒膽量,你以爲你背後有你爺爺,又有洋人撐腰,我就真不敢砍你了?”
“王幫主別生氣,我不是罵你們,是陳述事實。”吳超越微笑說道:“我兩手空空的來拜見你,沒帶刀沒帶槍,更沒帶任何雙刀會的人,就帶了三個拿着聖經的洋人朋友,你還叫人又堵路又亮傢伙,張牙舞爪生怕我直接走到你面前,這能叫有膽量嗎?”
王國初的臉色也變了,哼道:“如果吳少爺你是來替劉阿源宣戰,希望和我們百龍會拼個你死我活,那我馬上就可以答應你。”
“當然不是。”吳超越搖頭,微笑說道:“恰恰相反,我是來替雙刀會當一個和事老,勸你們停戰罷手,以後雙刀會以後和百龍會井水不犯河水,各做各的買賣,友好相處,互不相反,不知道王幫主能不能給我這點面子。”
“哈哈哈哈哈!”百龍會成員和王國初一起放聲大笑了,王國初還指着吳超越笑道:“就憑你?你憑什麼?你有什麼資格說這話?”
“我有資格說這話。”吳超越面帶微笑,坦然說道:“因爲我要送王幫主和百龍會一份重禮,只要王幫主你答應給這個面子,我就把鳥黨一半的地盤送給百龍會。,”
百龍會衆人的笑聲戛然而止,王國初也被吳超越的話震住,驚訝打量吳超越片刻,王國初才又問道:“你要把一半的鳥黨地盤送給我們?”
“對!”吳超越鄭重點頭,嚴肅說道:“昨天晚上,小福建的鳥黨對雙刀會下毒手,又是殺人又是放火,雙刀會的阿源叔和我們吳家是世交,又是因爲我才和鳥黨結仇,我連累了雙刀會。所以這個仇我必須要報,我要小福建的腦袋,還要把鳥黨徹底剷除!也還是因爲我,你們百龍會前兩天吃了不少虧,但你們雖然吃了虧,卻沒有帶頭對雙刀會下手,這點我很感激,所以我剷除鳥黨後,願意把鳥黨一半的地盤送給百龍會,做爲給你們的補償!”
“你?徹底剷除鳥黨?”王國初更加驚訝的再次打量吳超越,問道:“就憑你這個毛都沒長全的小子,也想徹底剷除鳥黨?你知不知道鳥黨背後的袁祖悳,連你爺爺都對付不了?”
“我爺爺對付不了袁祖悳,是因爲他有官職拖累,不敢用一些過分的辦法。但我卻不同,我無官無職沒有半點拖累,什麼事我都敢做。”吳超越微笑着回答,又突然問道:“王幫主,四年前青埔那件關於洋人的事,你應該聽說過吧?”
看了一眼吳超越旁邊的三個洋人,王國初多少明白了一些吳超越的意思,便點頭說道:“豈止聽說過,我們百龍會裡有好些人,家裡還因爲那件事受了連累,被官府逼着拿錢賠了洋人。”
“王幫主聽說過就好。”吳超越點頭,又說道:“王叔,我是晚輩,叫你一聲王叔,也對你說一句實話,這件事洋人已經答應給我幫忙到底,有他們幫忙,你說我能不能收拾小福建?剷除鳥黨?”
王國初的眼珠子開始亂轉了,盤算了片刻才說道:“你的面子,能大到向洋人借兵借軍隊的地步?”
“不瞞王叔,洋人還真想借軍艦借軍隊幫我報仇,但我不想當吳三桂,所以我謝絕了。”吳超越說道:“我用了另外一個辦法,我請洋人出面找官府告狀,逼着官府把小福建抓起來砍頭,也逼着官府解散鳥黨。王叔你如果不信,現在就可以派人去城裡看看,兩個洋人已經在袁祖悳的縣衙門前鬧開了,逼着袁祖悳揮淚斬馬謖,自己動手收拾小福建,袁祖悳是小福建的後臺老闆,別人逼他肯定是逼不動的,但是這洋人逼他——王叔,你說能不能逼得動?”
“有這事?”王國初瞪大了眼睛,還真的馬上派人去城裡打聽消息,然而沒過多少時間,去打聽消息的人就已經飛奔回來,還附到了王國初的耳邊飛快嘀咕,王國初也逐漸的張大了嘴巴,然後還瞠目結舌的向吳超越問道:“你是怎麼求動洋人的?他們居然這麼幫你的忙?”
“我沒怎麼求他們。”吳超越微笑說道:“用大清的話來說,只不過是投桃報李,我出錢出力幫他們在碼頭上傳教,他們都很感謝我,又聽說我在這件事上吃了大虧,所以就馬上答應給我幫忙報仇。王叔你沒怎麼和洋人接觸過,肯定不知道洋人其實也很講義氣,會報答幫過他們的人。而且這件事還關係到洋人是否能在碼頭上繼續傳教,他們當然更願意幫忙到底。”
部下已經證明了確實有兩個洋人正在縣衙面前鬧事,又看到吳超越身邊正站着三個金髮碧眼的洋鬼子,最後再加上青埔教案的沉痛教訓,由不得王國初不慎重考慮一下吳超越的話和承諾。又盤算了片刻後,王國初才說道:“大侄子,你的面子是大,是有洋人在幫你逼袁祖悳收拾小福建,但你考慮過沒有,如果洋人逼不動袁祖悳怎麼辦?或者袁祖悳找幾個替死鬼搪塞過去了怎麼辦?上海的民政大權,可是掌握在他袁祖悳的手裡。”
“王叔放心,我既然敢出了這個手,就有這個把握。”吳超越自信的回答,又說道:“王叔,我知道現在不管我說得再是天花亂墜,你也不會輕易相信。我現在只求你一個承諾,我收拾了小福建和鳥黨以後,和雙刀會拋棄前嫌,化敵爲友,聯手平分鳥黨留下的地盤,誰也不多搶誰也不吃虧,可以不?”
眼珠子亂轉着盤算了許久,王國初這才點了點頭,說道:“好,只要你能做到,我就擺酒向劉阿源賠罪,和他重新做朋友。”
“多謝王叔。”吳超越滿意點頭,又說道:“不過這事是因爲我起的,所以這酒得我來擺,到時候還請王叔千萬要給個面子。”
王國初也甚是爽快,馬上就一口答應,吳超越又乘機說道:“那麼王叔,小侄今天還想求你一件事,望你千萬答應——在這件事定下來之前,麻煩王叔叔你交代手下人一聲,不要再急着對雙刀會下手,做人留一線,日後好見面。當然了,如果我沒能兌現承諾,沒能收拾了小福建和鳥黨,那麼王叔你不管怎麼做都行,小侄攔不了你,更攔不住你。”
已經與鳥黨有私下約定的王國初遲疑盤算,吳超越則又說道:“如果王叔你答應,那做爲報答,這件事成了以後,洋人繼續在碼頭上傳教,讓工人多拿錢學聖經,我可以讓你們的人也參與——王叔,多掙十文錢雖然不多,但是讓你的人每人多拿十文錢總不是什麼壞事吧?”
“你這麼賣力的幫洋人傳教幹什麼?”王國初不上當,還很奇怪的反問道。
“就象洋人賣力的給我幫忙一樣,互相給面子。”吳超越回答得很坦白,又勸道:“王叔,你也該多瞭解一下西洋了,洋人裡是有不少壞人,但也有許多好人,起碼我帶來碼頭上的洋神父都不是什麼不講理的人,他們傳教不過是履行他們的宗教職責,想多拉一些信徒。王叔你管工人的吃喝拉撒,管他們的掙錢抽成,管得了他們信和尚還是信道士麼?他們背聖經有活幹,洋人傳了教,你也乘機在中間抽成,三全齊美的事,你怎麼就想不通這點?”
“倒不是我想不通這點。”王國處說了實話,說道:“我和其他幾個幫會的老大,是擔心這些洋和尚藉着傳教的機會,乘機控制了上海碼頭,把我們吃飯的地盤搶了。不然的話,你阿源叔其實也說過這樣的話,答應讓我的人也多掙銀子。”
終於輪到吳超越放聲大笑了,笑得還非常開心,大笑道:“哈哈哈哈,王叔,看來你還是太不瞭解洋人了啊,洋人爲了搶你地盤才拼命傳教,虧你想得出來這樣的笑話!上海碼頭纔多大點地方,一天才能收幾兩銀子的保護費,這點小錢洋人也看得上?你知不知道,洋人從南洋拉胡椒來大清賣,只要拿出一斤胡椒掙的錢,就足夠支付所有在上海碼頭上的人工車馬費!洋人從大清運茶葉到美國去,半箱茶葉掙的錢,就足夠支付一條船的人工車馬費!你抽的那點保護費,在他們眼裡算得上什麼?”
“那他們爲什麼一定要傳教?”王國初聽得更糊塗了。
“當然還是爲了錢。”吳超越說得更坦白,道:“洋人要和我們大清做生意,當然是希望生意做得越大越好,但是大清的人太不瞭解洋人了,和洋人做買賣都得考慮再考慮,生怕吃虧上當或者受連累,所以洋人的生意才難以擴大。但大清的人只要對洋人的事多有些瞭解,知道洋人的貨其實又好又便宜,也知道能把他們手裡的鄉土特產賣給洋人能掙到錢,那麼洋人的生意進口出口都能掙到大錢,他們能不高興?他們能不賣力的傳教,讓大清的人多瞭解他們,多知道他們的真正情況?”
“這麼做,對王叔你也好處。”吳超越又說道:“王叔你的百龍會是靠上海碼頭吃飯,洋人的生意好了,來上海的船多了,碼頭上的工人就會更多,王叔你在碼頭上可以收的保護費也就更多,洋人好工人好你也好,這麼一好都好的事,你怎麼就想不明白?”
仔細想了覺得吳超越的話有道理,王國初也馬上喊冤道:“不是我想不明白,是劉阿源前天晚上沒說明白,他前天晚上只是說什麼要給你面子,要幫你給洋人一個交代,所以我才懷疑他不懷好意。他如果早點說得這麼明白,我那會不收他的厚禮,又那會有昨天晚上的事?”
“這是因爲我阿源叔也不懂這個道理。”吳超越苦笑,又說道:“王叔,等這件事了啦,有機會我們一定多談談,讓我多告訴你一些外國的事,也多告訴一點如何靠洋人多掙錢多發財。上海碼頭寸土寸金,你居然只想到靠抽成吃飯,簡直就是抱着金飯碗要飯,暴殄天物!”
將信將疑的點頭答應,又盤算了片刻,王國初這才說道:“好吧,大侄子,既然你都把話說得這麼明白了,那我給你一個面子,從現在開始,只要雙刀會的人別來主動找我們麻煩,我們百龍黨就不會再對他們出手,直到小福建和鳥黨的事有了結果再說。”
以本地人爲主的百龍黨在上海碼頭上人數最多,實力也最強,吳超越最擔心的就是百龍黨和雙刀會的關係繼續惡劣下去,鬧到不死不休的地步,所以聽了王國初的這個承諾後,吳超越當然是大喜過望,馬上就向王國初拱手道謝,又客套了幾句便拱手告辭,王國初也沒挽留,客氣送走吳超越。結果也是到了吳超越等人走遠後,旁邊人才向王國初問道:“幫主,你真相信這個小癟三的話?真打算和雙刀會和解?”
“不是我相信,是我不得不相信。”王國初衝着吳超越的背影一努嘴,低聲說道:“看到沒有,那三個洋人象跟班一樣的跟在他後面,象是真的對他言聽計從。這洋人如果一定要插手鳥黨和雙刀會的事,袁祖悳那裡未必能扛得住,所以現在最好是觀望風色,別急着再出手,不然的話,如果洋人真逼着袁祖悳砍了小福建,那我們就和雙刀會結下死仇了。到時候姓吳這個小癟三又把洋人拉來整我們,我們就更扛不住了。”
手下連贊老大英明,王國初則又低聲吩咐道:“馬上傳令下去,叫弟兄們別再追殺雙刀會的人了,這事洋人已經插了手,咱們惹不起洋人,先看看風色再說。孃的,老子怎麼就沒幾個洋人朋友撐腰當靠山?”
罵了句髒話,王國初忍不住又開始琢磨吳超越剛纔的話,心中暗道:“姓吳的小癟三說得好象有點道理,幫洋人傳教,讓我的人多掙錢,多做生意多抽成,還可以乘機和洋人搭上線,拉洋人當靠山,對老子來說只有好處沒壞處啊?孃的,有機會的話,是得多和這個小癟三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