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蘭笑了笑,說道:“怎麼這麼說呢?別的不提,就說我們是妯娌,我能不幫你嗎?再說了,你是七爺的福晉,無論如何總逃不脫應酬的時候,尤其七爺負責禁衛軍的事務,經常要跟洋人們打交道,我們這些內宅的婦人也要經常跟洋人的夫人們打交道,彼此熟悉一些總是沒有錯的。”頓了一下,她又嘆道,“本來這些也不用我做,我自己也不過是這兩三年的時間裡才參與到這些事情中來,若是你沒有那三年的圈禁生活,不用我多管閒事,如今你也該做的很好了。就因爲這三年的空白,我才厚着臉皮來幫你點兒忙,你別嫌我多事就好了,其他的莫要多說。”
婉貞聽着,感激在心頭,趕緊說道:“五嫂一心爲我着想,我感激都來不及了,又怎會嫌棄?正如五嫂所說,我已荒廢了三年,以後若有什麼事,還要請五嫂多多指教纔是,求五嫂萬萬莫推辭,嫌我笨啊”
聽她說得有趣,幼蘭不由得“噗嗤”一聲笑出來,道:“以前怎麼沒看出來,你這小嘴就這麼會說呢?罷了罷了,咱們也別在這兒推來推去的了,一家人不說兩家話,以後有什麼事兒啊,互相幫襯着就是了。”
必祿氏也在一旁笑道:“正是。”
正說說笑笑着,忽然聽到一旁有人說道:“幾位福晉在這兒說什麼呢?這麼開心。”
聲音熟悉,婉貞回頭看過去,卻是才認識不久的袁世凱的大姨太太沈氏。只見她身穿一身華麗的鳳尾裙,頭上並沒有過多的裝飾,只戴了一個金簪子,略施脂粉,顯得淡雅大方,再加上本身的氣質,更是風采翩翩,既不張揚、也不寒酸。
婉貞早就見到了她,不過因爲兩人丈夫在朝中的對立,對方不過來,她也就樂得裝糊塗故意視而不見。沒想到這會兒她竟然真的湊了過來,不知道爲何?
眼神在人羣中溜了一圈,始終沒見到正室於氏的蹤影,婉貞不由得暗地裡一嘆。看來袁世凱家果然是這位大姨太太當家了,即使出門袁世凱也是帶着她而不是於氏。想來也是,那日見於氏那種懦弱的性子,真真是上不得檯面的,也難怪袁世凱不喜。
不過對於婉貞而言,她倒對那位沉默寡言、沒什麼存在感的於氏頗有好感,因爲在於氏的眼中,她看到的是絕對的純淨。鄉下婦人沒有太多的心機,不識字、不懂人情世故,也就沒有什麼計較,與這樣的人相處沒有負擔,最是輕鬆不過了。不過她畢竟不是人家的丈夫,袁世凱不喜歡這樣的女人,她雖然覺得可惜,卻也不好說什麼。
幼蘭顯然也很吃驚沈氏居然會主動過來搭話,不過她老於世故,自然不會拒人於千里之外,笑笑說道:“我們在說一些洋人的趣事。袁夫人怎麼不下去跳舞呢?”
沈氏笑道:“年紀大了,學不來那些洋玩意兒,福晉們不也坐在這兒麼?見你們說得開心,不知道我能不能加入?”
幼蘭更加的驚異,面上卻不露聲色,笑道:“難得袁夫人賞臉,說什麼能不能的?我們求之不得呢”
雖然沒有明說,但幼蘭隱隱就是她們這些滿人貴婦們的領頭人。她發話同意了,別人自然沒什麼話說,於是沈氏笑了笑,挨着婉貞坐了下來。
見她別的地方不坐,單單隻坐在了自己身邊,婉貞心中一凜,打起了十二萬分的精神。笑了笑,她說道:“沈夫人,好些日子不見了,您看起來精神不錯啊。”
沈氏笑着點點頭,道:“多謝七福晉惦記着,我看您的氣色也不錯。當日蒙王爺和福晉不棄,邀我家老爺和我們姐妹過府共聚,我們都感激不盡呢。總想着什麼時候也回請王爺和福晉一下,卻總也沒找到機會,真是失禮了福晉可千萬別怪罪我們。”
婉貞只當她說的是客氣話。以袁世凱跟載濤他們兄弟的嫌隙,偶爾吃個飯還說得過去,經常來往卻是想也不用想的了。她可不認爲他們兩家之間還會有什麼後續發展。不過,聽了這番話,客氣兩句還是要的,於是她笑道:“沈夫人客氣了,說什麼怪罪不怪罪的,袁大人公務繁忙,就算我在家中也是時有聽聞,抽不出時間來也沒什麼奇怪。倒是日後若是有空,咱們也可以多來往來往。”
沈氏笑道:“難得福晉如此善體人意,難怪鍾郡王爺把福晉都疼到了骨子裡如果福晉不嫌我們見識淺薄、言語乏味,以後說不得要多親近親近了”
婉貞詫異地看了她一眼,難道以她的精明,竟聽不出這只不過是客套話嗎?
淡然一笑,她道:“那是最好不過了。”
旁人都好奇地聽着她們之間的對話,必祿氏忍不住問道:“婉貞,袁夫人,看樣子,你們倒是很熟悉的樣子,可是以前有過交往?”
不等婉貞答話,就聽沈氏笑道:“確實是的。前些日子,蒙福晉不棄,我們也得以跟着老爺一起,到鍾郡王府上去坐了坐。”
衆人不由得大奇。載濤在家中宴請袁世凱的事情並沒有大肆張揚,因此倒很少人知道這兩個朝廷上的冤家對頭居然會有一天坐到了一起來,甚至連幼蘭和必祿氏都不曾聽他們各自的丈夫說起。
幼蘭的臉色僵了一下,但隨即就若無其事地扯開了話題。其他人會意,便也不再執着於這件事,但婉貞卻感覺得到一股股迷惑、探索、甚至是懷疑的眼光落在自己身上。微微低着頭,她的嘴角忍不住升起了一抹苦笑。
或許這就是袁世凱他們的打算吧?將他們兩家的私下往來傳得人盡皆知,隨之而來的必定是猜疑和不信任,畢竟,他們曾經有過“謀逆”的先例啊……
不過,她倒不是很擔心。畢竟接觸袁世凱的事情,是光緒他們兄弟幾個共同定下的計策,不管別人怎麼說,只要光緒心裡不起嫌隙,就沒什麼大礙,最多不過耳邊多一些閒言碎語罷了。
也許是她神色的淡然安定了很多人的心思。見她毫無侷促或者不安的表情,不知不覺間,衆人的猜疑心也就漸漸淡了下去,雖說不可能完全消除,卻也不會表現在面上了。一衆女子說說笑笑,後來更是加入了幾位公使夫人,氣氛就更熱鬧了。
婉貞眼尖地發現,相對於她們幾個福晉,瑞拉夫人等對沈氏的態度就冷淡了許多。同爲深閨婦人,當然不可能是沈氏自個兒得罪了她們,想必這種差別待遇乃是由她們各自的丈夫引起的吧?婉貞忽然想到後世不知曾經在哪篇文章中看過,說列強其實還算喜歡光緒這個帝王,若這是真的,那麼,對於光緒的對頭北洋一系的官員,瑞拉夫人她們不大待見也就不足爲奇了。
這倒是個好消息,婉貞抿嘴而笑。雖然列強是造成中國積弱的罪魁禍首,但在目前的情形下,能夠爭取到他們的支持無疑對處於劣勢的光緒他們來說是個有利的幫助。
晚宴結束後,在回去的路上,婉貞便將這一晚的所見所聞一五一十告訴了載濤。他聽了之後,沉默了半晌,笑着說道:“袁世凱的主意,我們猜得到,別人自然也猜得到。如此明顯的離間之計,只要稍微一琢磨就知站不住腳,他們這樣大張旗鼓反而會弄巧成拙。我很懷疑袁世凱那隻老狐狸會犯這種錯誤,說不得他們背後有更深的目的,我們不知道罷了。這些人果真不讓人省心啊”
婉貞一愣,原以爲自己已經看出了袁世凱他們的陰謀,還有些沾沾自喜,現在聽載濤這麼一說,反倒是落入了他們的陷阱似的。自以爲聰明,到頭來卻是被人算計了,她的心情自然不是很好,又有些擔心不知他們會使出什麼手段來對付載濤他們,一時之間,倒也愁上心頭。
載濤見了,猜出她的幾分心思,又憐又愛,將她攬進懷中,安慰道:“別擔心。這些事情就留給我們去傷腦筋好了,就算我一個人比不過袁世凱那狡猾如狐的傢伙,不是還有皇上、五哥、六哥在嗎?我們合計着,總會有辦法對付的。”
婉貞轉念一想,他說的倒也沒錯。自己確是有些心急了。
所謂關心則亂,只顧着着急了,卻沒想過若是比起勾心鬥角、爾虞我詐來,她又怎能比得上光緒他們這幾個浸yin在其中多年的老油子?袁世凱再厲害也不過是個人,正如載濤所說,他們單獨一個人對付不了他,聯合起來難道也不行嗎?這些年在軍權旁落、權臣當道的形勢下,光緒他們仍舊保持了個不敗的局面,就足以說明問題了。
想通了這一層,她便也不再擔心。
載濤看着她神情的變化,見狀不由鬆了口氣。對他而言,最怕的就是讓婉貞傷神,最希望的就是讓她開開心心過日子。如今見她不再掛懷,急忙岔開了話題,問道:“今兒個的宴會,玩得可還開心?”
婉貞眨了眨眼睛,點點頭,笑道:“還好。今兒個可算是開了眼界了,原來洋人的宴會是這個樣子的,比起我們大清的來似乎輕鬆隨意了很多。”
載濤笑道:“正是。我們太講究身份地位,禮數週全,不如洋人們放得開,這宴會的氣氛也就不同了。正如你所說,洋人們看重的乃是利益,與此相比,什麼身份地位倒都是其次的,很現實,不過也很有用。”
婉貞不由得大汗。
他不會是被自己的那番話忽悠得,決心像洋人們學習,一切向錢看齊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