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兩人交頸而臥,竟然真的又沉沉睡了過去。這一睡就睡到了第二天早上,婉貞固然變得精神奕奕,光緒看起來也比昨兒個好了很多,更加的有精神了
他們兩人相親相愛、互相體諒,很快就把精力補了回來。然而鍾德全卻一直在旁守着,不敢擅離職守,這幾天下來,其實也已經累得不行了。婉貞看了看他蒼白的臉色,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好了,小鐘子,你也趕緊下去休息休息吧,皇上這兒有我呢,保證誤不了事兒”
鍾德全確實有些支撐不住了,聞言感激地看了婉貞一眼,躬身說道:“多謝娘娘體諒,奴才就恭敬不如從命了。奴才就在隔壁的屋子裡,娘娘若有什麼吩咐,只管叫醒奴才便是。”
婉貞笑着點頭,道:“知道了,你快去吧。”便將他趕了出去。
不一時,又有人來送上今日的早點和湯藥,婉貞照例先服侍着光緒吃了飯,然後才喝下那苦澀的藥水。良藥苦口,雖然麻煩了一點,但光緒確實在以令人難以置信的速度康復着。
喝完了藥,有人進來收走了碗筷和藥碗,婉貞剛想跟光緒說點兒話,卻聽見門口張夫人的聲音說道:“皇上,娘娘,我能進來麼?”
婉貞和光緒對視了一眼,心中默契至極。婉貞笑了笑,揚聲說道:“是張夫人麼?請進吧。”
門“吱呀”一聲推開來,隨即一個窈窕的身影走進了屋裡,三十多歲的年紀,身上一副淡雅從容的氣質,正是張夫人。她的身後只跟着一個樑醫生,兩人看了看光緒和婉貞,並不像一般人那樣下跪,只是平靜地站在那裡,就像面對着普通人那樣,沒有絲毫的卑微怯懦,鎮定自若。
她看了一眼牀上的光緒和牀邊的婉貞,笑着說道:“皇上,娘娘,該換藥了。”
婉貞聽了,趕緊讓出位置來。樑醫生走上前,也是一派淡然地說道:“皇上,我要換藥了,請您配合一下吧。”
光緒皺了皺眉頭。他習慣了別人的三跪九叩,高高在上,此時乍一見到不把自己放在眼裡、平等相待的兩人,自然覺得有些難以接受。不過他倒是很清楚形勢,並不是個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人,知道此時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對方是革命黨人,肯救他的命就不錯了,不能指望他們對他卑躬屈膝。因此,倒也強壓下怒氣,生硬地點了點頭,一言不發,算是默認。
婉貞在一旁看着,生怕他的倔性子發作得罪了樑醫生,沒人給他治療的話事情可就難辦了,因此趕緊走上前,給樑醫生打起了下手,幫光緒換藥。因爲光緒行動不便,這也算是個體力活兒,以前一直都是鍾德全的差事,婉貞本不夠力氣的,但此時光緒已經醒了,有了一定的行動能力,所以她做起來倒也不算吃力。
樑醫生看着這對夫妻,翹了翹嘴角,也不說話,徑自就開始了換藥的工作。光緒的傷口是在前胸,換藥的時候無論如何都難免扯動傷口,痛得他幾次都讓叫聲溢出了嗓子。然而他雖然痛,卻也堅持了下來,換好之後便已經臉色蒼白、氣喘吁吁,額頭上全都是虛汗,卻仍舊緊抿着嘴脣,倔強而高傲。
樑醫生看在眼裡,對這個皇帝的印象又改觀了幾分,但面上卻不動聲色,完成了自己的工作以後便回到了張夫人身後,默默地站着,儼然一副唯張夫人之命是從的樣子,可見兩人之間毫無疑問張夫人才是那個真正主事的人。
婉貞不由得多了幾分好奇。也不知這張夫人究竟是什麼人?能夠以女流之輩掌握這麼大的權利,必定不是尋常之輩
張夫人一直等到光緒的呼吸慢慢平穩下來,傷口不再那麼痛了,才又微微笑着開口道:“皇上,您感覺如何?娘娘,這些日子過得可還好?若是還有什麼想要的、缺少的,只管告訴我,我一定補上。”
光緒深深地看着她,深幽的眼神中看不出任何情緒來,只是淡淡地說道:“張夫人太客氣了。朕已經聽貞兒說了,這幾日多有打攪,既然如今朕已經醒來,便該回宮去了纔對,又怎能繼續厚顏麻煩夫人呢?”
張夫人神色不變,絲毫不奇怪光緒一醒來就要走,只是笑着說道:“皇上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不過您的傷勢說重不重,說輕卻也不輕,目前還不適合移動,否則傷口怕是會裂開來,您的手術可就白做了。我並不是對您不敬,不過爲了您自己的健康,還是委屈您在這兒多住兩天吧,等您的身體好了,我們一定送您回去,絕不食言”
光緒眼中的神色變幻莫測,不知道這女人說的究竟是不是真的。但婉貞卻不管那麼多,對她來說沒什麼比光緒的健康更加重要,再加上經過這幾日,已經慢慢相信了張夫人,因此懇求道:“皇上,您身上的傷還沒好,冒然移動萬一再出點什麼事可怎麼辦?還是多住兩天吧,相信應該不要緊的。”
光緒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張夫人,咬了咬牙道:“讓朕在這兒多住兩天也不是不可以。只不過國不可一日無君,朕離開久了,怕朝廷內部會出亂子,需得送個信兒回去才行。”他緊盯着張夫人的眼睛,想要看清她對這個要求的反應。
張夫人神色淡然,笑了笑說道:“您的要求很合理,沒有問題,我們完全可以照做。不過,在您養傷的這段時間,機會難得,希望我們能夠放下陳見,好好開誠佈公談一談,您以爲如何呢?”
這點倒是沒有問題。既然已經決定留下來,那麼趁此機會了解一下這些人究竟是怎麼想的也不錯。畢竟是他們救了自己的性命,光緒不會連談話的機會都吝於給予。
點了點頭,他道:“張夫人有這個心,自然很好。就算你不說,朕也答應了貞兒,會跟你們找時間談談的。”
張夫人很是高興,道:“如此甚好。那,我這就派人去給醇親王送信去。”
她走了出去,不一會兒又走進來,笑着說道:“已經派人去說了,皇上儘管放心,就在這兒安心養傷吧。”
光緒看了她一眼。她說是派了人,然而真正派了沒有卻誰也不知道。這件事情是沒法追究的,他也不打算在這上面做文章。本來說要派人去送信不過是爲了考驗一下他們,看看他們的反應而已,卻也並未真的就指望他們送信什麼的,因此倒也不甚在意。倒是有另一件事情他心中一直放不下,於是便看着張夫人問道:“張夫人,朕這次受傷受得莫名其妙,心中很是疑惑。想必你們一定知道究竟是誰、爲什麼會幹這種事吧?能否跟朕好好解釋解釋?”
婉貞一聽,頓時也集中了精神。這次光緒受傷,她一直全心全意照顧着他的傷勢,根本就還沒機會過問這件事。如今聽光緒提起,自然是要認真聽聽,對於那膽大包天,妄圖行刺光緒的人,恨之入骨
張夫人猶豫了一下,隨即看着他們笑道:“這事終究是要讓你們知道的,現在就說也未嘗不可。”她給樑醫生遞了個眼色,樑醫生便退了出去,她自己則坐到了一邊的凳子上,看着婉貞,笑道,“此事說來話長,娘娘也請坐着聽吧。”
婉貞笑了笑,就在牀邊坐下來。光緒伸出手去,拉住了她的,兩人相視一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張夫人看着,眼中閃過一絲羨慕,然後緩緩說道:“說起這件事,就不得不說說我曾經跟娘娘說過的,革命黨也分爲兩派的事情。”
婉貞點了點頭道:“我記得。你們現在有兩種主張,一種是想要徹底的革命,建立民主共和政府,一種則是想要君主立憲,避免內耗和損傷。”
張夫人笑道:“難得娘娘記得這麼清楚。沒錯,我們分成了兩個不同主張的派別,因此也就走上了不同的革命道路。我們自然是想辦法跟娘娘搭上了線,而另外一派的人則在尋求武裝推翻大清朝廷的方法……哦,對了,不知道你們知不知道,即使是主張推翻朝廷的那個派別,手上其實也沒有多少自己的武裝力量,根本不是朝廷的對手。”
婉貞心中一動,似乎把握到了點什麼。光緒握着她的手忽然緊了一下,她轉頭看去,卻看到他眼中燃燒着的怒焰。想來也是,有人在他面前口口聲聲說着要推翻大清,他不生氣纔怪呢
安撫地拍了拍他的手,她轉過頭來,看着張夫人,笑了笑說道:“既然他們沒有足夠的武裝力量,那麼想要達成目標就自然需要藉助別的方法了。”
張夫人點點頭,笑道:“是的。他們自己的力量不夠,就想到了藉助別人的力量。然而現在,朝廷的武力一步步加強,跟幾年前簡直就是天差地別,如今中國能夠跟朝廷抗衡的力量並不多,他們其實並沒有多少選擇。原本他們想向列強求助,但終究未成事,列強做事全看利益,跟現在的朝廷作對對他們來說沒有任何意義,自然不會輕易支持,無奈之下,他們就把眼光轉向了北洋一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