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又聊了一會兒,果然,不出所料,皇帝的聖旨到了。
因爲早有預計,所以鍾郡王府並不見什麼混亂,很是迅速地擺上了香案,婉貞帶着念哥兒出來,跪接了聖旨,打從這一刻起,念哥兒就是光緒的乾兒子,愛新覺羅?佑麒了
婉貞的心中忍不住一陣感慨,接過宣旨太監手中的聖旨,照例命人遞出了賞錢。那太監卻又如何敢收?急忙堅辭了,還奉上一堆好話,婉貞不禁笑笑,這就是皇宮的生態啊也是如今大清官場的生態,倒也並不見怪,爽快地笑納了。
送走了宣旨太監,收好聖旨,幼蘭和必祿氏也提出告辭。婉貞見已經沒什麼事了,便也不強留,親自送兩人到了門口,看着她們上車離去,這才徑自回屋照顧念哥兒。
幼蘭和必祿氏坐在馬車上,心情都有些怪異。幼蘭還好,神色如常,必祿氏卻有些不對勁,眼神變幻無常,臉色更是一變再變。
幼蘭看在眼裡,忍不住嘆了口氣,道:“你還在琢磨念哥兒的事情呢?”
必祿氏心知這位五嫂的厲害,知道必定瞞不過她,於是也不隱瞞,點了點頭道:“我在想,真是同人不同命。五爺和六爺爲了大清,也沒少做事情,可到頭來還是比不上七爺,如今連他的孩子都要比我們的孩子高上一頭,想想真是……”她頓了一下,忙又解釋道,“我這只是純粹的心有所感,可對婉貞他們沒什麼意見”
幼蘭嘆息着說:“你的心思,我明白。有時候我也忍不住嫉妒,七爺、還有婉貞,皇上真是太厚愛他們了但轉念一想,這些東西可都是他們拿命換來的啊婉貞拼着性命保皇上重新登上帝位,七爺又是爲了大清而亡,不說別的,只這兩點,已足以令皇上對他們刮目相看了相比之下,我們爺和六爺確實是差了一些,咱們不能不承認這個事實。”
必祿氏愣了一下,不禁苦笑了,說道:“還是五嫂看得透徹,我比較愚笨,沒想到這麼多。”
幼蘭笑了笑,說道:“說什麼透徹、愚笨的?我不過是想起句老話,‘人在做,天在看’罷了。有幾分付出就有幾分收穫,你看現在婉貞母子似乎風光無限,可要我說啊,若是要我在爺和榮華富貴中選一個,我倒寧願選爺。婉貞的痛苦,只有她自己知道,只是她秉性堅強,很少在我們面前表露罷了。”
必祿氏此刻的臉色已經好了很多,眼神也平靜下來,說道:“是啊與其成爲風光尊貴的孤兒寡母,還是本本分分待在自己的男人身邊好五嫂,你的意思我都明白了。”
幼蘭欣慰地點點頭。載灃、載洵和載濤是生死相伴的骨肉兄弟,她和必祿氏、婉貞三人又何嘗不是榮辱與共的妯娌?她是絕對不想看到她們三人之間因爲一些表面的浮華而失去了原有的默契和感情的。必祿氏只不過是一時心態沒放好,腦子轉不過彎來而已,本身並不是個嫉賢妒能的人,所以她纔會花大力氣去調解。如今必祿氏能夠放平心態,那是最好不過的了。
她鬆了口氣,又嘆道:“再說了,你以爲這皇帝的乾兒子是那麼好做的嗎?這份榮寵,若真是落到了我家孩子的頭上,我可哭都要哭死了”
必祿氏又是一愣,不解地問道:“五嫂,這又是爲何?”
幼蘭看了她一眼,說道:“你想啊,皇上至今無所出,他認下的乾兒子,豈不就等於是未來的儲君?這身份是夠高了,可我們這些親生父母該如何自處?皇上已經受夠了被人控制的滋味兒,是絕對不會再重蹈覆轍的,到那時,我們這些當父母的又該如何處置?”
必祿氏聽得臉色一變,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氣,驚道:“原來還有這層顧慮如此看來,這份榮寵還是不要的好了”
幼蘭苦笑着,點點頭道:“可不是麼如今皇上選擇了念哥兒,說實話我這心裡還真鬆了口氣呢皇上也是煞費苦心的,挑來挑去,也就只有婉貞的孩子符合各項條件,七爺的不幸……說不定就是皇上的幸運啊”最後這一句,她說得極爲小聲,連近在咫尺的必祿氏都沒聽清楚。
當然,她也沒心思聽清楚了,只因她的全副心神都放到了幼蘭前面所說的話上,越想越心驚,越想越頭皮發麻。若說剛纔出門的時候她還有點嫉妒婉貞的話,此刻可一點這樣的心思都沒有了不僅如此,還反而升起了一股慶幸,慶幸這樣的事情並沒有落到自己和自己的丈夫、孩子身上。
與這兩人的滿腹心思不同,接了聖旨,婉貞的心倒是前所未有地安定了下來。方纔宣旨的時候便已經順帶通知了她進宮前去拜見皇帝的時間,她便關起門來靜心照顧念哥兒,同時慢慢準備着當日進宮需要準備的東西。
而皇帝的聖旨一下,朝廷上頓時一片譁然,朝臣們總算明白了皇帝爲何會那麼厚待婉貞和那個遺腹子能夠當官的人都不是傻瓜,更加不乏有人也一樣看到了光緒此舉背後的深意,一時之間,婉貞和念哥兒出盡了風頭,前往鍾郡王府恭賀的人潮更是絡繹不絕。不過婉貞都以女流之輩,不便見客爲由推脫了,只有那些位高權重之人,或是宗親中的大佬親至,纔會親自接見,其他的一律交給了管家打發。這次這種事情,載灃和載洵夫婦都不好出面,也只能讓婉貞去獨自面對了。
好在這樣的日子並沒有過幾天。當人們發現這位聖眷隆重的寡婦並沒有太多出風頭的心思,也不像一般人那樣得了勢就忘了本,便漸漸也改變了對待她的方式。親自登門的人少了,派人上門送禮表示個心意以後就離開的人多了,人們對婉貞的低調和淡定也給出了極高的評價,有人說她清高淡雅,有人說她穩重守禮,更有人將她歸到了“深謀遠慮”的一類。
對於這些外界的評價,婉貞一律不聞不問,只安安靜靜過自己的日子。不多久,進宮的時間便到了,她於是穿上了隆重的禮服,抱着念哥兒坐上馬車,一路向着紫禁城駛去。
雖然只是認個乾兒子,但鑑於這是光緒皇帝的第一個“子嗣”,皇家還是給予了極高的重視。整個紫禁城都粉刷一新,張燈結綵,人人的臉上都顯露着笑容,就像要認乾兒子的是他們自己一樣。
光緒帝並沒有到乾清宮,而是就留在養心殿裡,皇后和瑾妃也過來了,兩人都是盛裝出席,打扮得光彩照人,然而在她們的眼底,還是不難看出一絲酸澀和無奈。
光緒如今認了乾兒子,也等於是給她們傳遞了一條相當清楚的信息——他這輩子怕是都不會要自己的孩子瞭如此一來,讓她們這兩個後宮唯一的嬪妃又該如何自處?
婉貞早就來到了紫禁城,但吉時未到,暫時還見不到皇帝。鍾德全親自在宮門口等着,見到他們母子之後又親自將他們領到了永壽宮,也就是婉貞當日曾經住過的地方,然後轉過身子笑着說道:“七福晉,在吉時到來之前,就請您和小阿哥在這兒稍候片刻吧等吉時到了,奴才再來領您過去。”
婉貞知道今日的場合非同尋常,因此倒也並不在意,笑了笑對他說道:“有勞鍾公公了。”
“不敢當,不敢當這都是奴才分內的事兒”鍾德全忙躬身道,“如果福晉沒什麼別的吩咐,奴才就暫且告退了。”
婉貞點了點頭,道:“鍾公公先去忙吧,不必在意我們母子。”
鍾德全又行了個禮,這才退了下去。
婉貞轉頭看着這個自己曾經住過多時的宮室,心中不禁一陣感慨。微微嘆了口氣,她淡淡地對一同進宮的菊月和何氏說道:“進去吧。”
剛走到門口,卻聽到一個熟悉而又陌生的聲音說道:“奴婢參見福晉。”
她一愣,循聲看去,一個宮女帶着數十個大大小小的宮女、嬤嬤和太監跪在一旁,看樣子是在迎接他們母子。而那個宮女的眉眼熟悉至極,不是當初侍奉她的小宮女喜煙是誰?
她吃了一驚,趕緊走過去,親手扶起了喜煙,問道:“喜煙,你怎麼還在這兒?我還以爲你到了別的地方去當差去了”
喜煙含着淚,看着這個自己曾經侍奉過的主子,聲音顫抖着,但卻很清晰地說道:“回福晉的話,奴婢一直在這兒,不只是奴婢,就連小東子和其他人也都還在這兒。自從您走了以後,這裡的一切都沒有變過,就跟您在的時候一模一樣。”
婉貞不由得心底一沉,竟一時說不出話來,看着這些多多少少有些熟悉的面孔,心忍不住微微地顫抖了。
定了定神,她儘量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如常般淡然,說道:“都進去說話吧……我並不是這宮裡的主子,你們也用不着對我那麼畢恭畢敬,該做什麼就做什麼去吧。”
她話雖這麼說,卻沒有人敢擅自行動,無不以她的話爲依據,按照她的吩咐一板一眼地動作。小太監和小宮女們都散了去,然而當初配給她的八個宮女和太監卻仍舊留在原地,看樣子是專門要服侍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