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菊月便早早地醒來了,本想着去服侍婉貞吃藥,卻沒想到她居然一覺睡到了中午才醒來。
大睡了一場的婉貞精神似乎好了很多,不僅喝了藥,還吃了一點東西,人也不像前兩天一般的死氣沉沉,看得菊月很是開心。
太醫又來了一次,診脈的結果是一切如常,但也馬虎不得。婉貞現在對此是極爲上心的,細細詢問了這種情形下的禁忌和注意事項,讓菊月認真地記了下來。
菊月對此自然是又驚又喜,見婉貞似乎真的從失去載濤的打擊中恢復過來,不禁如釋重負。
這廂的變化自然瞞不過身爲主人家的幼蘭。她早就派人無時無刻不在注意着婉貞的情形,因此婉貞稍微好一點兒了,消息就立刻報到了幼蘭那兒,吃過了午飯,她便來到偏房裡看望婉貞。
一進門便看到婉貞斜倚在牀頭,菊月在旁邊一手拿筆、一手拿紙不知在記着些什麼。她於是在門口站了一會兒,仔細觀察了一陣,發現婉貞雖然面色蒼白憔悴,眼中卻不像前幾日那樣一團死水,雖比不上平日的靈動精神,卻也多少有了些生氣,看上去確實好了很多。
心中略微寬慰,她輕咳了一聲,擡步走進去。
輕咳聲吸引了主僕倆的注意力,齊齊轉頭一看,菊月急忙放下紙筆站起身來,躬身說道:“見過五福晉,五福晉吉祥。”
“免了。”幼蘭隨意地揮了揮手,全副精力都放在了婉貞身上,看着她,關切地問道,“怎麼樣了?今兒個感覺可好些了?”
婉貞感激地笑笑,拉着她在牀邊坐下,說道:“多謝五嫂費心了,今兒個感覺還行。”
幼蘭忍不住輕輕擡手摸了摸她的臉頰,憐惜地說道:“費心說不上,只是看着你天天這麼消瘦下去,我們卻一點兒辦法也沒有,心裡着實着急。”微微一嘆,又道,“不過如今見你這樣子,倒是好得多了,如此我便也就放心了。”
婉貞淡淡地笑了,眼神有些飄忽,平靜地說道:“其實,爺昨兒個來看過我了。”
幼蘭一愣,驚道:“什麼?”
婉貞笑了笑,說道:“五嫂不必擔心,爺只是來跟我告別的。他跟我說了些話,我聽進去了,所以,我會好好活着,好好把這個孩子生下來、養大他。”
幼蘭聽得有些迷糊,但卻可以確定一件事,那就是婉貞真的振作起來了。且不論她見到的是什麼,鬼魂?還是幻覺?可只要能幫她接受這個殘酷的現實,重新燃起她對生的希望,那就是好的,又何必去追究太多呢?
於是她笑了笑說道:“你能想通是最好的了。七爺離開了,固然令人痛苦,可他卻給你留下了孩子。無論如何,你都該珍惜這個孩子,珍惜自己的生命纔對。”
婉貞點點頭,笑着說道:“我知道了,五嫂,我會好好保重自個兒的。”
幼蘭這才鬆了口氣。
婉貞畢竟是剛剛恢復一點兒,起來坐了這麼久早就有些精神不濟了,只是強打着精神跟幼蘭說話而已。幼蘭也是個心細的人,很快便看出了她的逞強,於是站起身說道:“好了,你早些休息,我還有些事情要做,就不陪你了。你且安心在這兒養胎,若是有什麼缺的儘管跟我說,千萬別客氣”
婉貞點了點頭,目送着她走出房門,這才讓菊月服侍着躺了下去,這一躺又是一整天
載灃從衙門回來,第一件事便是問起婉貞的情況,幼蘭詳細對他說了,末了說道:“我瞧她的精神,確實比前幾天穩定了許多,也有些振作起來,想來是真的已經從悲痛中走出來了。”
載灃卻皺着眉頭說道:“話雖如此,可爲何她總是昏睡呢?會不會身子終究有些不妥,咱們不知道的?”
幼蘭也有些不確定,但畢竟是生養過的女人,想了想道:“她驟逢大變,心力交瘁,前些日子一直鬱鬱不樂,想是精神上損耗太過了,怕不是一時半會兒補得回來的。再說,有孕的女人本就嗜睡,這也許也是原因之一呢。”
載灃深深嘆了口氣,道:“這些天,其實誰都不好過。尤其是皇上,一方面爲老七的事情難過,一方面要費盡心機找出此次的罪魁禍首,還要擔心婉貞的事情,也並不比她輕鬆到哪兒去。明兒個我且先不去衙門了,隨你去看看婉貞,順便再讓太醫診斷一下,確定情況以後纔好稟明皇上,也免得他總是掛念着。”
幼蘭點了點頭道:“如此甚好。如今她的情緒平定下來,應當可以見見你們了。只是……七爺的殯葬事宜,該不該告訴她?”
載灃心中一陣刺痛,閉了閉眼睛說道:“先別說吧。她的情形纔剛剛好些,別又加重了她的病情纔好。另外,我也不認爲她能夠在這事兒上起什麼作用,徒自引來傷悲罷了,還是我們自個兒辦好了,到時通知她就行。”
幼蘭想想,也是這個理兒,便也不再多說。
正如載灃所言,這兩日誰都不輕鬆。他們要處理此次事件的後續事宜,事情是在他們家門口發生的,死的也多是他家的下人,安撫、撫卹,直把兩人忙了個焦頭爛額。另外,他們一方面要照顧婉貞,時刻關心着婉貞的恢復情況,另一方面又要照顧到皇帝的情緒,爲光緒分憂解勞,夫妻倆各司其職,樁樁件件都省不下心。因此一到晚上,吃完了飯,兩人也沒什麼精力去搞什麼娛樂了,直接倒在牀上就陷入了夢鄉,天天如此。
第二日,因爲暫不去衙門上差,載灃便稍微睡久了一點兒。但終究心裡記掛着婉貞的事兒,也沒賴什麼牀,還是一早就醒了,然後梳洗之後,便跟幼蘭一起前往探望。
婉貞今兒個倒是起得早,此時已經在菊月的服侍下喝了藥了。剛要躺下養神,見載灃夫婦同來,只得打起精神,陪他們說起了話。
自從那日跟光緒等人一起看過婉貞之後,載灃這還是第一次見她,不由得仔細觀察了下。只見她雖然面上還有些憔悴,精神也不如往日的康健,但確實比那日見的時候好了很多,於是心下有幾分歡喜,笑着說道:“這些日子公務繁忙,也沒來得及來看你,你可千萬別見怪。不過今日一見,你的氣色好了許多,如此我也就放心了。”
婉貞笑了笑道:“五爺太客氣了。您是皇上的左膀右臂,當以國事爲重。我只不過是有些虛弱罷了,連病都算不上,您實在無需掛心的。”她柔和地說着,儘量輕描淡寫,但還是在說到“左膀右臂”的時候,心中一痛。
載灃又何嘗不是這樣?神色不由得一黯,說道:“說起皇上,這幾日他在公務之餘,也很是擔心你的身體……我聽幼蘭說,你好像很累,睡了很久?”
婉貞聽到光緒的情形,心中一暖,笑了笑道:“或許是之前有點累過頭了,所以總是精神不濟,就想睡覺。不過其他一切還好,太醫也來看過,說並無大礙。”
幼蘭趁機說道:“雖是如此,但還是小心爲上,再找太醫來看看吧畢竟每天都有新的情況,你這又是第一胎,可不能掉以輕心。”
她以過來人的身份說話,自是得到了婉貞的重視。她想想也是,於是點點頭道:“就聽五嫂的。”
幼蘭心中一喜,趕緊讓人找了太醫過來,給婉貞細細把了脈。因着有載灃在身邊,太醫更是比平時小心了幾分,反覆診察了好幾遍,這才頗有把握地說道:“王爺、福晉,不必擔心,七福晉如今雖然有些虛弱,但並無其他病徵,嗜睡乃是孕婦的正常反應,再加上她前些日子損耗太大,臣開的方子裡面也有幫助睡眠的藥物,所以纔會這樣。待過幾日,她的身體好些,停了藥,再適應了懷孕的反應之後,就不會再有了。”
聽了這話,載灃和幼蘭總算是鬆了口氣。看着他們如此重視自己的身體,婉貞也感受得到他們那片赤誠的真心,更是心中感動。
她剛要說話,卻聽外面有人說道:“她還需多久才能恢復?”隨着話音,一個高挑頎長的身影走了進來,帶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氣勢,雖身着便裝,卻也難掩那天生的高貴優雅。
房裡的人一看,頓時個個都大驚失色,載灃等人立刻下跪道:“參見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來者正是光緒。他剛要說話,卻見婉貞似乎掙扎着要下牀來,嚇了一跳,趕緊三步並作兩步衝上前去,將她輕輕按回牀上,同時柔聲說道:“你身子還未大好,就別客套了,乖乖躺着別動。”
婉貞的臉上泛起一股微紅,方纔的一點點動作似乎就已經耗盡了她的全力,此時身上一點力氣都沒有了,只得聽從光緒的吩咐,歉然道:“皇上請恕臣妾怠慢之罪,未能全禮,實在是抱歉。”
光緒搖了搖頭道:“只要你好好的就是最大的功勞,何罪之有?”說着仔細瞧了瞧她的面色,跟那日見面簡直不可同日而語,頓時心中有種複雜的感覺升起,也不知是欣慰還是難過,一時之間竟什麼都說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