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德全暗道一聲“糟糕”,沒想到即使皇帝下令在宮中封鎖這個消息,卻還是被福晉給知道了,這可怎麼辦?
饒他自負聰明,面對如此情形卻依然一時找不到解決之法,只得支支吾吾,半天答不出話來。
婉貞一見,心頭更是沉重,愈發肯定了此事內情並不簡單,不由加重了語氣,厲聲道:“鍾德全,你給我說實話他怎麼可能會謀反?實情究竟是怎樣的?”
鍾德全無法,只能苦笑着說道:“回福晉的話,此事又哪有什麼實情不實情的?鍾郡王勾結洋人、拉攏朝臣,意圖不軌,連他自己都供認不諱了,皇上這才秉公辦理,治了他的罪。但皇上念着他護駕有功,從輕發落,這才只是幽禁而已。福晉您多心了。”
婉貞只覺得一陣眩暈,急忙靠在炕桌上歇了口氣,這才覺得好些了,深深呼吸了兩下,斬釘截鐵地道:“胡說爺會謀反?就算是全天下的人都反了,那也絕對不會是爺鍾德全,你到底有什麼是瞞着我的?”說到後來,語氣漸漸加重,已幾近斥責。
自從認識以來,婉貞對他一向都是謙和有禮的,又幾曾這般疾言厲色過?鍾德全不由得暗自叫苦,可這件事確實就是如此啊,要他說什麼呢?至於其中更深層的內情,那是他敢隨便說的嗎?
思忖再三,他只能撿着些能說的說道:“這……鍾郡王確實是沒有反叛的心思,但他的所作所爲又確實有着謀反的影子,這……”發覺越說越說不清楚,他心頭一急,乾脆“撲通”一聲跪下了,哭喪着臉說,“福晉,奴才嘴笨,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說纔好啊”
然而婉貞是多麼聰明伶俐的一個人?就從這隻言片語中,便也能拼湊出一些事情的真相來。
“沒有謀反的心思,卻有謀反的事實……”她反覆咀嚼着這句話,驀地心中一驚,擡眼看着鍾德全,顫聲道,“鍾德全,你老實說,這件事……是否跟我有關?”
鍾德全心中巨震,再次深深體會到了福晉心思的玲瓏剔透。然而這樣的玲瓏剔透卻並不是什麼好事啊若是她一無所知也就罷了,對她、對皇上、對鍾郡王都好,但既然現在她已經猜了出來,又該怎麼辦?
頭皮發麻,他只能強笑着說:“福晉,您真的多心了這些都是朝堂上的事兒,而您一直深居宮中,又怎會跟您有什麼關係呢?”
婉貞經歷了那麼多事,早已學會了凡事不能用耳朵聽,只能用眼睛、用心去看。言語是可以騙人的,但神情動作卻總會泄露出人在內心深處的真相,於是她一眨不眨地盯着鍾德全,自然也沒漏過他臉上一閃即逝的慌張,和故作鎮定的心虛。
心臟猛地像被一隻手給緊緊捏住了,她一瞬間只覺得呼吸困難,眼前一黑,竟然就這麼暈了過去
“福晉”鍾德全和喜煙驚叫着撲上去,只見她臉上沒有一絲血色,雙目緊閉,氣息奄奄,不禁嚇得一身冷汗。
鍾德全終究鎮定一些,趕緊對喜煙說道:“快把你主子擡到牀上去,我這就去稟報皇上,宣太醫”
喜煙正在六神無主呢,此時聽到他的一連串吩咐,立刻便像有了主心骨,急忙點頭應了,照着吩咐去做。鍾德全看了一眼暈厥的婉貞,深深嘆了口氣,匆匆出門去了。
回到養心殿,他也顧不得光緒還在看奏摺,急忙把婉貞暈厥的事情報告上去。光緒聽了,自然是大驚失色,一面拔腿就往永壽宮走去,一面命人趕緊去宣太醫。
一邊走,他隱忍着怒氣勃發,一邊沉聲問道:“究竟是怎麼回事?怎麼好端端的突然就暈了?”
鍾德全快步跟在他身後,聞言忍不住偷偷瞟了一眼他的臉色,惴惴地說道:“是……是方纔福晉找了奴才過去,問起……問起了鍾郡王的事兒……”
光緒的腳步一頓,回首,利劍一般的眼神直直射向他的臉上,怒火如火山爆發,再也隱藏不住:“究竟是誰告訴她的?”
鍾德全嚇得腳一軟,“撲通”一聲又跪下了,磕着頭道:“奴才不知,奴才不知啊奴才也是等到了福晉跟前兒才知道她已經察覺了鍾郡王的事兒啊”
光緒心中又氣又急,怒斥了一聲“飯桶”,便又轉頭繼續向前趕去。
其實他自己心裡也明白,在這宮裡除非完全不做,否則就沒有不透風的牆。只是他終究心中有愧,所以便自欺欺人地想着能瞞過一時是一時,下意識地拖着罷了,心底深處,也是從未想過能夠瞞過婉貞一世的
只是沒料到這場拆穿來得這麼快,在他還完全沒做好任何準備之時就已經發生,快得讓他措手不及。他早知婉貞不可能會接受這樣的結果,然而等真正聽到她爲此而暈厥,心中的疼惜和慌亂完全無法用言語來描述,一時之間,竟也有些亂了手腳。
快步走到永壽宮,原本一直平靜冷清的宮中卻已經因爲主人的暈厥而一反常態,瀰漫着緊張而混亂的氣氛。此時見皇帝匆匆走來,一干宮女太監們更是嚇得手腳亂顫,頓時跪了一地,嘴裡的“皇上吉祥”幾乎顫不成聲。
光緒無心理會他們,快步走進了西暖閣,喜煙正在裡頭守着,見皇帝來了,不由大大鬆了口氣,心裡反倒鎮定多了,急忙跪下叩首道:“奴婢參見皇上,皇上吉祥。”
對於這個貼身侍候婉貞的宮女,光緒倒是緩下了臉上的神色,擡了擡手道:“起來吧。”旋又迫不及待問道,“福晉現在怎麼樣了?”
喜煙看了他一眼,低頭說道:“回皇上的話,福晉一直昏迷不醒,奴婢……奴婢也是束手無策……”
光緒心疼地看着婉貞那沒有一絲血色的臉旁,她的氣息微弱,若不仔細打量幾乎就察覺不出來,不由心慌意亂,剛剛平息了一點的怒火又“噌”的一聲竄了上來,忍不住大聲喝斥道:“太醫呢?太醫怎麼還沒來?”
龍顏大怒,誰也無法承受,包括鍾德全和喜煙在內,所有人又都跪下了,低着頭瑟瑟發抖。正在此刻,卻聽到外面小太監叫道:“皇上,太醫來了古太醫來了”
光緒猛地回頭,看見古維客頭上冒汗地跟着小太監走了進來,心裡不由一鬆。本來以光緒的性子,經歷了那麼多事,心中又有許多不爲人知的秘辛,他是不會輕易相信任何人的。但這古維客既然與他們有着“共患難”的經歷,自然對他就有了比一般人還多一點兒的信任,於是鬆了口氣,也不怠讓他跪拜見禮,皺眉說道:“不用行禮了,快來看看福晉,她究竟怎麼樣了?”
古維客自是清楚婉貞對光緒來說意味着什麼,聞言趕緊應了一聲,也不多說,走上前來就給她把上了脈。過了一會兒,又翻了翻她的眼皮,試了下她的鼻息,再問了一回喜煙她暈厥前後的情形,然後鬆了口氣道:“皇上,請無須擔憂。福晉只不過是一時氣急攻心,以至暈厥,身子上倒是並無大礙的。只要能夠好好休息,放寬心思,自然就會好起來的。”
氣急攻心?光緒臉色一沉,幽深的眼眸掃向婉貞的臉龐,看不出有什麼情緒。
古維客只說了這麼一句,便也沉默不已。深居後宮、三千寵愛在一身的福晉爲什麼會氣急攻心?又有什麼事情能夠讓她氣急攻心?他與她相處甚久,自然可以猜出一二。不過這可是掉腦袋的事情,聰明如他自然不會去攪和,只需乖乖聽從皇帝的吩咐就是了
一時間,房間裡陷入了沉寂,上自皇帝,下至宮女太監,沒有一個人發出聲音。
過了許久,才聽到光緒淡淡地說道:“你就留在這兒,盡心伺候着福晉,務必要讓她調理好身子”
古維客頭也不擡,只是恭聲應道:“臣遵旨。”
光緒戀戀不捨的眼神在婉貞的臉上流連着,伸出手輕輕撫摸了一下她的臉頰,心中滿是濃濃的愛憐和疼惜。然而,驀地載濤的面容竟然跳進他的腦海,他頓時眼神一變,牙關緊咬,雙手捏成了拳頭。
猛地站起身,他大步向外走去,剛到門邊的時候,卻又轉過頭對喜煙和小東子說道:“好生侍奉福晉,若是福晉有個什麼意外,仔細你們的腦袋”
喜煙等人嚇得又是一個哆嗦,急忙叩頭應了,便聽到光緒和鍾德全的足音迅速遠去,好半晌,才終於鬆了口氣。
面面相覷,他們對皇帝的反應納悶不已。要說不重視福晉吧,可一聽說她暈厥的消息就急急趕來;要說重視福晉吧,又爲何坐不了多會兒就怒氣衝衝地離開?
不過現在不是探求皇帝心思的時候。皇帝已經發話了,福晉若是有個什麼好歹,他們一個都別想活,當下急忙收拾起了心情,趕緊該幹嘛幹嘛去,誰也不敢偷懶。
古維客則按照光緒的吩咐,留在了永壽宮裡,給婉貞開了寧神靜氣的藥,親自去守着宮女煎了,端上來又看着喜煙喂她喝下,再次診過了脈,確認沒有問題,這纔去了耳房休息。好在這種事情他原在頤和園就幹得不少了,倒也非常習慣起來。
一轉眼又過去了三日。