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貞靜靜地坐着,聽李惠仙侃侃而談,將日本的風土人情說得繪聲繪色,還穿插着自己的一些見解,可見這也是一名才女,頗有些見識的。再看她雖然飽經風霜,鬢邊已有些白髮,眼角也有着遮不住的魚尾紋,但眉目娟秀、氣質優雅大方,身上自有種深閨婦人沒有的自信,由此可以想見年輕時的她必然也是位美麗俏佳人,不由暗贊梁啓超此人好福氣。而既然夫人都有此風度了,那位大名鼎鼎的樑大人又會是什麼模樣呢?她心中油然而生一股好奇。
仙台這個地方婉貞在前世也曾經去過的,不過只是去旅遊,一掃而過,匆匆看了個大概而已。而李惠仙卻是實實在在那裡住過的,自然感受和體會又與她大不一樣。再加上時代不同,呈現出來的風貌也就不同,因此她也是聽得津津有味,心中更加佩服這位樑夫人的好口才,條理清晰、聲情並茂,與她在後世的見聞相互印證,她不由得有些蠢蠢欲動了,直想自己也能夠親身到那裡去走一走、看一看,體會一下與中國、與後世截然不同的風土人情纔好不過以如今自己這身份,怕是這個願望再難有實現的一天,念及此,不禁心頭一陣黯淡,連聽的興致都減了幾分。
不多時,李惠仙的描述告一段落,幾個女人喝着茶、吃着點心,休息了一會兒,便由特蕾莎夫人接上,給她們上起了洋文課來,學的自然是她的母語——英語。
對於這門語言,婉貞卻是極爲熟悉的。她在後世便是在一家外資公司上班,平日裡的來往文件、上司同事,都是用英語交流,雖然到了清朝以後就再沒用過,但畢竟底子在那兒,不過稍微接觸一下,原來的感覺又都找回來了。但她可沒忘了,按理說她這位七福晉可是不應該懂得英文的,爲了不引得別人疑竇,她不得不假裝自己一竅不通的樣子,跟着幼蘭她們蹩腳地一詞一句學着。
然而即使如此,她的功底還是在不經意間稍微顯露出些許,進度也比幼蘭和必祿氏快了那麼一線,直讓特蕾莎驚呼她是個天才,雖然不乏奉承的成分,但聽着還是挺讓人受用的。
很快,就到了午飯時間。她們停了下來,在醇親王府裡用過午膳,李惠仙和特蕾莎就告辭了。幼蘭也不挽留,只是約好了明日再聚,就差人送了她們回去,看來,這聽故事和學英語的時間是早已經商量好的。
果然,她們走後,幼蘭就拉着婉貞的手笑道:“我們跟樑夫人和特蕾莎夫人都已經約好了,每日如無特殊事情,就由她們早上來半日相聚,你若有興趣,以後也來吧。”
婉貞點點頭,她又怎會放過這與外界接觸的機會?再說她在家中本就無聊,能有些事情打發時間也是極好的。
想了想那兩人,她不由笑道:“虧了五嫂、六嫂能夠找到這樣的人,我見那樑夫人談吐不俗,特蕾莎夫人也是個極有教養的人,真是不錯。”
幼蘭拉着她話家常,聽聞不由笑道:“確實如此。說起來這樑夫人,跟我們的淵源也是有的。她的堂兄李端當初就是皇上革新的支持者,可惜後來失敗了,他便也丟了官,最後死在老家。沒想他去世的第二年,皇上就重新掌了權,原本還想再次重用他的……”說着,似是極爲惋惜地搖了搖頭,又把話題轉回到李惠仙身上,“不過,在他的影響下,樑夫人倒也算得上是一位女中豪傑了。樑大人流浪在外,多虧了她在家照顧子女、侍奉公婆,一個弱質女子倒是撐起了一個家,後來又隨着樑大人定居外國,見識廣博,接受的新事物也多,沒有一般女子的小家子氣,跟樑大人倒是相得益彰、伉儷情深。”
必祿氏微微笑着,話語中難掩對她的羨慕,說道:“是啊。自從樑大人被皇上召回重用之後,一方面是爲了幫着皇上和幾位爺籠絡人心,一方面也是我們妯娌幾個確實想多瞭解一些外國的情況,所以便刻意與她親近,沒想她真真是位蕙質蘭心的人兒,一來二去,倒也真的成了朋友。”
幼蘭笑着點點頭,道:“前些日子的中秋宴,皇上說漏了嘴,要讓樑大人一起參加。你想想,中秋家宴,按例是隻有皇室宗親能夠參加的,就算皇上給了恩典,可滿朝文武大臣,若是隻有樑大人一個參加,豈不是成了出頭之鳥?如此一來,反倒對樑大人不利。可皇上金口玉言,說出去的話斷沒有收回的道理,爺爲了替皇上分憂,就去向樑大人痛陳利害。樑大人體貼上意,主動稱病避過了中秋宴,這是他全了臣子之誼,但也何嘗不是給了爺三分薄面?因此對這樑夫人,我們更是應該親近幾分纔對。”
她們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倒是把對李惠仙另眼相看的原因說了個清楚。婉貞明白她們的意思,是希望以後相處的時候自己也要給她點面子,這又有何難?她本就不是個喜歡仗勢欺人的人,更何況聽了她們的敘述,她對這位樑夫人也是敬佩在心,又豈會刻意刁難?
抿嘴一笑,她說道:“樑夫人確實是奇女子,值得人尊敬。不過那位特蕾莎夫人呢?又是個什麼來歷?”
幼蘭和必祿氏見她意會,不由相視一笑,心中不約而同有種鬆了口氣的感覺——看來,雖然經過三年多的圈禁生涯,婉貞卻還是那個婉貞,心性是一點都沒有變化,如此一來,她們也就放心了。
聽了婉貞的問話,幼蘭笑道:“特蕾莎的丈夫亨利,據說是英國的貴族,做生意來了咱們大清,已經好些年了。你也知道,皇上一心變法圖強,對英國的發展很是感興趣,所以也封了他一個小官兒,讓他說些英國的情況,供皇上參考。我們主要是看那夫婦兩人在我大清待得久了,好歹算是知道些規矩的,比其他的洋人強一些,所以便尋了她來教授一些洋文,至於目的,你方纔也猜到了,如今爺們跟洋人打交道是少不了的,總有些需要女眷出席的場合,多知道一點他們的事情,會兩句洋文,總是沒有錯的。”
婉貞瞭然地點點頭。如今的列強中,就算英國最爲強大,而英國實行的乃是君主立憲制,這對光緒來說是個不小的誘惑。能夠在保留皇室的同時富國強兵,對他而言這是再好不過的事情。不過她卻知道,英國君主立憲後,皇室就逐漸失去了實際的權力,最後只剩下一個精神象徵的作用,這一點,怕卻是光緒不能接受的吧?
她正有些出神,卻聽必祿氏又道:“不過說來也奇怪,那亨利既然是什麼英國的貴族,又怎會千里迢迢跑到大清來做生意?我看吶,八成是他自吹自擂、自擡身家罷了”
幼蘭笑了笑,倒是沒有反駁,只是說道:“不管是不是真的,但如今皇上對他多有倚重乃是事實,我們就一定要善待特蕾莎才行。別的事情我們女人家不便插手,這件事卻是我們能夠做到的,至少,不能拖了爺他們的後腿纔是。”
必祿氏連連點頭,也知自己方纔的話有些過了,不由有些訕訕。
婉貞笑道:“其實,這倒也不難理解。洋人們跟咱們的思維不同,洋人逐利,從來不曾看輕商賈之人,對他們來說,做生意根本無須考慮身份問題,甚至還是得到了皇家的贊同與支持的,所以以貴族的身份跑到大清來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幼蘭和必祿氏一愣,看向她,說道:“原來如此,倒是我們孤陋寡聞了不過你是如何知道的?”
婉貞笑了笑說:“也沒什麼,不過是我閒暇時喜歡看些閒書,書上說的罷了。”
幼蘭和必祿氏這才釋然,笑道:“你倒是好閒心,我們卻沒有那個心情去看書,平日裡,一沾書本就犯困。”說着,笑成一團,也不覺有什麼丟臉的。
婉貞並不奇怪。自古以來女子無才便是德,沒人要求女子一定要讀書識字,這幼蘭和必祿氏雖然出身顯貴,可學問卻也不多,不過能識幾個字罷了,讓她們跟受過後世現代教育的她一樣愛好讀書是件不現實的事情。
她淡淡一笑,也不知怎的,忽然有感而發:“東西方的思想本就大有不同,尤其跟咱們中國人,更是大相徑庭。洋人們惟利是圖,因爲逐利所以費盡心思、不擇手段,爲了謀求利益,他們改進槍炮、修築艦船,不惜千里迢迢來到東方,或是威脅利誘,或是武力搶奪,只爲了他們眼中的財富。可以說,正是這種逐利的慾望推動着西方的飛速發展。而我們呢?中國人講究的是淡泊名利,講究的是清心寡慾,既然什麼慾望都沒有了,自然也就沒有了發展的動力,再加上多年來的閉關鎖國……”驀地發現說得有些過了,她急忙住了嘴,長嘆一聲做了結尾,“一方有動力而一方沒有動力,差距自然就顯現出來,我們纔會落到如今這步田地。”
幼蘭和必祿氏何曾聽過這樣的說法?她們雖然見識不多,但卻也隱隱覺得她說的未嘗沒有道理,一時之間,竟是有些愣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