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張夫人等人達成了初步的共識之後,她們未免身份暴露,便提前離開了。而婉貞爲了不惹人疑竇,一直等到宴會之後,才告別了其他人乘車返回。
直到坐到車上,她的腦子裡都還有一些難以置信,想着今晚發生的事情而有些愣怔。
做夢也沒想到居然會跟革命黨人搭上關係,這樣的發展實在大大出乎了她的意料。而對她接下來的計劃而言,這樣的事情簡直就是求之不得,有種想瞌睡天上突然掉下來一個枕頭的感覺。
對革命黨,她其實一直都有些欽敬的感覺。雖然她本身是個皇室成員,是皇帝統治下的既得利益者之一,但這並不妨礙她對革命黨的同情和稱讚。撇開他們主張推翻帝制、實現民主這一條不談,其他的希望中國國富民安的主張確實是很有見地的,而他們爲了達成目標,前赴後繼、誓死不屈的精神更是令人敬佩。如果能夠得到他們的幫助,婉貞想做的事情無疑便多了三分把握,她其實早就有類似的想法,但一想到革命黨與皇室的鴻溝實在太大,便不得不放棄了。
卻沒想到如今她們竟然主動送上門來這種便宜的事情若不好好利用,老天爺都不會答應的
腦子裡一會兒想想這個,一會兒又想想那個,她的心裡心潮澎湃,連何時回到了紫禁城都不知道。直到小東子在門口恭敬地叫了一聲“娘娘”,她才猛地回過神來。
“娘娘,已經到了,請您下車吧。”小東子說道。
婉貞這纔看見他們已經回到了神武門中。門口停放着半副鳳輦,乃是光緒派來接人的。爲首的小太監說道:“奴才奉皇上的旨意前來迎接娘娘,娘娘請上轎。”
論品制,以婉貞皇貴妃的身份,乘坐這樣的步輦並不算逾矩,因此她只是略爲猶豫,便坐了上去。其實如今光緒後宮裡就她一個人,而且不是皇后卻更勝皇后,就算是讓她享用皇后專用的鳳輦也並無不可,只是她一向低調,不願太過張揚,也就罷了。
步輦很快便來到了永壽宮。她剛扶着小東子的手臂走下輦車,便看見一個小小的身影一頭撞進懷裡,甜甜糯糯的聲音叫着:“額娘——”
她的心一瞬間化成了一灘蜜水,蹲下身子緊緊抱住那個小小的人兒,在圓嘟嘟的小臉上親來親去,心都疼了。
“念哥兒,怎麼在這兒呢?是專門出來等額孃的嗎?”。她看着兒子圓圓的大眼睛,難掩疼惜地問道。
念哥兒點了點頭,奶聲奶氣地說道:“念哥兒聽說額娘回來了,就一直在這兒等着。”
婉貞一顆心頓時被幸福灌得滿滿的,用力抱了抱念哥兒。他現在的身量已經不小了,抱在懷裡很難堅持多長時間,尤其婉貞這種嬌弱的身子更是有些難以承受,因此只得牽了他的小手,站起身來一起向裡行去。
菊月走在念哥兒身後,一臉疼愛地看着他道:“主子,念哥兒一晚上都在念叨着您,方纔聽小太監說您已經到了宮門口,就直嚷着要去找您。奴婢好說歹說,就連皇上也在幫腔,好不容易纔勸說念哥兒息了念頭,他卻還是執意要在門口等着您,真真是個乖巧懂事的孩子”
婉貞聽得又是驕傲又是心疼,不免對他又疼愛了幾分,低頭親了親他的額頭,恨不能把他揉進自己的身體裡纔好。
母子二人走進正殿,拐進了臥房,卻見光緒正坐在炕上看書,見他們來了,急忙放下書站起來,迎上前來關心地問道:“怎的這麼久纔回來?累了吧?”
丈夫、孩子,最愛的人都在身邊,溫暖的燭光下三個人的影子親密無間地糅合在一起,她的心中突然充滿了幸福和安詳,那種美滿的感覺是從來沒有過的,一時間,竟溼潤了眼眶。
“婉貞……貞兒?你怎麼了?”光緒看見她眼中的淚光,頓時有些慌了手腳,手足無措地問道,“哪裡不舒服?還是洋人們給你氣受了?別哭啊……有什麼不高興的說出來我給你出氣”
她看着他慌亂的樣子,頓時又是一陣好笑,“噗嗤”一聲,那帶淚的笑意仿若百花齊放,又如朝露般清新,倒是讓光緒看呆了眼。
手裡牽着的念哥兒打了個呵欠。此時早已夜深,過了他睡覺的時間了,不過是爲了母親強忍着睡意罷了。如今母親已經回來,他便再也忍不住,拉着婉貞的手道:“額娘,困困,陪念哥兒睡睡。”
婉貞急忙擦了擦眼角,收拾起心情,看着他寵溺地笑道:“好,額娘陪你睡睡。我們走吧。”
念哥兒揚起了快樂的笑臉,撒嬌道:“還要額娘講故事”
“好,好,額娘給你講故事。你想聽什麼故事啊?”一邊給光緒遞了個眼色,一邊哄着孩子,她拉着念哥兒的手往他的房間走去。
光緒鬆了口氣,不禁暗自慶幸。還好有個念哥兒,不然婉貞這一哭,還不知什麼時候能夠鎮定下來呢他對天下所有人的淚顏都可以熟視無睹,唯有婉貞只要落下哪怕一滴淚珠都能令他失了分寸,這便是緣分吧?或者如俗語說的,滷水點豆腐,一物降一物?
搖了搖頭,他失笑自己怎會想到這上面去了?又坐回了炕上去看書。等了半個時辰不到,便聽到輕巧的腳步聲響起,婉貞回來了。
他剛要站起來,婉貞已經走到了他面前,笑着蹲了蹲身道:“皇上吉祥。”
“何必多禮?”他扶着她起來,看着喜煙等人服侍着她除下那繁複的禮服,換上一件輕鬆的罩衫,歪斜了上炕然後讓宮女給她捶起了痠疼的雙腿。
他挪過去,將她抱進懷中,讓她靠在自個兒胸膛。她也不避諱,自顧自在他懷裡找到一個舒服的角度,便軟綿綿靠了上去,擡手打了個呵欠。
“累了吧?”他看着她,心疼地問道。
“還好。”她笑着說。因爲是純女性的宴會,所以不曾設計跳舞的環節,否則她今晚上非累死不可
“爲何去了那麼久?我還以爲你中途就會回來呢。”他說道,想起今晚一晚上的擔心。他了解她的性子,雖然有着高超的社交技巧,卻最是不耐那種虛僞嘈雜的氛圍,因此肯定是待不長久的,估計把要做的事情做完就會離開。但沒想到一等就是三個多時辰,還不見她回來,他於是便有些忐忑了起來。
時局不穩,她一個女人家獨自外出,萬一發生了什麼事……
他忍不住胡思亂想,不住地後悔其實不該讓她獨自出去冒險,就算被洋人們怨恨也不該讓她置身任何危險的場合啊
這樣的心情一直持續到聽說她回到了紫禁城才停止,而直到此刻擁她入懷,一顆心才真正地安定了下來,不再懸在半空沒個着落。
婉貞笑了笑,拉過了他的大手把玩着他的手指,一邊漫不經心地說道:“我是早就想走了,可又不好意思提前離場,怕被人說我沒有誠意……”
光緒寵溺地看着她,一隻手給她玩兒,一隻手則輕撫着她的肩頭,默默地聽着她說話。不一時的功夫,瞌睡蟲找上門來,她幾乎是站了一晚上,又跟洋人和革命黨人周旋了半天,不論是身體、心力都很是疲憊了,此刻在光緒溫暖的懷抱,便忍不住沉沉睡去。
光緒看着懷中的愛人沉入夢鄉,打了個手勢讓一衆宮女太監們悄悄退下,然後輕輕抱她起來,小心翼翼地放到了牀上,脫下外面的罩衫,蓋上被子。
愛憐地親了親她的額頭,知道她是爲了自己才弄得如此勞累,心中又是愧疚又是憐惜。脫下了衣衫睡到她身邊,他輕輕將她的身子攬進懷中,即使睡覺的時候也想一直抱着她,如此纔有了擁有着她的真實感,心中得以安穩和沉靜。
一晚安枕無夢。
第二天早上醒來,如往常一樣光緒和婉貞一起吃過早餐。念哥兒“上學”去了,光緒去處理國事,婉貞則在屋裡顯得有些焦躁不安。
昨晚上跟革命黨人的會談至今還未告訴光緒,因爲不知該如何開口才好。光緒對革命黨可沒有她那樣好的心思,怕是早就恨之入骨了,這樣的仇恨可不是一天兩天能夠消除的。連和平相處都做不到了,又哪裡談得上什麼合作?
想了又想,也找不到什麼十拿九穩的方法,她忍不住苦笑了一下,有點自嘲自己的貪心不足。世上又哪有什麼十全十美的事情?何況這種家國大事,牽涉的利益太多、恩怨太多,能夠不愧於心就好了,十全十美不過是做夢還是走一步看一步吧,車到山前必有路,但若是根本就不把車開過去那就根本不用提什麼找路了
打定了主意,她便帶着喜煙和小東子,一路順着小路來到了養心殿。
今兒個並不是早朝的日子,因此養心殿中只有光緒三兄弟在商討國務。聽得太監通報說婉貞來了,三人都不由得面面相覷,待到婉貞走進來,對載灃和載洵微微點了點頭,然後便看着光緒,微微一笑下拜道:“臣妾參見皇上。”
“快起來。”光緒急忙雙手扶起了她,拉着她的手問道,“你怎麼來了?有什麼事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