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老爺子和安遠兮見到我頭,臉上雙雙變色。安遠兮眼裡有震驚和不可置信,老爺子面色凝重地道:“丫頭,怎麼回事兒?”
“我的新發型,還不錯吧?”我有些心虛地玩笑道,見兩人的面色還是沒有轉好,想想這事兒他們遲早也會從外面知道的,不可能搪塞過去,轉頭讓侍候的丫鬟們都退出花廳,等屋裡只剩了我們三個,我才輕聲道:“爺爺,我需要一個方法來消除外面不利的傳言。”
“你那天跟我說要做場好戲給景王看,就是指這個。”老爺子蹙着眉,眼裡仍然有不認同。安遠兮定定地看着我,眼裡的痛楚和掙扎讓我不敢深看。我吸了口氣:“當時只是有個模糊的想法,也是這兩天才想好的,其實我也不敢保證能成功,因爲我不一定能遇到好的機會來實施這個想法,不過看來我運氣還不錯……”
“胡鬧!”老爺子生氣地道,“你知道斷髮意味着什麼嗎?”
“我知道,爺爺。”這些古代人對頭髮還真不是一般的重視啊。我無奈地迎着他生氣的目光:“爺爺,我不想讓諾兒受一絲委屈,諾兒有個貞烈的母親,以後再不會有人傳那些不堪的流言,對諾兒只有好處……”
“可是你自己呢?”安遠兮驀地出聲,神情痛悔,“你就不爲你自己想想嗎?”
老爺子轉頭看向他,他覺出自己的失態,但卻來不及收回眼中的痛色,老爺子的眼睛淡淡地掃了我一眼,我笑了笑,心平氣和地道:“我就是在爲自己着想,我本就是爲諾兒活着。諾兒是我的命,是我的一切,如果諾兒不好,我就不會好。”
安遠兮的身子微微顫了一下,眼裡一片死灰。我垂了眼瞼,聽到老爺子平靜針道:“這樣也好,你的方法雖然有些激烈,但的確最有效。不說了,吃飯吧。”
我不知道老爺子說的“有效”指的是斷了外面的流言,還是指斷了安遠兮心中的情。在我看來,只怕後者居多。淡淡地笑了笑,我拿起筷子,想了想,擡頭道:“爺爺,雲家在辰星國和曜月國有暗樁麼?”
“怎麼?”老爺子不動聲色地看我,我將與烏雷會面的事講給他聽。再把心中的猜疑講了出來。老爺子和安遠兮對望了一眼,沉聲道:“你的意思,是辰星國有大事發生?”
“我只是覺得,以辰星國的國力,同時撩撥兩個強國,是找死的行爲。”我蹙了蹙眉,“這太不尋常了。”
“再不尋常,跟我們雲家也沒什麼關係。”老爺子笑了笑。“丫頭,你以爲培植一個暗樁是以容易的事麼?雲家在別國大費周章地培植暗樁,能獲得什麼利益?付出和收益不對等時,是投資失敗,如果完全是無關的,就是浪費。”
“哦。”我重新拿起筷子,想想也是,想我前世那個時空,歷朝歷代對內的特務系統倒是挺多,對外好像也只是本朝成立之後纔開始有的吧?挾了一筷香菇。我又擡起頭:“那麼,能不能幫我覈實一下馬爾蒂族是否真的被滅亡了?我有些不放心丹尼兄妹回去……”
“丫頭,你少操些心吧,各人有各人的緣法,你不能把誰都護在身邊一輩子。”老爺子搖了搖頭,“該放手時就要放手,人不跌跟頭,就長不大。”又擡頭看了我一眼,慎重地道,“便是對諾兒,你也不能守他一輩子,你要記得,慈母多敗兒。”
老爺子的話像一記警榻打在我身上,我驚了驚,發現自己對諾兒的確有一種老母雞護小雞的心態。只聽老爺子接着道:“人們常說‘富不過三代’,可你知道爲什麼雲家不僅富過三代,而且家業一代比一代繁盛?”
“因爲雲家的家長,對政治把握敏銳,不嬌縱溺愛子孫,還有就是……”我想到雲家那個殘酷的內部競爭機制,咬了咬脣,道,“讓子孫時刻保持危機感,培養他們的處事能力。”
想一想,老爺子對我,似乎也奉行的這一套,我做什麼事,他從不干涉,便是錯了,只要能讓我吸取到教訓,他也從不說我什麼。老爺子看着我,笑了笑:“說着容易,真要做起來可就難了。家大業大,位高權重,子孫理所當然的以爲自己有特權,做錯了事有家族頂着,闖了禍有個能幹的母親幫人擺平,如果不知道一切都要通過自己的努力才能得到,三代而亡算是好的。”老爺了難得一次說這麼多話,停下來喘了口氣又道:“如果要培養家族的接班人,還必須培養他的領袖才能,這種才能體現在和民衆的溝通能力上,不僅要對朝堂的局勢瞭然於胸,還要讓他深刻的瞭解下層社會,要把他的眼光和胸禁錮在一個小圈子裡。”
“葉兒明白了。”我沒想到老爺子竟然有這一套先進開明的觀念,簡直可以媲美我前世那些西方國家對子女的教育方式,一時有些汗顏。我要學習的東西太多了,老爺子就是用這樣的方法教導出雲崢的麼?想到我的雲崢,那樣的聰明優秀,那樣的胸襟氣度,眼微微一熱。我第一次由衷地佩服老爺子,第一次覺得老爺了是慈祥可親的。老爺子笑了笑,溫和地道:“吃飯吧。”
這頓飯吃得很溫情,雖然老爺子只是點到即止,我卻能了悟到他的苦心。安遠兮的目光不時落到我的臉上,我佯裝沒有看到,與老爺子言笑晏晏。晚膳後,安遠兮送老爺子回房,我回房,先去看諾兒,望着他可愛的小臉,怔怔出神。諾兒,我原只想讓你平安喜樂地長大,不想你像你爹爹一樣,被雲家的重擔壓得喘不過氣來,所以拼盡全力爲你遮風擋雨,現在想來,我做這一切都不一定要對的麼?你是雲家的子孫,既然承繼了這個姓氏,就註定要承擔雲家的責任與義務,如果你註定要做雲家的族長,洽談室要成爲下一代永樂侯,是不是從現在起,我的行事方法,就該有些轉變了?
入夜了,小紅服侍我洗漱完,掩上門退出去。眼睛好起來之後,我不肯再讓小紅陪睡在我房裡,小紅開始不肯,我悄悄告訴她我眼睛沒事了,小紅還不信,後來我證明給她看我眼睛真的好了,才把她給說服。躺到牀上,輾轉反側,一直不能入睡,回想着白日裡發生的事,我的手探到枕邊,取出錦盒裡的銅鏡,在黑暗中撫摸着鏡框上的花紋,怔怔出神。
景王送這面鏡子給我,心裡是沒過顧慮的,他那人喜歡用妖術什麼的害人,這鏡子會不會又是一件邪物?如若不然,何以要以人血來啓動?在我的記憶裡,與血腥沾邊的東西,從來和仙物扯不上關係,我如今沒了黑龍玉,若這銅鏡真有什麼古怪,我無法提前知悉。想到白天在宮裡當着景王的面滴血試鏡,其實已經犯了大忌,若這鏡子當真有什麼古怪,我很可能當時了景王的道兒了,可是那一刻,聽到他說這面鏡子可以讓我見到雲崢,我什麼理智都沒有了,什麼思考都停止了,腦子裡只想着證明他說的話是不是真的。現在冷靜下來,理智回來了,思考回來了,心裡又涌出一絲後怕。
我心情複雜地撫摸着這面鏡子,就像隱君子看着毒品,明知道吸毒只會給自己帶來毀滅,可毒癮發作的時候依然無法控制自己。我的理智和情感在天人交戰,理智告訴我要保持冷靜,提高警惕,至少要先找人證明這面鏡子不是邪物;可我的情感卻一直在糾結翻騰,每一個細胞都在叫囂着要見雲崢;我的理智殘忍地提醒我雲崢已經死了,我不可以隱入到虛幻的影像中頹廢沉迷,飲鳩止渴;可是情感又誘惑着我,這面鏡子可以讓我見到雲崢,見到我最親愛的雲崢,不是說爲了雲崢連死都不怕麼?現在又怕什麼?
情感最終戰勝了理智,我坐起來,抱着鏡子摸索着下牀,輕手輕腳地拿出妝盒裡的修眉刀。不敢點燈,怕吵醒左右隔壁房間的丫鬟和小紅,我推開窗,讓舒淡的月光透進屋內,屋子有了一點光亮。檢查了下房門,確實插好了插栓,我靜悄悄地蜷到軟榻上,將銅鏡放到腿上,捲起衣袖。露出手臂。對着窗外的月光,我在手臂上割下一道口子,讓急涌而出的鮮血,一滴滴急促地滴到鏡面上。手指的出血量太少,我也不敢在手指手腕這些容易被人發現的地方留下傷口,引來他們的追問。鏡面像我第一次見到那樣層層盪漾開來,我癡迷地望着鏡子裡那張魂牽夢縈的臉,低泣道:“雲崢……”
“葉兒……”他伸手抱住我,眉刀跌到地上。我貪戀地嗅着他身上混和了龍涎香和淡淡甘草藥葉的味道,輕聲低喃:“你知不知道,我好久好久,都沒聞到這種味道了,就連在夢裡,都沒有聞到過……”
“傻丫頭,真是傻丫頭……”他捧起我的臉,輕輕吻着我的眉眼,那樣珍視的,輾轉留連,吮去我眼角的淚,“葉兒,我在這裡,在你身邊……”
“不會再離開我嗎?不會再拋下我一個人嗎?”我不確定地追問,眼裡噙着淚。“不會再化成清風溜走嗎?”
“不會,我永遠在這時在,永遠守着你……”他的聲音溫柔得有鴉片的餘溫。溫暖的鼻息輕輕撲到我的臉上,我如一隻饕餮般貪婪地看着他清俊的眉眼,可憐巴巴地道:“不要再騙我……”
“傻瓜……”他的脣落下來。含住我的脣,輕輕逗弄我的脣瓣,像花瓣飄離枝頭,細膩地拂過臉頰,那樣溫柔,溫柔得讓我心碎。
我化成了一汪春水,雲崢,如果這是夢,就將我永遠留在夢中,我願意陪你墮落沉淪,永世不醒……
……
“姐姐?姐姐?”迷迷糊糊的,我被房間的喧譁吵醒,睜開眼睛一看,天已大亮,脣畔似乎還留着雲崢溫暖的體溫,我撫着脣坐起來,見那面銅鏡靜靜的躺在軟榻上。雲崢,左右環顧,室內空無一人,我拿起鏡子,知道唯有再次啓動它才能看到我朝思暮想的人。
“姐姐?你醒了沒有?”小紅在門外叫我,我回過劉,趕緊應了聲,低頭見實衣袖子沾着斑斑血痕,趕緊道:“我剛醒,你等一會兒。”
我將銅鏡收回錦盒,脫下褥衣,見手臂上的傷口已經凝了黃黃的一層血清,趕緊找了條絲巾將手臂纏起來,換了衣服,將帶血的褥衣藏起來,才走過去給小紅開門。
小紅見到我,嚇了一跳,急忙踏進房裡:“姐姐你睡得不好嗎?臉色怎麼這麼白?”
“是嗎?”我摸了摸臉,往內室走,小紅拿了妝臺上的玻璃鏡遞到我面前:“姐姐你自己看,像個鬼似的,眼睛也有點腫……姐姐哭過了?”
“沒有,就是睡得不太好。”我不知道我昨晚到底失了多少血,只覺得身子有一點軟。見到鏡子裡蒼白的臉,我虛弱地笑了笑,隨口搪塞過去。小紅擔憂地看着我:“我就知道姐姐一定會爲斷髮傷心的……”我笑着搖了搖頭,“沒有的事……”小紅不以爲然地撇了撇嘴,“姐姐就是嘴犟,我一會兒讓人給你煎副寧神茶。”
“嗯。”我隨口應她,小紅蹙眉道:“要不姐姐再睡會兒吧,我看你挺沒精神。”
“不用了,一會兒還要陪諾兒用早膳。”這是每日的必修功課,我不想有什麼變化。每日三餐,只要在家裡,早餐我是固定的與諾兒,小紅,冥焰一起吃。中餐通常是和小紅一起,晚餐則是和老爺子,安遠兮一起。早餐過後,我留下冥焰,遲疑了一下,問道:“冥焰,你跟傅先生學法術,可知道這世上是否有一面叫做太虛幻鏡的銅鏡?”
“太虛幻鏡?”冥焰怔了一下,蹙眉回想了片刻,“好像聽師傅提過……”
“這鏡子是作什麼用的?”真有這樣的鏡子?我心中一緊,又問。冥焰想了想:“這鏡子似乎是仙家的寶貝,據說凡人執念太重,妄念太深時,可用此鏡給予警醒的。”
“你知道那鏡子是什麼樣子麼?”我遲疑着,不知道是否該把那面鏡子拿出來給冥焰看一看。卻聽到冥焰笑道:“我怎麼能知道那鏡子的樣子呢?我又沒見過,仙家寶貝哪裡那麼容易見着?”
我笑了笑,等你恢復了記憶就不會這樣說了。冥焰有些不解地看着我道:“姐姐是想尋這東西麼?要不我去查查古籍,看這鏡子長成什麼模樣,給姐姐尋來。”
“那倒不用。”我笑了笑,心裡的疑惑漸漸消退,“我只是想問問這太虛幻鏡是什麼東西,不是邪物就行了。
只要不是邪物就好,只是流一點眯血又有何懼?只要我不輕常啓動它,只在思念雲崢的時候拿出來用一用,適當地流一點血還能促進新陳代謝呢。心情驀地輕鬆起來,我抿起脣,在冥焰不解的目光中,脣角,幸福地揚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