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緒聽了,便若有所悟道:“你的意思是,讓我出去走走?”
這本是個很好猜到的話題,婉貞笑道:“皇上,外國的君主們熱衷於到不同的地方走走看看。可不是單純爲了放鬆、爲了好玩。一來,皇室之間互相走動,可以幫助建立良好的關係,不僅是皇室之間,而且是國與國之間,都能有良好的溝通。二來,通過到別國的考察、體驗,他們可以學到別的國家的治國方法,作爲自己實施治國方略的參考,吸取別人的先進經驗和教訓。來豐富自己的國策,避免發生同樣的錯誤。走得越多,看得越多,得到的經驗也就越多。就像先聖所說,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對任何人,包括皇上在內,這句話都是通用的。”
光緒聽得愣住了,半晌,纔回過神來道:“可是,如果一國之君長期不在國內,國務怎麼辦?”
這還真不是個容易回答的問題。難道要告訴他那些所謂的國君其實本就沒多少事情可做嗎?
她想了想,才道:“皇上,現在的交通和通訊方式比起以前可進步了不少啊!火車、輪船、汽車、電報、電話等等,就算是出國,國內發生了什麼,也可以很快就在國外收到消息。況且,即使國君不在,還有其他可以信賴的人能夠在國內代爲處理政務,直到他回去。以現在的交通工具,即便是越洋航行那樣的事情。也完全可以在較短的時間內完成。您看,上次我跟六爺、七爺一起出使歐美,也在不到一年的時間內就回來了。不是麼?”
聽到這樣的話,不得不說,光緒開始有點心動了。
其實每個人都有對新鮮事物的渴望。尤其是他這種常年被拘束在同一個地方的人,更是對外面的世界充滿了好奇和嚮往,只不過平時都用強大的自制力壓制住那蠢蠢欲動的心罷了。
但一旦有人告訴他,可以出去走走、看看。而不用擔心自己的國家會在一夜之間垮掉,不會因此而荒廢了國事,想要他不心動那是不可能的!
這一番談話就到此爲止,光緒並沒有接着說下去,婉貞也沒有繼續鼓動下去,似乎無疾而終。但卻已經在光緒的心中埋下了一顆種子,慢慢地生根、發芽。
接下來的日子,婉貞就像是從未說過什麼、從未想過什麼似的,表現得若無其事,生活得中規中矩。然而她心中卻難掩焦慮,不知光緒對於她的話都將如何反應。
這是她可以想到的,唯一能做的事情了。她無法強制改變他的思想,只能寄望於讓他出去走走、看看、瞭解一下別國君主立憲的情形,看看真正的民主國家都是什麼樣子。或許,潛移默化之下,他會有所改變?
很長時間以來,中國的保守落後都是源於統治者固步自封,跟不上時代發展的潮流。如果她能夠打破這個藩籬,讓光緒真正接觸到這個世界,是否就可以稍微做些改變,讓他能夠接收一些不同的思想和主張?
她無法預測這麼做會有什麼後果。但在目前看來,她也只能這麼做了。
幸好她的等待並沒有花費太多時間。
這天,她正在逗着悅哥兒玩,順便教這一歲多的孩子說話,就聽到小東子在門外說道:“稟主子,醇親王和多羅郡王在外求見。”
她一愣。
雖然他們的感情很好,又是親戚,但畢竟男女有別,等閒他們是不會專程來找她的。
平常他們中的任何一個都難得見到,這會兒怎麼倒兩個都來了?
她想了想,道:“他們是來找皇上的麼?告訴他們,皇上還在養心殿尚未回來。”
小東子卻道:“回主子的話,兩位王爺說得很清楚,他們是來找您的。”
她皺了皺眉頭,站起身來,讓奶媽看好悅哥兒,然後便走了出去。
“兩位王爺說了他們來幹什麼嗎?”一邊走,她一邊問道。
小東子道:“回主子的話,沒有。”
她的的眉頭於是皺得更緊了,加快了腳步走進正殿。
只見載灃和載洵都坐在殿中,見她進來了,急忙起身行禮道:“見過皇貴妃。”
“免了。”她笑着說,“五爺、六爺。今兒個是什麼風把你們給吹來了?”
兩人站起身來,對視了一眼。
載灃就說道:“皇貴妃……”
“五爺,你我之間一定要這麼客套嗎?”婉貞打斷了他的話,笑道,“以前你們怎麼叫我的,現在仍舊怎麼叫好了,這‘皇貴妃’從你們口中說出來,還真令我有點兒彆扭呢!”
兩人不由得就笑了,載灃便改了口道,“婉貞,我們剛從皇上那兒出來,有句話想問問你。”
她不禁便驚訝地睜大了眼睛,問道:“什麼話一定要問我?”
載灃跟載洵相視苦笑,載洵便道:“婉貞,你老老實實告訴我們,是不是你鼓動皇上出去走走的?”
她嚇了一跳,脫口而出道:“皇上跟你們說了?”
兩人一愣,載灃苦笑着說道:“果然是你!”他嘆了口氣,天道,“今兒個我們跟皇上商量事情,商量得好好的,他卻突然冒出來那麼一句,說想要到外國去看看,把我們都嚇了一跳!”
載洵接着說道:“雖然皇上不肯說這是誰的主意,不過在他身邊會有這種想法,而又能夠說動他的,除了你還能有誰?我們就猜是你搞的鬼!”
婉貞不禁抿了抿嘴,不滿地說道,“這怎麼叫搞鬼呢?應該說是個善意的建議纔對。”
載灃不由臉色一變,說道:“婉貞,你怎麼這麼糊塗呢?!皇上乃是一國之君,怎能輕易離開紫禁城。甚至離開大清呢?萬一出了什麼事,誰來擔待?!”
看着他焦急中帶着憤怒的眼神,婉貞的臉色也凝重起來,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載洵,道:“五爺、六爺,你們都是曾經出過國、見過世面的人。我且問你們,你們見過列強有哪一個國家的首腦,見識比皇上更少的?”
兩人頓時一愣,誰也說不出話來了。
婉貞肅容看着他們,說道:“兩位也找不出來,對麼?皇上一年到頭都住在紫禁城裡,不瞭解民間疾苦,不懂得時代發展,對列強的瞭解雖不說無知,卻也並不很多,說句不好聽的,他甚至連你們兩位都不如。你們認爲,這樣的皇上,能夠保住大清的江山嗎?”
載灃和載洵的臉色頓時也是一片凝重,低頭深思起來。
她見狀鬆了口氣,這才放緩了語氣,緩緩說道:“兩位王爺,請仔細思考一下。你們二位在國外的時候,所見到的列強的領導人都是什麼樣的?那些拒絕變
革、拒絕睜開眼看世界的人都是什麼下場?封閉就意味着落後,這點相信兩位都已經有所認識,可除了你們,除了曾經走出過國門、見識過西方世界的人,那些一輩子都沒走出過大清的疆界,甚至連京城都沒出過的人,能夠理解你們嗎?能夠懂得你們所做的事情嗎?”她喘了口大氣,這才又說道,“我鼓勵皇上走出去。只是希望他能夠了解現在的世界究竟是個怎樣的情形,讓他看看列強們究竟是如何強大起來的,讓他心裡有底,怎樣才能帶領大清走出困境!現在的世界發展太快,稍一不小心就會被遠遠拋在後面,難道兩位王爺就一點都不擔心嗎?”
一番話說得兩人啞口無言,載灃便苦笑着說道,“好吧,婉貞,我承認我們沒你想得那麼多,也承認你所說的都是對的。但你不能因此就無視出國會帶來的風險,萬一皇上出了什麼事情,你怎麼辦?我們怎麼辦?大清怎麼辦?”
婉貞咬了咬牙,說道:“你們以爲我就不擔心麼?可是我更擔心如果不肯做出些改變,大清以後會變成怎樣。你們難道不知道,法國路易十六國王的最終下場
嗎?”
載灃和載洵頓時臉色劇變。
作爲一名被民衆處死的國王,路易十六的命運可是廣爲流傳,尤其是在仍然存有皇室的國家中,皇家的人幾乎都曾經聽過這個名字。
載灃和載洵作爲大清皇室中思想較爲開放的人,對這個悲劇的國王更是比旁人又多了些瞭解。
他們立刻就把握到了婉貞的話中真意。
兩人頓時汗溼重衫,對視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驚懼。
雖然不想承認,但他們卻無法肯定,婉貞所說的就一定不會發生。
尤其是在現在,大清的形勢跟當年的法國何其相似?民衆已經漸漸接受了新事物,再也不滿像對去那樣做一輩子的愚民。他們有自己的訴求,希望能夠過上好日子,而列強的大舉入侵也將西方的各種東西,好的不好的全都帶了進來。現在的大清就像是一團漩渦。而光緒他們就像是在漩渦的邊緣游泳,稍不小心就會被捲入漩渦核心,然後便是滅頂之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