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起身之後,奧斯頓就頂着會友的名義出門去了。他對於他們家的勢力並沒有說謊,對於長期從事國際間貿易的他來說,在國外的關係網反而比在法國本國要來得強,想要幫載濤他們平安運送軍火到目的地,並不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情。
而載灃等人則立刻進宮覲見皇帝,將奧斯頓帶來的消息和他們的打算全都一五一十說了出來。
光緒聽得大皺眉頭,不禁問道:“既是如此,你們準備怎麼辦?即使軍火靠了岸,又怎麼拿得回去?”
載灃說道:“啓稟皇上,臣弟等想,不管怎麼派兵運送,總是會擔風險,路上不確定因素太多,倒不如直接把軍隊拉過去,就地分發了,也免去了運輸的麻煩。如此一來,袁世凱他們即使想搶也無法下手,否則就是公然的叛亂,他們目前還沒有做好這樣的準備。”
光緒恨恨地一錘桌子,怒道:“那羣逆臣竟然將朕和朝廷逼到如此地步,有朝一日,朕必定叫他們好看”
這些卻都是些氣話。如今的形勢比人強,他們也只能小心翼翼、步步爲營,打醒了十二萬分的精神慢慢走下去。
衆人都在緊鑼密鼓地籌備着,忙碌的時候最容易忘記時間的流逝,不知不覺間便又來到了黃昏,該去赴袁世凱的宴了
在這種情形下,載濤等人其實都沒有赴宴的心思,更加不想見到袁世凱那一夥人的嘴臉。然而在目前的形勢下,他們卻無論如何都不能避開這一關,必須要出席,以麻痹對方的警覺,減少對他們將要做的事情的阻礙。因此儘管不情不願,他們還是不得不盛裝打扮,相繼來到了袁世凱的府上。
只見諾大的府邸外面,熱鬧程度絲毫不亞於前晚醇親王府的夜宴。北洋一系勢大,總有趨炎附勢的人前去巴結,再加上衆多牆頭草抱着誰也不得罪、誰都巴結的心思,風吹兩邊倒,便營造出了這番熙熙攘攘的喧鬧景象。
袁世凱很是有些自得意滿。看着這滿室的賓客,上至皇室宗親,下至底層吏員,幾乎沒人敢拂了他的面子,凡收到請帖的人基本上都來了,甚至還有些人不請自來,即使沒收到請帖也削尖了腦袋想要往裡鑽。
這些雖是旁枝末節,卻足以看出一個人的勢力如何了若是個沒權沒勢的人,誰會這麼捧場來鑽營?
也不知是何想法,袁世凱這回辦的,卻是個西式的宴會,採用自助餐的形式,讓人們三三兩兩、邊吃邊聊。見人到得差不多了,他站上臺,清了清嗓子,大聲說道:“諸位諸位請聽我一言”
雖然聲音不算太大,人羣卻還是很快便安靜了下來。他得意洋洋地瞟了臺下一眼,笑着說道:“諸位,這次多羅郡王和鍾郡王風塵僕僕,克服了千難萬苦,終於完成了朝廷的託付,得以凱旋歸國,這份堅韌和毅力,實在值得我輩欽佩、學習。我提議,爲了兩位王爺和陪同出使的各位,咱們滿飲此杯”
此話一出,頓時衆聲附和。載濤和載洵對視了一眼,暗中撇了撇嘴,便跟其他人一般,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
奧斯頓和婉貞躲在走廊的陰影處,悠閒地看着袁世凱的表演,奧斯頓忍不住說道:“這個人不簡單啊你看他說話的神態語氣,如果不是事先知道,我一定會以爲他真的跟你們有多好的關係呢”
婉貞笑了笑,淡然說道:“口蜜腹劍的人多了去了,他不過是其中之一而已。其實他的心思大家都知道,只是誰也不願說出來罷了。”
奧斯頓笑着,剛要說話,卻聽到有人在旁邊說道:“七福晉,怎的躲在這裡呢?啊,還有這位先生,兩位怎麼站在這裡?不如進去吃點東西吧。”
兩人轉頭一看,卻是袁世凱的二夫人沈氏,不知何時找了過來,看着他們笑道。
婉貞抿了抿嘴,剛要說話,卻聽奧斯頓已經搶在了前面,笑着說道:“親愛的夫人,多謝您的關心。不過剛纔我已經喝了很多了,正是出來吹吹風的,一會兒就會回去了。”
沈氏看着這個突然冒出來的洋人,有些不解。今天他跟着載濤他們一起來到的時候就已經很惹人注目了,如今又看他一直與婉貞膩在一起,心頭那股怪異的感覺便更加強烈了,所以纔會走過來試探。沒想到這洋人竟然如此圓滑,一番話說得滴水不漏,倒是讓她有無從下手的感覺。
但她畢竟是個聰明人,既然試探不成就非常果斷地放棄了這個打算,轉而跟奧斯頓平和地聊起天來。她不像那位上不得檯面的正室,小家子氣,唯唯諾諾,而是個見過世面的,跟洋人也不是第一次打交道了,因此刻意結交起來,倒是跟奧斯頓相談甚歡。
婉貞有些佩服地看了看這位二奶奶,平心而論,在衆多高官的家眷當中,她也算是出挑的了只可惜她們彼此屬於對立的陣營,卻是永遠也無法成爲朋友的。
有些心不在焉地聽着沈氏與奧斯頓閒聊,她的眼光卻不由自主地溜到了載濤身上,只見他正在跟袁世凱說着些什麼,忽而似乎察覺了她的眼神,他轉過頭來,對她遙遙舉杯相祝。
袁世凱自是沒有放過這一幕,眼珠一轉,呵呵笑着說道:“鍾郡王爺和七福晉果然是伉儷情深啊怪不得這次出使七福晉也跟着去了。只不知在她身邊的那位洋紳士是誰?以前似乎沒有見過呢。”
載濤笑了笑,說道:“袁大人過譽了,您和您的夫人不也是夫唱婦隨、伉儷情深嗎?我和婉貞與您二位相比,那就遜色多了至於那位洋人,只不過是這次我們在歐洲結識的一個朋友,尤其跟婉貞談得來,這次專程到大清來做生意,就找上我們了。”
做生意爲什麼要找載濤他們?袁世凱自是心知肚明,於是笑着說道:“真想不到,看他如此年紀輕輕,卻已經能夠獨當一面了,又是一位年輕有爲的人啊王爺能夠與這樣的人交好,正是便利了我大清可以借勢發展,蒸蒸日上,實在是妙啊下官雖然不才,但若有什麼能幫上忙的,王爺請儘管吩咐,下官等必竭盡全力去做。”
載濤平和地笑着,將譏嘲深深隱藏在笑容下面,說道:“袁大人有心了不過這次這洋人的事情卻是私事,我夫妻自會處理,就不勞袁大人費心了。若是以後有需要用到袁大人的地方,還希望袁大人千萬不要推辭,助我等一臂之力纔是”
袁世凱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笑了笑說道:“王爺真是太客氣了如事關我大清的前途命運,下官自當盡力而爲,王爺大可放心”
載濤笑着,看着他說道:“袁大人一向精忠報國、盡心盡力,不但是我,就連皇上也是看在眼底的,您的忠誠,大家都明白。”
兩人口不對心地互相恭維着,彼此其實都對對方的心思心知肚明,卻又彼此都不說出來,相視而笑,各自打着各自的算盤。
而在另一邊,因爲高雅的風度、幽默的談吐,奧斯頓的周圍慢慢聚集起了不少人,男女都有。本來男女有別,貴族的家眷們是不大樂意跟年輕男子接觸的,但她們見婉貞和沈氏跟他有說有笑的樣子,不知不覺間牴觸的心理也就淡了許多,漸漸放開了來。她們一向都是在一堆女人的圈子中生活的,甚少有這樣直接跟陌生男人面對面的機會,尤其這個男人還是個洋人,更是感覺新奇不已,嘰嘰喳喳說個沒完。
沈氏漸漸地退出了人羣,跟婉貞並肩站着,看着她們的熱鬧,含笑而立。
“雷德先生真是魅力無邊啊就連我們大清的婦人都能放下矜持與之交談,實在是了不起不知七福晉是從哪兒認識了這麼位妙人的?”她笑着問道。
婉貞挑了挑眉,假裝沒聽出她的話裡有話,只是就着表面的含義,笑道:“奧斯頓確實很特別,我是在海上認識他的,當時他正帶着他家的貨物要到印度去銷售呢。”
這話藏頭露尾,說得不清不楚,是存心給人造成誤會。果然,沈氏雖然聰明,卻也是個從未出過洋的婦人,自然不清楚海上航行究竟是怎麼樣的,還以爲就像坐在馬車上擦身而過似的,他們只是偶然碰見罷了。不過,這樣的誤會卻正中婉貞的下懷。
接下來,雖然沈氏竭力打探,卻被早有防備的婉貞一個個敷衍了過去,實在敷衍不掉的就用同樣的方法,用模棱兩可的答案來誤導沈氏的思維,將她的想法引到一個奇怪的角度,自然不可能看清事情的真相了
到了宴會結束的時候,沈氏並沒有得到太多有用的信息,心下難免失望,但卻還是裝作一片欣然地送走了婉貞等人,然後纔回到了自己的房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