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貞猛地一驚,這纔回過神來,想起自己是來幹什麼的,於是笑了笑道:“勞煩李公公帶路。”
李蓮英笑了笑,走在前頭引路。或許是習慣吧,他微微地躬着腰,看上去便有了幾分謙恭。雖說後世對這個大太監多有貶斥,但在婉貞看來,對他的感觀還是挺不錯的。沒有想象中那種得寵太監的不可一世,也沒有令人厭惡的諂媚討好,他給人的感覺是知進退、小心伶俐,似乎什麼事交給他就能放心似的,也難怪慈禧會那麼寵信於他。
而在她默默地對李蓮英進行評價的時候,李蓮英也在暗地裡觀察着她。
若論相貌,她自然是不差的,瓜子臉、柳葉眉、瑤鼻、櫻脣,一雙烏黑的眼睛裡靈動活潑,充滿了生機,卻又隱隱有些沉穩,沒有一般貴族女子的虛榮和浮躁。這個女子,雖然漂亮,卻也談不上閉月羞花、沉魚落雁,比起以前的珍主子來,還是略遜一籌的。所以,吸引皇帝的必定不是這張容貌了。應該是那有別於一般女子的氣質吧?溫柔、解語、善解人意,還有從言行舉止中無不散發出來的那種純真,或許還有一種決不輕言放棄的執着和堅韌?
不知怎的,他從不曾跟她有過太多的接觸,對她的心性實在算不上了解。可就是那短短的幾次交流,這位福晉就給了他這樣的感覺,實在是很奇怪的一件事情!
只是,這樣的一個可人兒,以後的人生卻是禍福難料了啊!進了宮,成了皇帝的女人,本是好事,然而如果這位皇帝是個什麼都做不了主,被軟禁起來的人物,還能算作是幸運嗎?若是能爲皇帝生下個一男半女的,倒也罷了,萬一什麼都沒生出來,她在宮裡無名無份,也不可能再回到現在的丈夫身邊,這以後的日子該怎麼過?
一路嗟嘆着,他腳下卻不停頓,一路將婉貞引到了涵元殿。
光緒其實早就等在這兒了。自打慈禧派人去宣婉貞,便也差人通知了他,讓他早早做好準備。然後他便在這涵元殿裡,坐臥不寧。
在內心裡,他自然是堅決反對將婉貞牽扯進來的,自己身邊的人大多沒什麼好下場,他又怎麼忍心害了婉貞?但上回慈禧已經把話說死了,他又能怎麼做呢?
無奈,一想到將要面對的是自己的弟媳,同父異母的兄弟的妻子,他的心中就忍不住涌起一股彆扭的感覺。更何況一想到載濤在知道自己的福晉被人奪走之後,不知會是怎樣的表情,他就覺得深深地愧疚在心頭。
即便如同李蓮英所說,這只是權宜之計:暫時將她接進宮來,應付了慈禧,然後再慢慢找機會送她出去。可她畢竟是個女人家,有夫之婦,經過這麼一進一出,她的名節何存?就算他們之間真的清清白白,什麼事都沒發生,世人會相信嗎?而就算出了宮,以她的經歷,還回得去貝勒府嗎?載濤還會要她嗎?
越想越是膽顫心驚。天!他怎會犯下如此的大錯!一時的妥協,顯然造成的後果是害她一生!他不禁追悔莫及。
早應該想到這一點的,那麼就算是以死相逼,他也不會讓慈禧做出這種事情來。可當時他震驚莫名,心慌意亂,哪裡還能想得到這麼多?
不,不行!趁着現在什麼都還沒發生,他一定要阻止這件事!不管怎麼說,自己已經是個半死的人了,不能再讓婉貞那麼美好的女子爲了自己而毀了一生!
拿定了主意,他快步走出涵元殿,剛要叫人,卻忽然聽到李蓮英的聲音道:“奴才參見皇上!皇上吉祥!”
他一愣,轉頭看去,只見李蓮英領着一個女子站在門口,身似嫦娥纖苗條,面若芙蓉百媚嬌,嫋嫋婷婷,似水瀲灩,不是婉貞是誰?一時間不由得呆住了。
婉貞看了看光緒,果然比起上兩次見面之時,臉色紅潤了許多,頓時心裡一寬,微微笑着跪拜道:“臣妾參見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呃……快起來,快起來。”光緒猛地回過神來,忙不迭讓她起身。如今他見了她,便有種心虛愧疚的感覺在心頭,哪裡還敢讓她大禮參拜?
婉貞笑了笑,站起來。而李蓮英仍舊維持着那個行禮的姿勢,笑道:“皇上,老佛爺特旨,怕皇上您孤單,讓婉貞福晉過來陪您說會兒話。”
光緒本來剛剛已經下了決定,此時便該大聲怒斥,然後找個由頭逼李蓮英把人帶走纔是,然而一見婉貞的面,鬼使神差的,那準備好的發難卻是怎麼也說不出來了。
他訕訕地含糊應了一聲,眼神閃爍着,不敢看向婉貞的方向。李蓮英看在眼裡,他常年陪在慈禧身邊,對於揣摩上意自有獨到的心得,哪裡不明白光緒的心思?頓時也不知該嘆還是該笑,然後暗地裡給婉貞遞了個眼色。
婉貞卻不知道光緒心中所想,還以爲他是男人的自尊心作祟,對於接受女人的安慰不大自在,於是溫婉一笑道:“皇上,看您的氣色,似乎好了很多啊!”
光緒看了她一眼,眼神複雜,點了點頭道:“朕最近心情好了很多,心裡也不像原來那麼堵得慌了。”
婉貞倒是真心地爲他高興着,說道:“恭喜皇上,賀喜皇上。皇上能夠敞開心扉,這是比什麼都好的事情。”
光緒長嘆了一聲,道:“婉貞,不妨明說,若不是你的那些話,朕絕對不可能會有這樣的改變。朕該謝謝你纔是。”
婉貞急忙道:“能夠想通那是皇上自己的努力,婉貞萬萬不敢居功的。”
看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說開了,李蓮英覺得自己的差事也該完成了,於是說道:“萬歲爺,福晉,您二位慢慢聊着,奴才就先告退,向老佛爺覆命去了。”
光緒不置可否,婉貞則是笑了笑,說:“辛苦李公公了。”
李蓮英又看了兩人一眼,微微嘆了口氣,轉身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