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誰也沒有說話,或許相對已忘語。半晌,光緒才幽幽一笑,道:“雖然拗不過你讓你跟他們一起出去,我卻從來沒放下心過。你一個弱女子,在那樣艱難的地方、全然陌生的國家,會經歷怎樣的艱辛與磨難?”
“皇上……”婉貞艱澀地說着,卻不知該說什麼纔好。
倒是光緒,這時反而灑脫地一笑,說道:“現在好了,看見你安然無恙歸來,我也就放心了。看看你,人雖好好的,卻也消瘦了不少,可見出門在外的日子實在是不好過的,看你以後還敢不敢不聽勸死活也要跟着出去了”
婉貞也放開了心思,吐了吐舌頭道:“雖然辛苦,卻也有着許多的樂趣,若是還有下次,我必定也不會放過。”
“你……”光緒瞠目看着她,半晌說不出話來。
婉貞不由得“噗嗤”一聲笑了。
光緒這才明白過來,頓時哭笑不得地看了看她,搖着頭,徹底無語了。
笑了一陣,她漸漸收起了笑容,輕聲說道:“放心吧,我不會再這樣了。我不會再讓你們爲我擔心的。”
光緒凝視着她,眼中充滿了濃濃的愛憐,笑了笑說:“如此就好。”頓了一頓,又道,“時候差不多了,我也該走了。一會兒會有人來接你,回去的路上小心。”
她點點頭,道:“皇上也要多多保重龍體纔是。”
光緒淡淡一笑,站起身來,轉身而去。
婉貞目送着他的背影遠去,只覺得那挺拔的背影中似乎揹負了千斤重擔,看得她心中一陣酸澀,不忍和憐惜涌上心頭,忍不住重重一嘆。
收回了眼神,她閉上眼睛休息了一會兒,忽然感覺身邊的氣氛有些異樣,猛地睜開眼一看,一個人影站在門前,一動不動,凝視着她。
她嚇了一跳,定了定神之後才發現那竟然是載濤,不由驚訝地叫道:“爺?你怎麼來了?”
載濤不說話,只是走到她身邊,細細打量了一番,關切地問道:“感覺好些了嗎?”
她點點頭,綻出一個笑容,道:“他們定是餵我喝了醒酒湯。宮裡的醒酒湯效果不錯,我這會兒已經好多了。”
載濤點點頭,坐到她身邊,伸出手眷戀地摩挲着她的臉頰。
她想了想,失笑道:“方纔皇上才說會有人來接我回家,卻沒想到竟然是爺親自來了。”
載濤亦笑了起來,說道:“你我是夫妻,沒你在身邊我回什麼家?”
她心中一甜,站起身來,道:“那,我們快回去吧。”
載濤也站起來,反覆察看她似乎真的沒什麼大礙了,這才拉着她的手向外走去。
走出紫禁城,婉貞忍不住回頭看了看那幽深的宮牆,深深嘆了口氣。
“怎麼了?”載濤問道。
“沒什麼。”她搖了搖頭,苦笑了一下,“只是覺得,皇上似乎很疲憊的樣子。”
載濤點點頭,道:“這些年,他肩上的擔子太重了,沒人能夠分擔。”
婉貞沉默了一會兒,握緊了他的手,柔聲說道:“爺,我們一定要好好過啊”
載濤看了她一眼,笑了笑,重重地點了點頭,道:“會的,我們一定會幸福的”
兩人相視而笑,婉貞在笑容中,卻有一抹難以名狀的滋味。
回到家中,洗漱過後兩人就睡下了。第二天早上起來,載濤要進宮去詳細彙報此行的情況,還要到衙門去交接公務,這一天眼見就是不得閒的了。於是分派禮物的重任就落到了婉貞頭上,由她出面帶着從國外帶回來的禮物四處串門。
先來到醇親王府。載灃作爲光緒的左膀右臂,又是載濤他們的兄弟,這麼重要的事情是絕對不能缺席的,因此一早便進宮去了。幼蘭因爲昨晚上喝多了一點,起得比較遲,婉貞到的時候,她纔剛剛起身。
“我才說着今兒個要去你府上看看你,可巧你就來了。”幼蘭笑着說,拉着她在身邊坐下,問道,“昨兒個你喝了不少,怎的今兒個也不好好睡一下,這麼早便出來了?”
早麼?婉貞瞧了瞧高掛的太陽,知趣地自動省略了這一句,笑道:“昨兒個喝了宮裡的醒酒湯,回去的時候就已經差不多醒了,沒事的。”
幼蘭笑道:“那就好,我可沒你那麼好運,這會兒頭還在疼呢。不過也真是奇怪,誰也沒想到宮裡的兩位娘娘竟然會出現向你敬酒,若不是因爲她們,你也不必被人灌醉那麼慘了。”
婉貞心頭一動,正好這事兒也是她心中的疑惑,於是趁機問道:“五嫂,我離開了大半年,有些事兒倒不是很清楚。原來兩位娘娘不是很少出現在公衆場合的麼?昨晚怎麼會出來的?”
幼蘭看了她一眼,笑了笑說:“這事兒我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最近皇后娘娘和瑾妃娘娘確實活躍了許多,很多地方都能看到她們的身影。不過既然這些都是皇上同意的事情,我們也就無謂去做那些沒用的猜測了。宮裡有宮裡的規矩,皇上有皇上的想法,咱們不用管,也不能管。”
她這話裡有話,暗藏着勸誡和警示,婉貞聽明白了,抿嘴一笑,便也揭過不提。
換了個話題,她看着幼蘭說道:“五嫂,這次我在國外,倒是瞧見了些稀奇的物什,給你帶了一些回來,不是什麼值錢的東西,只不過一點兒心意而已,你可千萬不能推辭。”
幼蘭心中欣喜,卻道:“你這就生分了不是?千里迢迢從國外回來,自個兒都累得夠嗆了,做什麼還帶些累贅給自己加重負擔?你呀,就是太看重禮數,每次都累着了自己”
婉貞微微笑着,也不回嘴,只是讓人把帶來的禮物呈上來。一一打開看了,都是些歐洲的特產,並不貴重,也沒有太大的商業價值,因此商人們和一般的使節們都不會帶的,這次讓她拿了回來,倒也應了“稀奇”二字,看得幼蘭大呼新鮮。
婉貞見她喜歡,也算放下了心,笑道:“五嫂,過兩日我跟七爺將在家中宴請各位爺和福晉們,五嫂可務必要來啊”
幼蘭笑道:“當我們請你們纔對,哪有倒過來的。這事兒不用說了,等我籌備好了就給你送帖子,皇上給你們接風過了,我們可還沒有呢五爺他們兄弟幾個,還有我們這些個妯娌,許久不見,定是要好好聚聚的。”
婉貞見她說得堅決,絲毫沒有轉圜的餘地,只好無奈地將自己家的宴會推後。正好等他們請完了自己夫妻再回請,人情不就是這樣的麼?你來我往,彼此賞臉,關係就是這樣拉近的。
又說了一會兒話,婉貞便告辭離去,向着下一站的目標多羅郡王府而去。
載洵自然是跟載濤一起行動的,於是家中也只剩下了必祿氏。看見婉貞,她很是高興地將她引進裡屋,相對而坐,笑着說道:“我原以爲你今兒個準會在家中歇息,也不方便前去打擾,原想着明兒個過去的,沒想到你倒是過來了,真是失禮原該是我去看望你纔對。”
婉貞有些訝異地看着她,說道:“六嫂這是說的什麼話?以你我的身份,自然應當是我來拜望你纔是,哪裡有勞煩你去見我的道理?可真是折煞我了”
必祿氏卻正色道:“我去看望你,那是應該的。這次出門在外,旅途艱辛,一路風霜,六爺多得你的照顧,平安歸來,我心裡實在是感激,不親自登門道謝怎麼成?”
婉貞不由有點汗顏。這次出行,倒說不出是誰照顧誰,當日她意外落水,還給載洵他們憑添了不少麻煩,這些她們都不知道,反倒認爲她勞苦功高,這份恭維她實在受之有愧啊
強笑了一下,她說道:“六嫂可別這麼說。這一路上固然辛苦,可六爺對我和七爺的照顧也可謂無微不至,尤其是我,多得他費心良多,實在是過意不去。六嫂這麼誇我,可真真羞臊死我了。”
必祿氏卻不相信,只當是她的謙遜之辭,笑了笑說道:“不管怎樣,六爺能夠平安回來,我這心裡的一塊大石也就放下了。這些天我一個人在家裡待着,才知道咱們女人,沒有了男人是不行的。六爺就是我的天、我的地,是家裡的支柱。我在家中,也不知他的情形如何,萬一他有個什麼三長兩短……”她嘆了口氣,沒有說下去。
這大半年裡,她一個婦道人家,在家中擔驚受怕,也不知載洵在外究竟如何,着實是爲伊消得人憔悴。載洵在外經歷風霜雪雨,她在家又何嘗好過?如今總算是苦盡甘來,她慶幸之餘,對婉貞也是真心的感激。
婉貞有些黯然。對於這個時代中國婦女之悲哀,有着切身深刻的體會。如果不是有個愛她至深的載濤,她怕是也會像必祿氏一樣,只能在家中提心吊膽憂心着丈夫的安危吧?一瞬間,她覺得自己其實已經非常幸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