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在如今,雖然隨着西方的思潮漸漸侵入中國,自古流傳下來的貞節觀念已經有所鬆動,但仍舊在中國人的心中有着不可動搖的地位。像婉貞和光緒這樣的情形,已經是犯了大忌的了,一個寡婦,再婚已是出格,更何況是跟自己的叔伯?
但對於光緒的兄弟們而言,這卻並不是個很嚴重的問題。皇帝多年的苦難,以及以前跟婉貞曾有過的瓜葛,都起了很好的鋪墊作用。對他們而言,只要光緒和婉貞能夠過得好也就足夠了,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也正是因爲如此,所以當幼蘭提到光緒和婉貞的感情問題時,載灃和她自己都並不是很在意所謂的教條規範,一心只想的是如何才能對那兩人最好。
轉眼間,婉貞在醇親王府已經住了有六天之多了。
從最初的憔悴不堪,到現在已經能自由下地走動,她的好轉速度不可謂不快。有了太醫的精心調治,載灃夫婦無微不至的關懷,以及她自己全心全意的配合,能有這樣的發展並不令人奇怪。
既然能夠下地走動了,她便讓菊月攙扶着自己到花園中去走走,曬曬太陽,對她自己和腹中的胎兒而言都是很有益助的。但這種活動的時間卻不宜過長,因爲她的元氣未復,又懷孕只有一個月左右,還處於不穩定時期,誰也承擔不起一丁點兒的意外,所以往往出門的時候都是前呼後擁,而且每每不過一個小時的時間就要回去了。
這天,她又按照慣例在午睡之後來到了醇親王府的小花園,散散步,曬曬太陽,呼吸一下新鮮空氣,以免成天悶在房裡悶出病來。
因爲發生過刺殺事件,因此醇親王府的護衛加倍嚴密了起來,就差沒有到三步一崗、五步一哨的地步了。而且如今能夠待在內宅、尤其是婉貞身邊的人,都是經過層層篩選,祖上五代都是忠心耿耿、家世清白的家生子,但凡有一點瑕疵的人都被排除在外。有了這樣的嚴密保護,婉貞自是沒有太多擔心的,只管放寬了心情靜養,爭取能夠早日恢復如初,然後好好兒地把孩子生下來。
菊月手腳利落地將一塊錦墊墊在石凳上,然後扶着婉貞小心翼翼地坐下來,便站在她的身後,警惕地掃視着四周,即使這是在醇親王府的內院,也不曾放鬆了一點點神經。
婉貞微微閉起眼睛,享受着午後的陽光灑在身上的溫暖感覺。其實這時候的陽光是有些猛烈的,一般正常的人往往會熱得冒汗。但她的身體虛弱,很是畏寒,這樣的陽光對她來說卻剛剛好,一掃在房裡待着時候的陰寒,很是有些舒服的感覺。
這時,空氣中傳來微微的騷動打破了這方小小天地的寧靜,僕從們接二連三的問安聲告訴了她來人的身份,她睜開眼,尋聲望去。
幼蘭和必祿氏正攜手向這方走過來。
她微微笑了笑,站起身來說道:“五嫂、六嫂,你們怎麼來了?”
幼蘭走快了兩步,上前攙着她的手,讓她重新坐下來,這才笑道:“咱們妯娌之間還用得着這麼客套嗎?你現下身子不好,還是多多歇着,千萬別亂動。”
婉貞笑着點點頭,道:“五嫂放心,我知道。”
必祿氏也是上前兩步,拉住她的另一隻手,仔細打量了一番,這才又是唏噓又是開心地說道:“早就聽說你好多了,卻一直不得空來見你。如今一看,果然是恢復了不少,我這心也就安樂許多了。”
婉貞感激地笑笑,說道:“多謝六嫂記掛。許久不見,本來當是我登門拜訪纔對,誰知竟然勞動你親自過來,我這心裡可真是過意不去。”
必祿氏聽了,不由微嗔道:“婉貞你也真是的,方纔五嫂才說過,你又這麼客套起來,回頭我可不敢見你了,免得規矩一套一套的。”
婉貞不由得吐了吐舌頭,告饒道:“抱歉,六嫂,都是我的錯,你就大人大量,原諒我吧。”
必祿氏又怎會真的生她的氣,這麼一說倒也笑開來,妯娌三人頓時一團和氣,互相笑着打趣了幾句。
必祿氏這才真正放下心來。能夠開玩笑、說笑,說明婉貞的心情真的恢復了很多,不再沉浸在悲痛的回憶中,那是最好不過的了
說笑了一陣,婉貞這才問道:“六嫂,聽說奧斯頓一直在你家裡養傷,他現在怎麼樣了?”
說到這個話題,必祿氏不由得心底一沉。她可不像婉貞,對洋人可沒有什麼好印象,尤其是對奧斯頓這種容易惹來麻煩的洋人更是避之唯恐不及。偏偏皇帝的命令讓這個洋人住到了家裡,她也就跟着擔驚受怕了好些日子,至今仍然心中惴惴。只是皇帝的命令不能不從,還得把這個洋人好生養起來,心中於是多少有些憋悶。
勉強笑了笑,她說道:“還好。不過大夫說他傷到了要害,而且失血過多,能夠活下來就已經是奇蹟了,恢復起來可不是那麼容易的,所以到現在也還不能下牀。不過還好已經可以自行吃藥,也可以用些流食了,氣色好了一點,想來也是沒有大礙的。”
婉貞自從載濤出事以來,一直都沒有功夫去關注奧斯頓的傷情,她自己的心情尚且需要調節,因此更幾乎已經將他忘到了九霄雲外。今日見到必祿氏,臨時想起來,便隨口這麼一問,誰知得到的答案卻是那麼嚴重,不禁有些緊張起來。
且不說奧斯頓是他們重要的合作者,單就兩人的關係而言,朋友的感情也容不得她對他不聞不問。
一顆心糾結了起來,她不由問道:“六嫂,難道沒找個洋醫來給他看看麼?槍傷之類的最好是交給洋醫,他們比較有經驗。”
必祿氏笑着安慰道:“你放心,爺他們早就找過了,也打過了針、開了藥,不然他也不會這麼快就清醒過來,還能夠自己進食。如今他的治療方案乃是中西並進,大夫和洋醫都在合計着看診呢。”
婉貞這才稍微放下點心,又問了一下奧斯頓的近況,發現作爲一個身受重傷的人,他的恢復程度實在不能說不好,也就愈加放鬆下來。
幼蘭見狀,笑着寬慰道:“婉貞,洋人的事情自有我們和五爺、六爺操心,你就別想那麼多了,好好顧好自個兒的身子要緊”
婉貞點了點頭。她現在可謂是自顧不暇,確實也沒有太多精力去管別人的事情了。
幼蘭和必祿氏交換了個眼色,兩人都有些欲言又止。婉貞心思聰慧靈敏,又怎會發現不了?在這麼緊張忙碌的時候,她們兩人聯袂來看望自己就夠奇怪的了,如今再見她們這副神態,不由更使她確定了她們是有目的而來的。
但究竟是什麼事竟然讓她們這麼爲難?
驀地,一個念頭電光火石般閃過她的腦海,她頓時頓時渾身一僵,心頭一陣抽搐。
“五嫂,六嫂,你們今天來找我,是有什麼事麼?”她強笑着問,聲音卻有一絲顫抖。
幼蘭和必祿氏正是滿腹心事,因此並沒發現她的異樣,兀自沉浸在左右爲難的情緒中,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也不好率先發話。
最終還是幼蘭咬了咬牙,深深吸了口氣,看着婉貞,用一種破釜沉舟的氣勢說道:“這個……本不該現在跟你提起。可你身爲他的福晉,這事兒卻是個繞不過去的坎兒,如今也不能再拖了……”
拖拖拉拉、繞着圈子說了半天,卻仍舊沒有說到點子上,她確實很是爲難,不知該如何說出口纔好。反倒是婉貞,心一路沉到了谷底,卻對她想要說的話猜到了八成。
苦笑了一下,她的聲音微弱得近乎嘆息,打斷了幼蘭的話道:“五嫂,是……七爺的頭七的事兒嗎?”
幼蘭一下子噎住了,半晌找不回自己的聲音。必祿氏見狀,只得嘆息着道:“是啊,婉貞。本來你的心情和身體都還未恢復,不該來跟你說這些的,可眼看七爺的頭七就要到了,我們想着,這種事情也不能瞞着你偷偷地進行。你畢竟是他的福晉,你們感情又那麼好,你應該會想送他最後一程纔是。”
婉貞呆呆地坐着,不知不覺間,淚水又滑出了眼眶。這也是她自從與載濤“告別”之後,第一次哭泣。
幼蘭看得心中難受,彷彿被什麼給堵住了一樣,只得輕輕撫着她的背,輕聲說道:“其實該做些什麼,五爺、六爺,甚至是皇上都已經安排好了,並不需要你操心。只是你們夫妻一場,想要怎麼做得要你自己拿主意,我們再怎麼擔心也不能越俎代庖,所以不得已纔會在這個時候告訴你實情。不過我想,你也不必勉強自己,以七爺的性子,只要你自己過得好,他是不會太過在意什麼形式的,也不會希望因爲他而傷害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