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怎麼回事?”我狐疑地看着屋子裡的人。安遠兮站起來:“大嫂,您坐!”
我走過去,坐到另一張椅子上,安遠兮才坐下來。我們座位中間隔着的茶桌上,擱着一把摔破的紫砂壺,再一看,正是老爺子那把束竹壺。轉頭看向地上的屍體,這才注意到地上還有暗紅的血漬,血腥味讓我覺得有些反胃,不由得微微蹙了蹙眉。安遠兮遞過一方手巾,我遲疑了一下,接過來,捂到口鼻上。帕子上傳來的清爽的皁角香味稍稍沖淡了濃重的血腥味兒,我定了定神,冷靜地道:“怎麼回事?地上那兩人是誰?”
“是梓兒和雲竹。”安遠兮面色平靜,目光卻銳利深邃。
“梓兒?”我一怔,“怎麼會?”雲竹是老爺子房裡侍候的一個小廝,怎麼會和梓兒一起死在這裡?
“錦兒,把你看到的再跟少夫人講一遍。”雲修沉聲道。錦兒抽泣地道:“之前梓兒發現侯爺的束竹紫砂壺不見了,德管事讓我倆仔細找,後來梓兒發現是雲竹偷走了束竹壺,怕被人搜出來,就藏到了我的房間,因爲知道我們肯定不會搜自己的房間。梓兒很生氣,說要告訴德管事,結果……結果……”錦兒臉上露出害怕的神情,“結果雲竹就抓了刀子,將梓兒殺死了。”
雲竹?我回憶起那個小廝平日裡總是斯斯文文的,一點也看不出心術不正,老爺子房裡,怎麼可能會有這樣的歪心眼?我看着哭哭啼啼的錦兒,問道:“你怎麼知道是雲竹殺了梓兒?”
“我聽到他們兩人在房裡爭吵,雲竹求梓兒不要告訴德管事,梓兒不聽,我推門進去,正好見雲竹從梓兒胸口上拔出刀來,好可怕……”錦兒大哭道,“少夫人,梓兒死得太慘了,您要替梓兒申冤啊……”
“你先別哭。”我冷靜地思考着錦兒的話,繼續道,“那雲竹又怎麼死了?”
“他……他想殺我,我看到他殺了梓兒,害怕得叫起來,雲竹就拿着刀衝過來,我跟他扭打起來,他掐住我的脖子不讓我出聲,下人們都被調去忙侯爺的後事,沒有一個人來救我,幸好雲乾大哥巡院聽到屋裡有響動,問什麼人在裡面?雲竹聽到雲乾大哥的聲音,嚇了一跳,手上鬆了勁兒,我才趕緊推開他往外跑,雲竹見雲乾大哥他們過來了,就把刀子往自己身上捅去了,然後他就……死了……”錦兒一邊說,一邊微微仰起頭,燈光下,一張帶淚的小臉楚楚可憐。我見錦兒脖子上果然有道烏青的淤痕,轉頭看向雲乾:“雲乾,是這樣嗎?”
雲乾沉聲道:“回少夫,當時屬下隔得較遠,聽到屋內有響動,出聲詢問,錦兒跑出來說雲竹要殺她,我進去的時候,雲竹剛剛斷了氣。”
“哦?”我點了點頭,“你們都驗過屍了?”
“驗過了。”雲乾道,“崎少爺也看過,梓兒是被人一刀刺中心臟,雲竹是雙手握刀刺中心臟身亡。”
我看了安遠兮一眼,見他沒有出聲,想是認同了雲乾的話,我點了點頭:“既然這樣,就報官吧。錦兒你起來。”
“等一等。”安遠兮突然出聲,目光銳利地看着錦兒。錦兒,在他凌厲的目光下瑟縮了一下,垂下頭。安遠兮一言不發地看了錦兒半晌,站起來,還未等我明白過來他想做什麼,他已經身形一晃,一掌擊向錦兒的天靈蓋。
縱使我不會武功,也看得出安遠兮這一掌絕對是貨真價實,我失聲驚叫,不知道安遠兮爲什麼會攻擊錦兒,眼見那孩子就要斃命於安遠兮掌下,電光火石之間,跪在地上的錦兒卻翻身一滾,身形驀地躍起。安遠兮冷笑一聲,身子如影隨形地追上去,兩人並未纏鬥多久,安遠兮一掌擊在錦兒肩頭,錦兒踉蹌退步之間,安遠兮已經迅速制住她全身幾處大穴,錦兒身子一軟,癱倒在地上。
這一切不過是瞬息之間完成。安遠兮眼神冰冷地看向地上無法動彈的錦兒,沒有落座,縱使我再遲鈍,也知道這件事沒錦兒說那麼簡單了。錦兒竟然會武功,這麼小的一個孩子,怎麼學來的功夫?
“聽聞昔日江湖上令人聞之色變的魔頭百變童子,練的邪功可以使人返老還童,功力越高,身子越會縮小如幾歲孩童。”安遠兮上上下下打量着錦兒,眼神微微一斂。錦兒被他擊中一掌,臉色蒼白,沉默不語。我卻驚訝地出聲:“你說她是那個百變童子?”這武功聽起來怎麼跟《天龍八部》裡的天山童姥一樣邪門兒?
“她不是。”安遠兮搖搖頭,“百變童子是成名江湖數十載的人物,二十年前已經從江湖上銷聲匿跡,豈會被我幾招之內就拿下?所以我很好奇,你到底是誰?與百變童子有什麼關係?爲了什麼潛伏在雲家?”安遠兮一句接一句地逼問,目光冷得像冰刃,刺向地上的錦兒,“梓兒和雲竹是你殺的,對不對?”
我身子微微一顫。錦兒連連搖頭,面色惶恐,咬了咬脣,含淚道:“奴婢不明白崎少爺的話,奴婢是被侯爺買回來的,雖然家裡很窮,但家世清清白白。奴婢跟了侯爺六年,從來沒犯過大錯,崎少爺一來就要取奴婢的性命,奴婢迫於無奈才施身手躲避,你不能因爲這樣就認定是我殺了梓兒和雲竹。”
“是嗎?那你怎麼解釋你這一身武功?”安遠兮冷笑道,“你這一身內力起碼有十五年的修爲,從何而來?”
“奴婢籍貫寧鄉,寧鄉尚武,舉國皆知,錦兒打小跟鄉鄰習武,所以會點拳腳功夫。後來到了侯府,知道侯府不是任人輕狂的地方,所以不敢告訴別人,只懂得做好司茶的本分,只是每晚練習一下內功,做強身健體之用。”錦兒說得委屈,但沒人相信她的話。雲修嚴肅地道:“錦兒,你一個不到十一歲的孩子,身懷十五年的內力,叫我們如何能不懷疑你?”
錦兒見衆人表情,知大家不信,抽泣道:“奴婢是有難言之隱瞞着大家,奴婢今年不是十一,而是二十一歲了。”
“什麼?”我錯愕地看着她,見屋內衆人面上無不露出愕然之色,安遠兮的眉頭也微微一蹙。只聽錦兒低聲哭道:“奴婢生來體形有異,長到六歲上下,便再也沒有長過身子,從小不知道受了多少人的白眼兒。侯爺買下奴婢的時候奴婢已經十五歲了,家人怕侯爺知道詳情後覺得晦氣不肯買,所以沒告訴侯爺。進了侯府,奴婢又怕被人嫌棄,也不敢將實情說出,這些年奴婢一點兒個頭都沒長,大家只當是奴婢身子長得慢。奴婢並不是存心想欺騙大家的……崎少爺,奴婢與那什麼童子沒有任何關係,您真的冤枉奴婢了……”
這麼說,錦兒其實是個侏儒?我上上下下地打量着錦兒,見她身材均勻,臉完全是一張孩子的臉,並不像一般的侏儒一樣頭大身子短,一眼就看出不正常。她說的是真的嗎?侏儒長成她那樣子也是有的,我前世曾在電視裡見過一個二十六歲的男人,長得像五六歲的小朋友一樣,所以很容易便接受這種看起來十分難以理解的事。
“遠兮……”我看向安遠兮,這件事我已經無從分辨真僞,只得依賴於他。他看到我求助的目光,眼神是看不出情緒的幽深。我避開他灼人的目光,心中驀地咯噔了一下,即使心中對他存有疑慮的時候,我在遇到困難無計可施時,還是會情不自禁地倚重於他,這是爲什麼?
“好一張巧嘴!”安遠兮聽了錦兒這番話,脣角冷冷地向下一撇,“聽上去似乎是合情合理,你在這麼短的時間內編出這麼一篇鬼話,也算有些機智了。”
“奴婢所言句句屬實,崎少爺若不信,可以着人去奴婢家鄉調查。”錦兒眼淚汪汪地道,表情看不出一絲作僞。安遠兮輕嘲道:“調查,你知道我爲什麼會懷疑你?”錦兒茫然地睜大眼看着他,安無兮面無表情地道:“雲乾,揭開白布。”
雲乾將罩在梓兒和雲竹身上的白布掀開,我轉頭看過去,見梓兒和雲竹的眼睛都瞪得大大,臉上都露出同樣一種表情,像是驚恐,又像是不可置信。安遠兮冷冷地道:“死人是不會說謊的,所以從死人身上查到的證據纔是最可信最真實的。”
錦兒看了一眼地上的兩個死人,打了個寒戰,移開目光。安遠兮看着兩具屍體,冷靜地道:“他們兩個都是被利刃刺中心臟,傷口在同一個位置,兇手的力度掌握得恰到好處,準確地躲過肋骨,刺入之後用力橫劃一寸,加大心臟破裂的創口,讓其迅速失血,力道要狠、要準,才能一刀致命,讓遇害者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兇手是經過長時間訓練纔會練出這樣熟練的殺人手法。你說雲竹是自殺,若是自殺,他用那麼大力握住刀柄,斷氣時手也會緊緊握住刀柄,可是雲竹的手握在刀柄上卻鬆軟無力,顯見是死後被人擺成這樣的形狀的。”
我怔怔地看着安遠兮,他說這些話時的表情,那種成竹在胸、鎮定自若的風度,是那樣陌生,這是安遠兮嗎?這是我認識的那個傻傻的書呆子嗎?安遠兮轉頭看着錦兒,繼續道:“事實的真相是,是你將梓兒殺死,剛好被雲竹撞破你行兇,於是你索性將雲竹也殺了,這時候偏偏遇到雲乾過來,你打不過雲乾,又逃不走,只好裝成撞破兇案的樣子,編出這套謊言來企圖瞞天過海!”安遠兮說完,冷冰冰地看着錦兒,厲聲道,“我說得對不對?”
那錦兒聽安遠兮說話時,臉色已經漸漸有些僵硬起來,此際聽他說完,擡眼死死地盯着他,半晌,才冷笑一聲:“原來崎少爺還有這身本事,我倒是失算了。”
她這樣說,等於承認梓兒和雲竹都是她殺的了,我不敢置信地看着這個看起來只得六七歲的“小女孩兒”,顫聲道:“你爲什麼要這麼做?”
“我既落到你手上,也沒什麼好說的。”錦兒怪笑一聲,也不再裝出那楚楚可憐的樣子了,“只當我技不如人。”
“我想,你殺人的原因,是因爲它吧?”安遠兮走到茶桌前,拿起那個已經摔破的束竹紫砂壺,寒聲道,“你當不會是爲了圖財才偷走這個茶壺,這個茶壺有什麼秘密?爲了它你竟然連取兩條人命?”
“要殺便殺,我什麼都不知道!";錦兒哼了一聲,扭頭不語。安遠兮脣角抿出冷酷的弧度,寒聲道,“殺你?不,我不殺你。你知不知道要讓一個人說實話,有很多種方法。有沒有聽過烹煮?將人塞進大甕裡,在甕下面升上火,慢慢加熱,慢慢灼烤。你有沒有受過被火烤的滋味兒?油脂從皮膚裡慢慢滲出來,作響,然後在你身上刷上辣椒油和鹽水,等烤乾了,再刷,就像烤羊肉一樣,烤得香噴噴的,一邊烤,一邊把你身上烤熟的部分割下來,再在鮮肉上反覆地刷調料……”
錦兒的臉色漸漸白起來,安遠兮似乎存心要攻破她的心防,一口氣接着道:“你若覺得這個不好玩,還有一種刑罰給你選。傳說地獄裡勾魂的黑無常,每天有兩個時辰要受銅汁灌腸之苦,你知不知道,其實咱們人間也有類似的刑罰,叫做灌鉛。把鉛溶化,灌進人的嘴裡,滾燙的鉛汁一入肚腹,就會凝固成硬塊,就像有一個個鐵砣,墜在你的腸肚裡,光是墜力就能致人死命,想想那些鐵砣在你肚子碰來撞去,也有趣得緊……,,
冷汗從錦兒的額上冒出來,她看着安遠兮的表情,就像是在看地獄裡的閻羅。安遠兮緊緊地盯着她的表情,緩緩道:“或者我們還可以試一試梳洗,我說的可不是女子的梳妝打扮,而是把受刑人的衣服剝光,放在鐵牀上,用滾開的水往他身上澆幾遍,再甩鐵刷子一下一下刷去他身上的皮肉,就像民間殺豬用開水燙過之後去毛一般,直到皮肉刷盡,露出白骨。對了,那行刑的刷子要一直放在開水裡煮,這把刷子被血肉糊住了,就丟進開水鍋裡泡着,換一把刷子,刷到最後,連骨頭都能刷化……”
安遠兮的語速極慢,又極詳盡地解釋着每種刑罰的細節,彷彿那些酷刑活生生展現在衆人面前,我都聽出一身冷汗。錦兒的臉抽搐了一下,臉色變得慘白,安遠兮寒聲道:“你還不肯說嗎?是不是很想試一試?”
“我……”錦兒的眼中涌出深沉的懼色,咬着脣,半晌不語,片刻之間,臉已經隱隱泛青。安遠兮吃了一驚,衝上前去,一把捏開她的嘴,怒道:“該死!”他話還沒說完,那錦兒口鼻之間已經流出污血,臉上的青色已經迅速轉濃,兩眼一翻,已經沒了氣息。
我驚得站起來,雲修和雲乾圍上去,臉色也不好看。雲乾氣恨道:“這丫頭嘴裡竟然藏了毒丸,着實可十恨!”
雲修轉頭看我:“少夫人,這件事怎麼辦?”
我看了一眼安遠兮,見他不出聲,想了想,道:“報官。只說錦兒起了貪念,偷了老爺子的財物,被梓兒和雲竹撞見,情急之下殺了他們,然後服毒自殺。束竹紫砂壺的事,先不要張揚出去。”
雲修連連點頭,一個束竹紫砂壺牽涉了三條人命,這當中有什麼玄機,在沒有弄清楚之前就泄露出去,可能會打草驚蛇。那錦兒潛伏在雲家這麼多年,必有所謀,背後說不定還有什麼勢力指使。看了一眼屋裡的三個死人,我覺得胸口煩悶得透不過氣:“把他們的後事打點一下,梓兒和雲竹死得冤,好好撫卹他們的家人。小叔,你拿那壺跟我到書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